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瞧著這樣的小人兒，謝遷自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溁兒從小到大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此時他再次渴望變強，以此保護他的溁兒。

    悠哉游哉品著雨前龍井的程淑清聽說謝遷回來，嘴角微微勾起，她終于等到這個時候了，沒錯！她是發(fā)誓不會對這兩禍害動手，但不代表她不會讓別人去做，有太多人愿意為她這個尚書夫人做事，只要她使一個眼色便會前仆后繼。她等的人回來了，那自然就沒有繼續(xù)在這修養(yǎng)的必要了，隨即令所有家丁護衛(wèi)收拾行囊，明日一早趕回。

    家丁們也想收拾行囊，早日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但奈何來鬧事的程溁后面跟著謝遷，謝遷的功夫他們是見過的，沒見過的更是聽說過這謝遷，長的是如玉謫仙的模樣，但出手就見血猶如傳說中的殺神在世，他們自是不想步先輩們的后塵，幾個人悄悄對了個眼色，即刻轉(zhuǎn)身就向林淑清稟告此事。

    日后，還特別添油加醋的把程溁敘述成如母夜叉一般的行徑告訴了程信，順便罵得是無德、無才、無貌、無禮，貶的更是驕縱無度一文不值，這也直接導(dǎo)致日后程信對程溁極惡的印象。

    花廳，身穿赤金裙青螺眉黛長的林淑清，得知此事后更是怒不可遏，她帶的行囊那可是價值萬金，豈能兒戲般的放在程宅，那不是白送這兩小禍害，氣的拿起桌上的茶器，茶器落地瞬間粉碎。

    身著淡紫色石榴裙，烏黑的發(fā)髻上簪著一對珍珠，珠花上面垂著流蘇，本是低著頭的程月仙跛子腳上前一步，道“祖母，何必和死人計較。”

    頓時林淑清不僅氣消了，臉上還掛上微笑，點頭道“也是，等那兩個禍害沒了命，祖母再派人把金銀細軟取回便可?！?/br>
    于此同時，剛換好月白色羅衫和珍珠白湖縐裙的程溁，已三步并做兩步到了溪院，瞧著金碧輝煌的院子，是怎么看怎么堵心，謝遷緊緊跟著程溁，小人兒想出氣，那又有何不可？這些人動了他們的回憶本就罪無可恕。

    本以為會和上次大堂那般大開殺戒，不成想這次林淑清居然笑臉相迎，將他們這兩個極不受歡迎的人迎了進去。

    “溁兒，最近可還好？”林淑笑的滿是慈祥，不知還以為是親孫女了，但程溁怎么會瞧不出林淑清眉梢眼角的算計，別再是給她下了什么套子，等她鉆？眸子快速的掃視一圈，并未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就連護衛(wèi)家丁也都退的遠遠的，事出反常必有妖。

    程溁以不變應(yīng)萬變，不碰任何東西，不和一口茶，不食一口點心，就連凳子也不坐，警惕的瞄著窗戶，別再是安排了暗箭傷人？

    “溁兒對祖母心有芥蒂也是正常的，是祖母習(xí)慣太嚴(yán)厲了，這些金玉細軟就都留給溁兒了，當(dāng)做祖母的補償好了?！绷质缜遄哉f自話道。

    程溁一愣，低著頭的眸子滴溜溜一轉(zhuǎn)，道“那祖母方便寫個字據(jù)嗎？”萬一這是要栽贓陷害或者嫁禍給她呢？不得不防，她就不信這人會有這么好心。

    “這些東西都留給溁兒做嫁妝，自然要有嫁妝單子?！绷质缜逡е蟛垩赖溃@些金玉價值千金，但給個死人也罷！

    程溁覺得這事兒恐怕沒這么簡單，隨即問道“嫁妝？我的婚事自有家父cao心才是，與您何干？”

    程月仙眉頭一皺插話，道“溁兒meimei是程家的女兒，嫁妝自然不能少了，會丟了程家的臉面。”話落掃了一眼謝遷眉目含情，眸子中陰隱著癡迷。

    聽得程溁是一頭霧水，但不要白不要，姐照單全收，道“那就麻煩了，備好紙硯，即刻開始吧，別當(dāng)誤大家功夫了，溁兒剛剛可是瞧見家丁們十萬火急的模樣?！笨傆X得這些人話中有話，到底在隱藏什么。

