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夾個
浙江省下設十一個府,駐杭州府。分別為杭州府、嘉興府、湖州府、寧波府、紹興府、臺州府、金華府、衢州府、嚴州府、溫州府、處州府。 鄉(xiāng)試每逢三年開榜,即在子、卯、午、酉這四個年中的八月舉行。 參加鄉(xiāng)試的是秀才,但秀才在參加鄉(xiāng)試之前,要先通過本省學政巡回舉行的科考,文章拔尖的才能選送參加鄉(xiāng)試。 不出意外的,謝遷在學政巡回舉行的科考中,再次取得頭名。 歷年科舉皆由三千舉人中取三百進士。各省也是每三年鄉(xiāng)試大比,由三千生員中取九十舉人。故而辛辛學子常道鄉(xiāng)試難于會試,稱金舉人銀進士。 鄉(xiāng)試考中了以后就稱為舉人,舉人實際上是候補官員,有資格做官了。 待謝遷一行人趕到杭州府,已處處是人山人海,考生的人數本就不少,再加上陪同的書童小斯,各處皆是人挨人,人擠人,真是摩肩擦踵。 停泊后親衛(wèi)們皆住在五牙戰(zhàn)船上,程溁拉著苜蓿一同喬裝打扮成小丫鬟,自己化名金六兒,寓意黃金順利滾進兜兒。 衛(wèi)凌扮書童,衛(wèi)凋與衛(wèi)冶扮作小斯,擔著眾人的行禮。 一路來到杭州府,程溁瞧著古香古色的房屋,不禁與記憶對比,但在他人看來,程溁便如同那到了新地界,歡聲雀躍的小姑娘。 眼下已臨近鄉(xiāng)試,本是沒有客??勺〉?,但程溁拿出汪直給的錦衣衛(wèi)令牌狐假虎威。 去了杭州府最大的客?!板\鯉樓”,其掌柜不敢有一絲懈怠,即刻收拾了天字壹號房給謝遷,又收拾了整個二樓給程溁一行人住,還殷勤的免去一切費用。 分到的每個房間皆是寬敞,明亮,還帶著一個獨立的小廚房。 天字壹號房不是貴人,就算是給多少銀子,也根本住不了,程溁一聽掌柜給免去一切費用,頓時心里頭就如同吃了蜜。 翌日,安頓規(guī)整好后,程溁穿了一身白底藍花的棉布襖裙,又扎了一個紅頭繩兒,臂間挎著個菜籃子,化了如猴屁股似的腮紅,裝扮成大戶人家丫鬟的模樣,悄然出了客棧。 早早的來到不遠處集市上,擔心暴露身份,自然也沒帶著苜蓿。 忽然瞧見有個推著獨輪車壯漢,在賣七彩殼的野雞蛋,由于此蛋價格高,個頭小,遂無一人問津。 但程溁可是個地道的吃貨,雞蛋減肥法她上輩子也試過,恰好適合現在保持身材的階段,趕緊蹬著小短腿快走幾步。 目光灼灼的盯著綠殼野雞蛋,道“大叔,你的綠殼蛋怎么賣?” 壯漢憨厚的用手撓了撓頭發(fā),笑道“姑娘好眼光,一看就是個識貨的,我這綠殼蛋都是從山里野雞窩里面掏的,新鮮的很,是補身體最好的寶貝,童叟無欺,三文錢一個?!?/br> 程溁先往小菜籃子里,撿了幾個綠殼蛋,但越挑越覺得后面淺褐色殼的野雞蛋更好,眸子滴溜溜一轉,笑道“這樣吧,我全要了!” 心道這野雞蛋也能給她家謝遷補補身子,好東西怎么能獨享! 壯漢掰著手指算后,道“姑娘爽快人,這里一共二百二十二個,我給姑娘算二百二十個,六百六十文錢。” 程溁從荷包里摸了一塊最小的碎銀子,雙手遞過去,道“您看這碎銀子夠嗎?” 壯漢瞅著高純度的雪花白銀,連連點頭,道“夠,夠,只是我沒銀子找給姑娘?!?/br> 暗道總算湊夠銀子娶媳婦兒了,老爹也不用再為了借銀子,看別人臉色求人了。 程溁難得豪邁一把,笑道“多的銀子就當送貨費了,大叔幫我送到那家客棧,二樓左手第一間,找個叫苜蓿的姑娘幫我收一下就好?!?