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謝家災(zāi)星-謝遷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少年伴著夕陽拖著小木筏來到一個小山凹,放下木筏,挺了挺腰背,慢慢走到一個山壁,扒開覆蓋著的藤蔓,隨后漏出一個半米高的山洞,用木枝叮叮敲了一通,草叢內(nèi)窸窸窣窣的聲音伴著草叢里的律動走遠(yuǎn),彎腰少年鉆進(jìn)洞里,里面越來越開闊。 干材若干,一口缺了角小鍋旁擺放著干枯的荷葉上錯落著幾顆淡黃大粒粗鹽,在往里都是斷竹看來是準(zhǔn)備做竹箭的半成品。床上鋪著干草,仔細(xì)一看那床,是由一顆大樹從中間劈開兩半,再用一些石頭固定卡住底部,床上一竹枕,同理也是一顆大腿粗的竹子從中間劈開作為竹枕。 少年拿出火石生火,把竹筒里的水燒開,摸出腰間玄鐵匕首,又取了一張大荷葉,走了出去,到了傷口外張的野豬旁,用匕首從傷口處把野豬rou割下一點點皮下rou,每個傷口都這樣割下一層rou,湊了大概一斤多碎rou,回了山洞。 這頭野豬拖回謝家后肯定被繼母全盤扣下,但這是曾經(jīng)害死祖父的罪魁禍?zhǔn)?,少年要奪其命,食其rou,以慰祖父在天之靈,這樣雖然看起來野豬賣相不好,但是卻不會被發(fā)現(xiàn),思緒回籠。 這時水也開了,把碎rou連著荷葉倒入殘缺的鍋內(nèi),又加了一粒鹽。吃飽喝足后,躺在床上蜷著身體瞇了一會兒,醒了后把懷里的繡著菡萏蜻蜓的帕子握在手里看了看,又用荷葉包裹了一層又一層,放在床腳的大石縫隙里。在少年的記憶里從沒有人給他擦過手,也沒人會對他說‘謝謝’,更從沒有被人如此溫柔的對待,還送他銀兩,就算是連夢里都想不到會有這種畫面出現(xiàn),嘆了口氣,起身出洞,又繼續(xù)拖著木筏上的野豬一路向北,下山而去。 裊裊炊煙,空氣中還漂浮著淡淡的煙火氣。遠(yuǎn)處的群山,火燒云映襯著天邊的云彩通紅的一片,像火燒的一樣。細(xì)看下還能看見覆蓋在樹葉上面的紅色晚霞?,F(xiàn)在剛好入秋,徐徐吹來的晚風(fēng)樹影搖晃,本是愜意,清幽安靜的村莊。 凄厲的慘叫聲和雜亂的哭嚎,打破了晚霞的寧靜。 在八坡村的村頭,十來個大大小小,穿著花花綠綠,手上臉上都有泥漬的小娃們,表情驚恐,一個小娃在水里了撲騰,撲騰著,娃娃們嚇壞了,都聽說過這水火無情,家里老娘更不讓下水,“哇!嗚嗚,哇!”村童們嚇壞了,大聲哭喊。 本能的趨利避害,有一個身著棗紅小襖的帶頭跑回了家,后面的幾個跟著四處跑散。 剎那間河邊小娃們跑光了,只剩下拖著野豬的謝家少年和落水孩童,眼看水里撲騰動作越來越慢,呼救聲也越來越弱,更被水流帶動的越來越靠近河中央。 撲通一聲,一個瘦弱身影,奮力向落水兒童游去,嘩啦!嘩啦,小少年把落水兒童拖出水面上了岸,此時小娃已經(jīng)沒有氣息了,慘白的臉,鼓鼓的肚子,小少年把小娃倒過來,雙腳沖上,一只手提著小娃的腳踝,另一只手拍打著小娃的后背,力度恰好的拍了幾下,咳咳!嘔!哇!哇!哇!嘔!小娃一聲咳嗽,連吐帶哭,歇斯底里吐出好多嗆進(jìn)的河水。總算是活了,少年嘴角微微上扯。 雜亂的腳步聲,女人的哭喊聲由遠(yuǎn)至近。 “災(zāi)星!你快離開我女兒,克父克母的災(zāi)星,還把你祖父也克沒了,多好的老頭啊,就這么被你克死了,你怎么不去死,現(xiàn)在還來禍害我女兒,快滾,滾啊,滾”咆哮的是落水女孩的母親,邊氏石榴。說話間跑著,抱起剛剛轉(zhuǎn)醒女兒。“晚歌,別嚇娘??!