    幾刻后，程溁回了小樓，手里拿著這幾張有手印又有簽字的單子，心里卻是特別的不踏實，單子上的這些東西她連名字都沒聽過。

    ‘青花祝壽圓棒槌瓶、珍珠地花瓶一對、青花山水人物圖鳳尾尊、白玉浮雕玉蘭花插、碧玉雙獸耳活環(huán)弦紋瓶、青玉描金龍葵瓣盤、青玉佛手、青玉浮雕福壽如意、瑪瑙獅鈕獸耳活環(huán)爐、翠獅鈕活環(huán)四足長方蓋爐、白玉雕松鶴人物插屏、水晶雙耳活環(huán)扁瓶、紅木鑲玉屏風(fēng)、青玉杠頭筒一件、漢玉璧磬一件、紫檀架隨玉半璧一件，漢玉水盛一對，白玉浮雕荷葉洗、白玉春夏秋冬四季筆筒……’

    謝遷把門關(guān)上后，把程溁手上的單子拿走，將程溁抱到拔步床上，攏著小人兒道“溁兒，遷表哥那天跟蹤一人聽見了她們的密謀極為陰毒，卻不知如何開口?！?/br>
    程溁感覺到謝遷擁著自己的手在顫抖，安撫的環(huán)抱著謝遷，笑得露出小虎牙道“已知的圈套便不是圈套，知己知彼才能百戰(zhàn)不殆，這是很好還施彼身的機會吶，溁兒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搞破壞了呢！”她從來都不是個怕事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謝遷被程溁拍著后背安撫下來，道“是呢！用溁兒的話說就是自己挖坑自己跳，讓她們自做自受好了。”

    程溁感覺到謝遷放松的心情，身子也不再緊繃著了，囑咐道“溁兒知道遷表哥是在擔(dān)心我才會如此不安，焦慮的不知如何與我說，但萬一溁兒在毫無準(zhǔn)備下就中計了呢？那又該如何是好？遷表哥可還記得曾答應(yīng)過我，不可以有事瞞著溁兒，我們要坦誠相待？”

    “溁兒，是遷表哥不好，不要生氣，咱們一致對外，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敝x遷把頭埋在程溁肩上，心虛的把眸子藏起來，嗡嗡的說道。

    由于心里裝著事兒程溁也沒什么胃口，這些人居然合伙這么算計自己，這事兒若是放在學(xué)三從四德的女子身上，八成就默默承受，生吞了委屈，或是期待來世的好姻緣。但她可是換了芯的程溁，如此這般那就休怪她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隨即去了小樓密道內(nèi)的實驗室，拿了塊雞冠石，也就是書上記載信口雌黃中的雌黃，雌黃石可用作繪畫顏料或者褪色劑。

    宋人范正敏的《遁齋閑覽》上記載“有字誤，以雌黃滅之，為其與紙色相類，故可否人文章，謂之‘雌黃’?！?/br>
    北魏，賈思勰撰《齊民要術(shù)》在“染潢及治書法”后，就有“雌黃治書法”一說《顏氏家訓(xùn)》中也有“以雌黃改‘宵’為‘苜’”的記載

    沈括的《夢溪筆談》里對雌黃的糾錯功能亦有記錄。用雌黃涂錯別字，不僅僅是因為它的顏色與黃色書紙相近，關(guān)鍵還是在于它的特質(zhì)“一漫即滅，仍久而不脫”，但雌黃的褪色作用在大明用的并不廣泛。

    經(jīng)程溁提純改良后雌黃，可不是簡單的把錯字變淡，描摹的再一改寫，她追求的是完美，要的就是完全無痕。她特制的涂改液只要是在二十四個時辰內(nèi)的書寫痕跡，便可將字跡消的一干二凈。

    雖然謝遷是在后面遠遠的看著，但也被程溁強制帶上了特制的四十八層口罩，她做的這種涂改液可是含有劇毒的，對身體極是不好，這也是她為何不做給謝遷用的原因，但如今她卻不得不這么做。

    做好準(zhǔn)備后已是晚子時，程溁拿出之前藏在密道里的黑色勁裝，這是她按照電視劇里的夜行衣改良的，那時就覺得好玩才做的，不成想這次卻派上了用場，褪下身上所有的飾品，她可不想留下任何罪證。