/br> 做事要打賞的規(guī)矩,她自是懂得,要是不另外添上送貨費,人家也不會那么盡心,若是將她的野雞蛋打碎了,她可是會心疼的呦! 壯漢賣光了家中的野雞蛋,心頭一松喜笑顏開,道“那可是兩浙最大的、最漂亮的客棧了,難怪姑娘出手這么大方,是陪著家中公子來考鄉(xiāng)試吧!大戶人家的丫鬟可不好做啊,這么早就出來忙活了!” 程溁心頭竊喜,生怕別人知道她是個懶人,自夸得也一點不臉紅,甜甜的笑道“呵呵!您客氣了,客氣了,我日日都這么勤快的。” 程溁摸了摸編著的大辮子,自我感覺是挺像小丫鬟的,洋洋得意的繼續(xù)溜達,心道真是人靠衣裳,馬靠鞍,自己的裝扮真是太成功了。她這也算是微服私訪,體察民情了,在心里比了個勝利的手勢,歐耶! 偶然發(fā)現街邊一家賣煎餅果子的小吃,頓時覺得親切,這可是她上輩子常吃的早點呢!也沒在意前面排著五六個混亂站著的顧客,主動站在一角,道“大叔,您這吃食怎么賣?” 那賣吃食的灰衣矮漢子,頭也不抬,道“五文錢一份!” 程溁微微點頭,隨即問道“好,前面還有幾份啊,需要等多久?” 矮漢子手中不停,不耐煩道“還有七、八份吧,很快的!” 程溁伸出小rou手,比了個數字六,道“那好,給我來六份,這是加的野雞蛋,我排在這遛狗大爺的后面??!”她還要趕在謝遷起床之前回去呢。 賣煎餅果子的矮漢子,語氣不大好,低聲道“年紀輕輕的這么啰嗦!” 頓時,程溁覺得自己心里頭不舒服,有種被鄙視的感覺,但想著那美味的煎餅果子,還是忍下了,自我安慰道,可能人家說話的習慣就那樣,是自己太敏感了。 排在攤位前的幾個人走后,又有幾個新顧客上前,程溁等了又等,眼巴巴的瞅著前面走了八個人,又望了望不早的天色,問道“大叔,我前面還有幾份???” 矮漢子連頭也不抬,敷衍道“很快的,催什么催,還有三、四套!” 聽了這話,程溁頓時不高興了,不滿道“你這人做生意可真是不厚道,剛剛排在我前面遛狗的大爺,都走了好久了,竟還說我前面有人,還三、四套?是不是看我面善,就欺負我,夾我的個!” 矮漢子瞪著眼睛,滿臉的趾高氣昂,用手指著程溁,道“你個小丫頭片子,說話真是不客氣,你后面的幾個大娘,都是提前給我的雞蛋,占好位子的,只不過是這會兒又回來的。” 程溁哪里受得了這么被搶詞奪理,她才不受這窩囊氣,定要辯辯這是非。 義正言辭道“你撒謊,我親眼看見她們在我后頭來的,又是剛剛才給你雞蛋的,你還給她們使了眼色,竊竊私語的!那時還瞥了我一眼,我只不過沒搭理你們罷了,不成想夾完一個又一個,真是太過分了!” 矮漢子不以為然,繼續(xù)胡攪蠻纏,道“你這個外鄉(xiāng)人是不懂我們這兒的規(guī)矩吧!這叫尊老愛幼,在你前面的人,哪個不比你歲數大?多等一會兒你會死??!” 一旁身穿紅襖裙的婦人,摸了摸自己風韻猶存的臉蛋,鄙視的瞅著程溁涂滿紅胭脂的臉,嘲笑道“呵呵,小丫頭片子沒見識唄!外鄉(xiāng)的,你要是再這樣挑事,可別忘了這是誰的地盤,小心抓你去見官,讓你把牢底坐穿!” 另一滿臉褶子的婦人,指著氣得小臉通紅的程溁,歪著嘴冷哼道“哼!年紀輕輕的就這么刺兒,還這么愛較真,難怪長了個猴屁股似的臉,做個卑賤的臭丫鬟!” 程溁早已被謝遷寵慣了,多少年都沒受過這份氣了,這會兒被圍攻后,都快氣炸了,但想自己好歹也是堂堂的郡主,何必跟這群混子較真呢! 是以給自己順著氣,強行壓下怒火,道“真是歪詞邪理,哼!