陪同的人忙跑過去，湊在男子耳邊說了幾句。

    男子望過來，略一遲疑，便大步走過來。

    “見過駱姑娘?！弊叩矫媲暗哪凶庸笆中卸Y。

    “朱管事是吧？”

    “正是。”

    駱笙彎唇一笑：“我見你是個人才，而我的酒肆正缺一個這樣的人，不知你愿不愿意來我酒肆做事？”

    男子愣了愣。

    陪同的人也直了眼。

    怎么還有直接挖人的？朱管事可是他們東家的結(jié)義兄弟。

    短暫的沉默后，男子對駱笙拱拱手：“多謝駱姑娘抬愛，不過千金坊的東家對小人有恩，小人不好另擇高枝，只能愧對駱姑娘的好意了?！?/br>
    “這樣啊，那我就不勉強(qiáng)了，朱管事自去忙吧?！瘪橌险Z氣淡淡，一副沒了興趣的樣子。

    男子微松口氣，轉(zhuǎn)身離去。

    駱笙又逗留一陣子，帶著紅豆離開了千金坊。

    許芳等在酒肆大堂中，面上不動聲色，茶水已經(jīng)喝了兩盞。

    她今日有足夠時間等待，只是對駱姑娘說了后會有什么結(jié)果，無法預(yù)測。

    這世上啊，最難測的便是人心。

    這時披著青色斗篷的少女從外面走了進(jìn)來。

    第371章 走不出的噩夢

    許芳立刻站了起來：“駱姑娘?！?/br>
    駱笙走過去：“許大姑娘來看許棲么？”

    這個外甥女雖然看著與尋常大家閨秀沒什么兩樣，卻是個外柔內(nèi)剛的。

    昨日那般情況，長春侯定然拘著許芳少出門，許芳卻還是得知了許棲在她這里的消息，可見是有自己門路的。

    單這一點，就比許多弱質(zhì)閨秀強(qiáng)多了。

    駱笙欣慰，也心酸。

    一個小姑娘能有手段，說到底是因為無人護(hù)著，只能靠自己。

    她的長姐好強(qiáng)又驕傲，要是知道留下的一雙兒女受盡磋磨算計，該是何等心痛。

    不過她來了。

    駱笙眼底冷光掠過，面上不露聲色。

    “我看過了?！痹S芳對著駱笙福了福身子，“多謝駱姑娘對舍弟施以援手。”

    駱笙笑了：“許大姑娘不惱我讓他劈柴就好?！?/br>
    “怎么會，我感謝駱姑娘還來不及?！碧岬皆S棲，許芳神色復(fù)雜，“他就是吃的苦頭太少，合該磨練磨練。”

    “許大姑娘不心疼？”

    許芳苦笑：“自然會心疼，不過我寧可看他這樣劈一輩子柴，也不想看他成為一個賭鬼?！?/br>
    “許棲有個好jiejie?！瘪橌险f著坐下來，接過蔻兒奉上的熱茶抿了一口。

    許芳看著喝茶的少女。

    肌膚勝雪，長發(fā)如鴉，當(dāng)她安靜喝茶的時候，那雙眸子猶如深潭，令人看不清深淺。

    駱笙抬眸看過來：“許大姑娘是不是還有別的事？”

    許芳咬了咬唇，輕聲道：“不知駱姑娘方不方便找個安靜的地方說話？”

    駱笙看看她，把對方掩藏的緊張盡收眼底，放下茶盞站起來：“許大姑娘隨我來吧。”

    踏入后院，少年依然在劈柴，只是動作變得遲緩。

    這般冷的天氣，他脫下厚厚外衣，額頭卻掛著汗珠。

    這樣不間斷劈柴太累了，監(jiān)工的又毫無人性，許棲頭腦發(fā)沉，對于有人從院間走過絲毫沒有留意。

    西屋布置成書房，一派明亮。

    “許大姑娘有事就說吧，除了你我，不會有第三人聽到?！?/br>
    許芳神色數(shù)變，突然跪了下來。

    駱笙微微揚眉：“許大姑娘這是何意？”

    許芳結(jié)結(jié)實實磕了個頭，垂首道：“我走投無路，想請駱姑娘幫忙，可我知道這個請求太過厚顏，所以先向駱姑娘賠個罪。”