    收拾好自己后，隨即又給謝遷檢查了一下，將謝遷的玉簪卸下，解釋道“玉器遇光則反光，不適合夜間出行?！闭f著便換上她特制的凹型螺旋發(fā)夾，給謝遷重新扎好頭發(fā)。

    謝遷瞧著小人兒拿著那螺旋的黑鐵絲，旋轉(zhuǎn)著往自己頭發(fā)上鉆，梳好后迫不及待的摸了摸頭上的發(fā)髻，又對著銅鏡照了照，居然從發(fā)髻外邊根本找不到螺旋發(fā)簪的痕跡，好奇的把發(fā)髻搖了搖，居然紋絲不動，那幾個小鐵絲居然比簪子梳得還結(jié)實。

    見了謝遷這般可愛模樣，笑的程溁是腰都直不起來了，心情頓時就沒那么緊張了，她從不是一人獨行，至少還有謝遷陪著她。

    晚子兩刻，瞧見四周無人，謝遷便把程溁馱在背上，足尖輕點上了屋頂，隨即在屋頂卷起一陣狂風(fēng)，如離弦之箭的幻影，喘息間便到了溪院屋頂。

    隱約傳來里面的說話聲，程溁示意謝遷做梁上君子，謝遷嘴角微微勾起，找了塊趴著舒服些的屋頂，徒手揭開嚴(yán)絲合縫黏在一起的磚瓦。

    忽然程溁覺得謝遷是不是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偷偷練了傳說中的鐵砂掌，對著謝遷狡黠一笑，隨即從挖好的洞里傳出。

    “祖母，氣大傷身??！這些個物件固然金貴，但咱們尚書府又不差這些物件，就當(dāng)萬兩買了程溁一條命好了?！背淘孪梢蕾嗽诹质缜鍛牙飲陕暤?。

    程溁從聯(lián)珠紅綃帳的縫隙里，瞧著這兩人穿著寢衣躺在拔步床上，悠哉的說著要萬兩買她程溁的命，一兩銀子約等于一千塊人民幣，那這么算下來，她的命還是挺值錢的。

    林淑清撫摸著程月仙臉蛋，道“祖母不是生氣，只是最近一直有氣無力的，估計是傷了根本，明日回府后定要仔細調(diào)理了。”

    ‘廢話你中姐的九花毒，不僅現(xiàn)在這樣，以后依舊會如此。’程溁愜意的瞇著眸子，得意的自娛著。

    “祖母，月仙擔(dān)心祖父知曉這里的事，會生氣，畢竟您在那人墓前發(fā)過誓。”程月仙口中的那人便是程溁的親祖母，程信的原配嫡妻。

    程溁壞心的想，隨即小聲嘟囔道“不僅會找你來，說不定還會把你帶走，一家人在下面打個麻將，吃個團圓飯?！彼詾槌淘孪煽谥械哪侨?，說的是她那‘去世的祖父程信’。

    “不要和祖母說那人，這輩子她都斗不過我，長的比我漂亮如何？家室比我好又如何，還不是拴不住你祖父的心，你曾祖父剛?cè)ナ?，隨后不就把程勤、程儉趕出去了，榮家人通通該死?！?/br>
    “祖母神機妙算。”程月仙雖然那時還未出生，不知其緣由，但依舊恭維道。

    林淑清回憶著心中的豐功偉績，道“呵呵！祖母早就知曉有個方外之人在你祖父小時候，給你祖父批過命，說他今生注定高官厚祿，建功立業(yè)榮耀一生，但他子孫卻會毀了程家根基。是以在那時祖母便趁機給了那枇釨大師銀子，這才買通枇釨大師說了那番話?！?/br>
    “可祖父卻沒有斬草除根啊？”程月仙遺憾道。

    林淑清也在惋惜，是以感慨道“殺子的事誰會做，何況他又覺得愧疚程勤、程儉二子，畢竟榮家那時也算下嫁你祖父的。”

    “祖母月仙不懂，為何祖母對那罪臣之女榮卿溪百般忍讓？”程月仙越聽越迷糊，皺眉道。

    林淑清望著帳子眸子空洞，回憶道“說起榮家就要說到正統(tǒng)十四年，土木堡之變，明英宗被俘，那時王振被樊忠殺死，英國公張輔、兵部尚書鄺埜等大臣戰(zhàn)死沙場，那鄺埜之子鄺儀英年早逝，此生僅留下一對雙生子孤女，這雙生子之一就是榮卿溪的母親。”