好點了沒?” “對,滾,快滾,要不是災(zāi)星從河邊走,我女兒怎么會掉水里,就是他克的”說話間這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狠勁兒推了少年一個跟頭。滿目猙獰的農(nóng)家漢子哪里還有往日的憨厚,這是落水女娃的父親,李仲田。 “后娘養(yǎng)的小雜種,知道自己是個禍害還出來耍,老娘要是你早就沒臉活了,看看你個窮酸樣,賣身為奴都沒人要,還活著干什么,找個屎盆子悶死算了,寒酸鬼,死災(zāi)星,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和你一個村,說出去都丟人。”這是最先跑開穿棗紅襖小娃棗花她娘,人稱王鐵嘴,什么都愛吃,就是不吃虧,這是看她女兒哭著回來,給女兒出氣。 “活著糟蹋糧食,死了糟蹋地界兒,鐵嘴姐說的太對了,我還記得災(zāi)星出生那年,他娘摔了一跤,產(chǎn)婆緊接著就來了,都說了一尸兩命,他娘人都進(jìn)了棺材,晚上停棺上香時卻聽見孩子哭聲,膽子大的找遍了宅子,結(jié)果仔細(xì)一聽你知道怎么嗎?嗯,是棺材里發(fā)出的。幾個男人開棺一看,一個時辰前剛剛都清理擦洗干凈,穿上壽衣的人,可了不得了,哎呦!這會兒全身上下全是血,兩腿間還有個剛生小娃兒,身上還纏著臍帶?!闭f著雙手環(huán)抱,撫了撫衣袖內(nèi)胳膊上的雞皮疙瘩。這是唯一一個帶著幸災(zāi)樂禍的笑跑開的孩兒,王鐵蛋她娘,王氏來睇。 “我也想起來了,那天可是端午節(jié),惡五月還加上九毒日之首的初五。災(zāi)星娘生了兩天一夜都沒生出來,最后活活憋死了,兩天都生不出來,卻偏偏在棺材里爬出來,老人都說這孩子注定不吉利,五月初五,毒月毒日生,長大后為害一方,禍害蒼生,極是克親的很,你啊看看,可不是嘛哪有災(zāi)星哪倒霉,”眉飛色舞的說著還用手,反正比劃了兩個五,這是里面年紀(jì)最小的娃,滿倉他娘,牛氏招娣。 “是呢!是呢!大伙當(dāng)時都要把災(zāi)星燒死,為民除害,可謝老頭說什么也不同意,非說是他謝家骨血,他的親孫子,要是還念著他的好,之前幫大伙做的事,今這事兒休要再提。他祖父把他從棺材里抱了出來,給災(zāi)星洗干凈,向有娃的婦人借奶水,那時村里哪有婦人敢喂這災(zāi)星奶水,躲還來不及,謝老頭給喂了粥水,開玩笑,盼他死還來不及囁,還給喂奶水,呸!”邊石榴插嘴到。 “呵呵。謝老頭也是一身功夫的山里漢子,把災(zāi)星用布裹在胸前打了死結(jié),拿著弓箭連夜上山,打算在打獵時特意找剛下過崽兒的畜牲下手,尋遍大山才找到了頭大黑狼,碰巧撞上剛死了小崽子的母狼,給小災(zāi)星喂狼奶,你們說那黑狼怎么不把小災(zāi)星吃了呢,估計狼都嫌棄他刑克,吃了拉肚子,喪氣,下不去嘴,哈哈!”說話間踮著小腳,歪著嘴,側(cè)著身子,邊笑邊說。這是春雪他娘,趙氏谷香。 “嗯嗯,對那匹母狼全身黑又亮,皮毛十分好,看著就值些銀子,可是就沒有獵戶能逮到那匹黑狼,還來過幾回咱村子的,我偷偷看過,那黑狼低著頭走路時都有半人高,真的好健壯,好皮毛啊?!庇檬直葎澮幌吕巧砀叨龋瑑裳勖爸鹦?,仿佛銀子已經(jīng)到了自己手里的樣子,這是剛哭著跑,孩子中最高的甜甜,她娘馬氏桂花。 說話間雙手還撿起腳邊的石頭往謝家少年身上臉上,招呼來。剛剛跑開的小娃們,身上的淚痕,泥巴還來不及涼干,紛紛效仿馬桂花撿起碎石,硬土塊,往謝家少年身上狠狠招呼。 此刻,被驚動的村里人都圍上來看熱鬧,丟石頭的眾人才意猶未盡停下。 