    駱笙沒有伸手去扶，語氣淡淡：“許大姑娘不必如此。請我?guī)褪裁疵梢灾苯诱f，我若能夠幫且愿意幫，自然會幫。不然許大姑娘就算給我磕十個八個頭，也無濟(jì)于事?！?/br>
    “我明白?！痹S芳沒有以磕頭逼迫人伸手的念頭，很快站起身來。

    “許大姑娘坐著說?！?/br>
    許芳點點頭，默默坐下。

    見她一時不開口，駱笙并不催促，垂眸喝著熱茶。

    裊裊白氣隔在二人間。

    許芳終于開了口：“駱姑娘是不是很討厭我父親與繼母？”

    駱笙看她一眼，干脆點頭：“是?！?/br>
    許芳攏起的拳用力收緊，輕聲道：“我想報仇，讓我父親與繼母惡有惡報，駱姑娘能否幫我？”

    惡有惡報。

    當(dāng)駱笙聽到這四個字，一顆心陡然沉了下去。

    她有預(yù)感，她將會聽到一些令她絕不愉快的事情。

    “說一說惡有惡報是怎么回事吧?！瘪橌险Z氣依然波瀾不驚，仿佛一個純粹的局外人。

    “駱姑娘知道我母親是誰么？”

    “知道，華陽郡主?！?/br>
    “那駱姑娘知道我母親怎么死的嗎？”

    駱笙抿了抿唇，語氣平靜：“聽說是病死的，我不大清楚，那時候我還小?！?/br>
    那時候，許芳還不到六歲。

    許芳眼中閃過水光，咬唇道：“我母親不是病死的，是被我父親用枕頭捂死的！”

    青花茶盞猛地一晃，險些跌落下去，被那只纖纖素手用力抓穩(wěn)。

    駱笙的聲音平靜得駭人：“許大姑娘慢慢說明白?！?/br>
    許芳眼神迷離，陷入了痛苦的回憶。

    “那時候我還小，只知道外祖家出事了，母親問我如果帶我離開侯府，我愿不愿意跟著她，我說愿意。可是父親他們沒有答應(yīng)母親和離，派了很多人守著院門從此不許母親出去。那一天，我實在想母親，就悄悄溜了進(jìn)去……”

    許芳又陷入了那場永遠(yuǎn)走不出的噩夢。

    她個子小，又機(jī)靈，很幸運沒被人察覺溜了進(jìn)去，見到了朝思暮想的母親。

    可是母女二人沒說多久的話，就聽守在外頭的下人喊侯爺來了。

    母親忙讓她藏到柜子里。

    隔著縫隙，她看到了父親和被她喊作表姑的女子。

    那是父親的表妹，后來成了她的繼母。

    母親冷冰冰問：“你又帶她來干什么？”

    父親笑著說：“來看你。”

    母親冷笑：“你們一對狗男女是來看我死了么？休想，我且要活著，熬到你們白了頭發(fā)，還是只能做一對見不得人的狗男女！”

    再然后，就是父親氣急敗壞的怒斥。

    她從來不知道溫柔和善的父親有這樣的一面，只能躲在柜子里瑟瑟發(fā)抖。

    可很快讓她更害怕的事情發(fā)生了。

    父親把母親推倒在床榻上，拿起軟枕堵住了母親的臉。

    那一刻，她險些叫出聲來。

    盡管她還小，卻知道父親的舉動意味著什么。

    她看到母親的雙腿不斷踢動，由一開始的劇烈到緩慢，最終垂下來，一動不動了。

    那個女人說：“表哥，她死了?！?/br>
    父親說：“死得好。不與她和離，本就是等著這一日，誰知怎么刺激她都不起作用……”

    那個女人撿起一物：“表哥，你看。”

    那是一個蝴蝶形狀的九連環(huán)，是她常常把玩的。

    她隨手拿著九連環(huán)來找母親，匆忙躲到衣柜里時不小心落下了。

    父親拿過九連環(huán)，變了臉色：“芳兒來過？”

    父親四下看看，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身影，帶著那個女人匆匆走了出去。

    她躲在衣柜中很久很久，直到母親過世的消息傳揚開來，院中一派兵荒馬亂，才趁機(jī)溜了出去。

    后來，她見到了父親。

    父親望著她的目光不再是溫柔和善，而是很深沉。

    她那時不懂這目光里蘊含了什么，卻本能感到了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