    “此事都過去了這么多年，誰又還會記得？”程月仙不以為然道。

    自然林淑清也想忘記此事，但無奈道“事情可以忘，但明英宗留下一對寶珠給這鄺氏雙生子姐妹留作信物，并且許諾只要這天下還姓朱，就會幫她們完成一個心愿，無論是什么事，只要是他朱家能做到，就必會竭盡全力?！?/br>
    “祖母的意思是這對珠子在榮卿溪手上，那為何當(dāng)年榮家受難之時，不拿出這寶珠來保住榮家，卻反而讓榮家成為罪臣?！碧稍诖采系某淘孪身右晦D(zhuǎn)，冷笑道。

    這也是林淑清疑惑的地方，思索著道“鄺氏雙生姐妹二人感情極好，自幼相依為命不愿分開，當(dāng)年便嫁與榮家堂兄弟，且兩姐妹婚后均各有一女，這二女便是榮卿溪和榮卿渡，那寶珠不在這二女手里，又還能在哪？”

    嘆了口氣，揣測著繼續(xù)道“在圣人心里榮家從不是罪人，當(dāng)初也只是下獄，并未受刑，榮家兄弟卻非要用死已證清白，雙雙吊死在獄中?？峙略谑ト诵睦?，對于榮家反而是虧欠良多吧！”

    程溁爬在屋頂聽得仔細，原來是這樣，難過她娘總這么隨性而為，原來是有底牌，不成想歷史上著名的“土木堡之變”居然離自己這么近。

    紅綃帳內(nèi)的林淑清滿臉厭惡，抿著唇道“你祖父能這么快的平步青云，也和當(dāng)初娶榮卿溪的姑姑有關(guān)，程勤和榮卿溪也算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程勤從小就聽榮卿溪的話，是以對于這次榮卿溪的不辭而別，咱們要盡快找個合理的借口告訴你祖父一聲，不然被圣人知曉此事，你祖父的兵部尚書之位可就不牢靠了，咱們也不能再這么隨性而為了。”

    程溁頓時覺得今晚的信息量有點大，她那個‘去世’多年的祖父居然沒死，還官至兵部尚書！原來她就是傳說中的官三代。

    謝遷這時也是剛知道自己的身世，但并無所感，只要日后有他的小人兒陪著他就好，可萬萬不要有這樣的生死離別。

    此時已是丑時初，雖然聽得是意猶未盡，但再不動手就來不及了，隨即程溁拿出提前準(zhǔn)備好的迷香，從小洞里伸了進去，不出片刻，再一聽里面?zhèn)鱽砭鶆虻暮粑暋?/br>
    程溁正打算從懷里摸出撬鎖工具，不成想謝遷隔空對著門就是一掌，里面的門栓應(yīng)聲掉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心虛的程溁貓著腰左右瞧瞧，又接著趴在門上聽著屋里面的聲音，發(fā)現(xiàn)全都沒有危險的跡象這才進了臥房門。

    她們的目標(biāo)很明確，找到剛剛寫下的婚書，把名字改掉。但東尋西覓卻毫無發(fā)現(xiàn)，林淑清的首飾匣子早在下午就全都搬到她的小樓了，如今的梳妝臺已是空空如也，衣柜里的衣衫雖然尺碼和她的不一樣，但她也早就讓家丁給搬走了，這么好的料子可不能浪費，以后改改尺寸她不就能穿了！

    反正她就是什么都不想給這臟心爛肺的人留，誰讓這些人把謝遷送她的花圈丟了。空洞無物的房間，她都不知該如何找，謝遷也躍上了房梁上，但依舊毫無線索。

    這時程溁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揣摩林淑清的性子，這種人疑心重，不會相信別人，重要的東西定會放在自己身邊。隨即程溁摸出還剩半截的迷香點燃，放在床上二人的鼻子下，讓她們再深度昏迷一下。

    隨后程溁便讓謝遷把二人搬到地上，她便趴在床下舉著燭火仔細觀察。

    未發(fā)現(xiàn)異樣后便蹬下了鞋子，查看紅綃帳的接縫處和帳子頂，流蘇也拽了拽，拿著枕頭又看了看瓷枕里面，敲了敲床也均未發(fā)現(xiàn)暗格，在床上仔細摸索，一刻鐘后，程溁額頭已經(jīng)溢出汗水卻還是一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