剛剛救人游回來,沒有人給他一個張口的機(jī)會,少年全身上濕透,游水后精疲力盡又被李仲田這個壯年農(nóng)家漢,猛地狠勁兒,推倒在泥土里,身上沾滿泥土,碎石,斷草,仔細(xì)看還有隱隱血跡從衣袖褲腿滲出,狼狽不堪,少年嘴邊掛著一絲冷笑,琥珀似的眼睛沒有任何波瀾,仿佛被羞辱的人不是他。 謝家小少年從小跟著祖父,喝狼奶長大,身子骨天生就比同齡孩子強(qiáng)壯,人家孩子玩泥巴,他彈弓打麻雀,用火石生火烤來吃了。人家孩子玩彈弓時他已經(jīng)靈活掌握弓箭,能進(jìn)淺林打兔子野雞,上樹掏鳥蛋,不要以為他頑皮淘氣好玩才這樣,因為他餓。祖父是獵戶雖然教他打獵,可是獵戶是要常常進(jìn)深山才能打到大東西,銀子才會多一些,危險同樣多,一進(jìn)深山十幾天甚至一兩個月。根本沒法帶著小娃,他就只能在家。 他是克親有霉氣的棺材子,所以一般別人都不會碰他,更不會好心關(guān)心他餓不餓,村里人習(xí)慣用石頭使勁丟他,更沒有同齡孩子玩伴,只要他出門恰巧碰上的村民都會嫌惡喊他“災(zāi)星”,“棺材子”。 他深深的感覺到,自己就連呼吸都是錯。反正自有記憶起就是這樣,慢慢的習(xí)慣了,不再像開始時會有恐懼,害怕,貪玩,湊群。憤怒,辯解,通通都是無用功,我就是我不會有任何改變。 聽說他剛出生后,伯父伯母們嫌棄厭惡他,導(dǎo)致家宅不寧,祖父做主分了家,伯父們帶著家小,去了縣里,都遠(yuǎn)遠(yuǎn)躲開了八坡村,在他記憶里父親除了罵他,幾乎就沒正常和他說過話。 他兩個月時,繼母俏寡婦邊氏亞煵進(jìn)門,帶著比他大兩歲的男娃,入了謝氏族譜更名為謝迊,他就從四房的長子長孫,變成了次子次孫。 六個月后繼母采野菜時被山中貍貓抓傷動了胎氣,早產(chǎn)下女娃,起名謝迦,謝迦雖然早產(chǎn)但是一點都不瘦弱,并聰明討喜,繼母和生父異常寵愛,因為他的原因,五歲后就送去謝家三房學(xué)習(xí)刺繡,僅有過年回村。 三歲后他才正式有了名字,單名‘遷’,因為當(dāng)年入新房,五月三日搬家那天,他母親摔了一跤,才有了后面的事情,所以‘遷’字開始的他的一生。 但是從沒有人叫他‘謝遷’,都叫他‘災(zāi)星’,父親叫他‘唉,嘿,那個’,繼母邊亞煵只有在父親和外人面前才叫他‘小遷’,私底下也叫他‘災(zāi)星’。唯一親近的祖父話不多,也不愛笑,大部分都是示范的做給他看,喜歡叫他‘小子兒’。是??!至少還有祖父,親切的叫他“小子”。 記憶一幕幕襲來,總是回憶過去的人,除了老人家,成功人士的炫耀,大部分都是日子過的不如之前的人,謝遷就是其中之一。 半年前,初春,滿庭田地濕,薺葉生墻根滿庭田地。 伏虎村李大鄉(xiāng)紳新納了嬌美姨娘大辦婚宴,高價買野味兒,謝迊去學(xué)堂已五年有余,繼母邊亞煵打算讓謝迊提前感受一下考場氣氛,哪怕不中,也積累點經(jīng)驗。一個農(nóng)家子弟想要供一個學(xué)子考功名,那是需要傾盡全家之力的。 初春的深山是最危險的季節(jié),萬物復(fù)蘇,冬眠的毒物剛剛蘇醒,貓冬野獸餓了一冬自然兇猛異常,開始饕餮大餐。是雌性發(fā)情的季節(jié),雄性煩躁,亢奮展示自我的日子,絕對的危機(jī)四伏。 也正是農(nóng)忙時節(jié),田地不能沒人照顧,謝父騰不開功夫。謝迊要讀書,是萬萬不能當(dāng)誤,謝迦和邊亞煵更不可能。 在邊氏亞煵的枕邊風(fēng)下,謝父軟磨硬泡,央求著謝老爺子多打點野味兒給李鄉(xiāng)紳辦婚宴。謝父是謝老爺子最小的兒子,百姓愛幺兒還真是不假。 閑人就只剩家里一老一小,謝老爺子帶著謝遷入了深山,進(jìn)了野豬嶺,設(shè)下陷阱,逮到一直雄鹿,一對漂亮的鹿角可遇而不可求,足夠農(nóng)家?guī)啄昊ㄤN,爺孫頓時喜出望外,放松了警惕。 