我不與你們吵,把我的野雞蛋還給我!” 這會兒程溁也冷靜下來了,擔心萬一報官后,將事兒鬧大了,若是被人發(fā)現堂堂溁仙郡主,當街如潑婦似的叫囂,說不得又要被那些人盯上,彈劾她了,為了這種混人,沒必要毀了自己來之不易的名聲。 矮漢子以為程溁認慫了,隨手拿了個小雞蛋,粗魯的丟給程溁,趾高氣昂的得意的道“滾吧,滾吧!別在這礙眼!當爺還差你這份錢不成?” 程溁哪里能接住這突如其來丟來的雞蛋。 雞蛋“啪!”的一聲掉在地上。 程溁強壓下委屈,低頭瞧著破碎的蛋,抿著嘴角,道“這不是我給你的雞蛋,我的是綠皮的野雞蛋,可比家養(yǎng)的土雞蛋貴的多?!?/br> 矮漢子氣急敗壞,怒目圓睜道“你個小丫頭片子,給你雞蛋就不錯了,是你自己沒接住,還要誣賴爺我貪墨了你的野雞蛋不成?” 程溁指著矮漢子藏在攤位第二層的綠殼蛋,道“還需要誣賴嘛,明明就是你做生意不規(guī)矩,還貪墨了我的野雞蛋!” “你叫這綠皮蛋,看看它答應嗎?既然不答應,那就趕緊滾,小心爺報官抓你!”矮漢子說著,還狠狠推了程溁一把,如哄趕蒼蠅似的揮著手,瞪著眼,繼續(xù)道“滾滾滾,猴屁股,別在這礙事!” 穿著木底蓮鞋的程溁,本就如高跟鞋那般重心不穩(wěn),即刻腳下一個踉蹌,剛好被猛力推倒在煎餅的攤位上。 倒下去時,程溁全力避開火熱的大鐵餅鐺與底下燒得火紅的炭火,由于慣力猛,伸手一扶。 “砰砰……咔咔……嚓嚓!”陡然間,巢傾卵破,巢毀卵破。 恰好打翻了整個臺面的雞蛋,在來來往往的十字路口,雞蛋散落一地,路面上滿是黏黏的蛋液。 霎時,矮漢子氣血上涌,怒道“天理昭昭,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打碎了一地的雞蛋,糟蹋了糧食,真是沒有王法了,你個遭天譴賤人!” 程溁瞧著情形不對,趁著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即刻風緊扯呼,撒開腿連滾帶爬的就開始跑。 心道你妹的,姐記住了,留青山不怕沒柴燒,如今人單力薄,待她找到了幫手再拔刀,給姐等著! 錦鯉樓,二樓樓梯。 一身暗色勁裝的謝遷練武歸來,一手握著湛瀘劍,一手提著程溁最愛吃的朝食,從未關的雕花木門瞧去。 發(fā)現屋里只有苜蓿,正在擺放大量的野雞蛋,不見他心心念念的程溁,本是敲門正笑的臉,即刻變回冷冰冰的模樣,語氣淡淡道“溁……小六呢?” 苜蓿不怕程溁這個主子,但卻怕極了玉樹臨風的謝遷,立時俯身行禮,道“回遷公子,小六去給您買朝食了?!?/br> 謝遷聽了心頭一暖,他家程溁對他可真溫柔體貼,竟能早起幫他買朝食,但面上不顯,將吃食放在膳桌上,道“好,我去迎迎!” 苜蓿俯身行禮,道“是,遷公子!” 暗道哎呦!這不染凡俗的謝遷,竟和她一個丫鬟解釋,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奇跡啊! 謝遷運著輕功,猶如一道魅影上了客棧屋頂,對著集市尋找,這一瞧,頓時心頭差異,為什么這么多百姓在晨跑? 咦!那跑在最前的倩影,不正是他家溁兒嘛! 就是程溁幻成靈狐他謝遷都認識,何況是換了身衣裳,化了個妝。 謝遷是片刻未曾猶豫,他瞧出程溁已快力竭了。 且這刁民竟敢對他家溁兒丟菜葉,頓時,既心疼,又憤怒,骨節(jié)分明略帶薄繭的手,微微揚起,隨手將石子丟了出去。 