雌性野豬就在附近虎視眈眈,可卻誰也沒有注意,謝老爺子多年的獵戶經(jīng)驗本能的感覺到危險,回頭一細(xì)看,大樹后草叢里藏著頭雌性野豬,兇相畢露,隨即大喝一聲“野豬,小子,小心”。 再硬朗的身子骨年紀(jì)也大了,一個不穩(wěn),腳底一滑,鞋面和鞋底分成兩塊,鞋子張嘴兒了,這可當(dāng)誤大事了。 謝老爺子行動頓時慢了下來,但野豬動作可沒慢,兇猛的向謝老爺子沖來,謝遷條件反射使出全力,一把推開謝老爺子,這么近的距離根本沒有時間使用弓箭,更沒法隱藏自己,和野豬拼力氣,那是自虐,謝遷想跑也來不及了,謝老爺子一個飛身上了樹,在樹上拉弓放箭,一箭射瞎豬眼,成功阻擊了野豬,笨重的豬身一下歪了過去,嚎叫連連,連連撞樹,宛如這樣能緩解疼痛似的。 謝遷總算緩上一口氣,一個空翻跳上一顆的楊樹。隨后開始拉弓瞄準(zhǔn),準(zhǔn)備一擊命中,全心投入在野豬身上的謝遷哪里發(fā)現(xiàn)就在他頭上有一條紅黑花的毒舌伺機(jī)而動,慢慢的越來越近,獨眼野豬這時也找到謝遷藏身的楊樹,開始了連連撞擊,本就不粗的楊樹搖搖欲墜,落葉紛紛。 千鈞一發(fā)之際謝老爺子,嗖!一箭射穿了野豬的另一只眼,同時幾個飛縱,上步?jīng)_靠過來,又續(xù)了另一只箭,直沖著謝遷咽喉射來。 箭羽伴著風(fēng)隨著殘破的落葉,貼著謝遷脖子擦過,嗖!一個悶響,利器入木的聲音,火赤煉的七寸被羽箭釘在樹干中,呈三角的頭無力的垂下著,尾巴還抽搐的搖擺幾下,謝遷這才下了搖搖欲墜的楊樹,危機(jī)解除后,爺孫都在慶幸劫后余生。 一頭長著粗長獠牙的雄性野豬伺機(jī)而動,慢慢走近后,對著相對來說瘦弱的謝遷直接猛沖過來,謝老爺子多年老獵戶的敏感,反應(yīng)自然比將滿九歲的謝遷要靈敏,當(dāng)機(jī)立斷本能的用全力推開謝遷,之后再躲開獠牙的謝老爺子只能勉強(qiáng)避開要害部位,黑黃的獠牙上流淌著鮮紅的血水,從大腿挑出,穿透,血水順著褲管染紅了芳草萋萋。 謝老爺子悶哼一聲,不顧傷痛,從腰間摸出玄鐵匕首,一刀揮下,獠牙一刀兩段,手腕反轉(zhuǎn)對著野豬頭骨又是一刀,野豬嚎叫的撒腿就跑,隨著野豬的逃竄,鳥獸都被驚飛,飛出棲息的樹樁與艷陽如血火燒云連成一片。 樹林草叢化成流影,天旋地轉(zhuǎn)感襲,來謝老爺子力竭單膝跪地,一切都發(fā)生在電閃雷鳴之間,被推在草叢里的謝遷這才跌跌撞撞的爬起來,哭喊著“祖父,祖父”這兩個字情緒中包含焦急,心疼,尊敬,恐懼,無助。 春寒料峭的日子,枝丫重疊幽靜又寂寥,一陣枝條搖曳,從林木參天處鉆出一個黑腦袋,黑色的毛發(fā)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一聲‘嗷’叫,對別人來說是地獄的召喚,但是對于謝遷來說,這是親人的叮嚀,安慰。 “狼母,祖父受傷了,流了好多血,”謝遷凝噎的說著,眼眶含淚,眼白也紅了,汗水順著額頭、脖子浸透了粗麻衣,神情恍惚,仿佛一只受了驚嚇,渾身發(fā)抖的小獸。 抹了把汗,強(qiáng)撐著冷靜下來,把粗麻上衣撕開成條,當(dāng)做止血帶在大腿心端,結(jié)扎止血,再涂上隨身的金瘡藥粉,簡單的包扎完,謝遷就像水洗過了一樣,全身都在滴漢。 大黑狼溫柔的用頭在謝遷懷里拱了拱,舌頭靈活的舔了舔無助的臉龐,把后背對著謝老爺子坐下,謝遷明白了狼母的意思,把昏迷的祖父扶上寬廣修長的狼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