但見即將追上程溁的矮漢子,霎時,滾在地上,手上撿的要丟程溁的爛菜葉,恰好糊了自己一臉。 程溁聽見動靜回頭一瞧,瞅見矮漢子一臉慘相,頓時將心里的那口惡氣出了,笑得直不起腰。 謝遷無奈的搖搖頭,運著如影隨形將還在傻笑的程溁穩(wěn)穩(wěn)抱起,速度快得猶如一道幻影,轉眼間便消失在人群中。 程溁嗅到謝遷身上熟悉的味道,便安心的被抱回錦鯉樓。 謝遷縱身直上,一躍而起,進了天字壹號房的窗子,將程溁放在臥房的紫檀卯榫羅漢床上,脫了沾染蛋液臟兮兮的外衣,仔細檢查著程溁的小胳膊,小腿兒,生怕傷了哪而不自知。 待檢查后,確認程溁沒有受傷,這才問道“我的好郡主,您這是為何會被整條街的人追趕呢?” 程溁眨著水汪汪的杏眸,無辜的搖搖頭,道“溁兒也不知囁!”瞧著謝遷一臉嚴肅,憋憋嘴道“額!估計是他們瞧人家長的漂亮,才追得吧!” 暗罵哼!她才不要說自己因被夾個,要回野雞蛋,便糟了欺負,還在大街上與碎雞蛋滾了一圈,太丟人啦! 謝遷伸出手,揉了揉一抽一抽的太陽xue,道“溁兒不過是出去買趟早食,便被上百人追著滿大街跑,看來的確是可人得緊,那以后還是鎖在屋里,金屋藏嬌的好。” 頓時,程溁討好的笑容停在臉上,眸子滴溜溜一轉,在心里權衡后,嘟囔道“遷表哥,不要問了好不好,很沒面子?!?/br> 程溁蹬著小腿下了雕花羅漢床,泡了杯福鼎白茶,道“遷表哥你累不累,這白茶可是一年為茶,三年為藥,口感純正,地道的福鼎白茶,請遷表哥品鑒?!?/br> 謝遷一飲而盡,瞧著程溁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隨即將程溁手中的杯,拿了過來自己飲下,又給程溁泡了杯水,道“空腹飲茶不好,這人參桂圓湯最是補氣,溁兒的臉色著實蒼白了些?!?/br> 感受著謝遷對她的關心,程溁內心又甜又酸,耷拉著肩膀,一臉落寞,道“多謝遷表哥,遷表哥是世上最疼溁兒的人了,爹娘都不要我了,只有遷表哥不離不棄。” 謝遷最是見不得程溁這落寞的神色,心疼的將程溁攏在懷里。 安慰道“姨母是得知姨夫中了蠱毒,無藥可救了,才出家為姨夫祈福,并不是不要溁兒的。還有姨夫也會治好蠱毒的,畢竟程信帶著姨夫周游大江南北的求醫(yī)問藥,待時咱們還是如伏虎村那般,在一起快快樂樂的過日子?!?/br> 程溁一聽這話,眸子含著的淚水刷的一下流下來,哽咽道“程信回不來了,嗚嗚!” 她程溁上輩子讀過程信的故事。 程信是明史里大破都掌蠻的名臣,從成化十年便致仕閑游,優(yōu)游山水之間,直到成化十五年,程信去世,都沒有一個叫程勤的兒子,只有林淑清生的程克勤那幾個兒女。 由此便可推斷,程信是為了她爹程勤,才在面上優(yōu)游山水之間,實則在尋找名醫(yī),為她爹解蠱毒,但結局并不可喜,可惜花也解不了那蠱毒。 謝遷輕拍著程溁的背,道“溁兒乖,乖乖,乖,咱不哭,是遷表哥說錯話了,是遷表哥不好。” 程溁想起程府涼亭里,見程勤的最后一面,哽咽道“溁兒沒事,只是一想起我那個傻爹,心里便難受,我爹雖既軟弱,又愚孝,更迂腐,但確實是疼愛溁兒的,不然也不會都中了蠱毒,還能因父愛清醒過來,提醒我快跑!” 謝遷一面給程溁擦著,混著紅胭脂的淚水,一面擼起衣袖遞上健碩的胳膊,道“要不咬遷表哥兩口,給溁兒磨磨小虎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