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寧在房里擺弄從別有洞帶來的茶葉，紅泥小火爐上，紫檀茶壺里的茶，響起悅耳的咕嘟聲響。英寧倒了一杯，放在鼻尖細(xì)細(xì)地聞，茶香醇厚，清香無比，確實(shí)與普通的茶不同。也是，能在那樣的環(huán)境里長(zhǎng)出的茶葉，自然是不凡的。只是她第一次煮了新茶，無人共飲也是遺憾。

    也不知吾期何時(shí)才能回來，他最近越發(fā)的忙，常常幾日見不到人影。

    “怎么？鐘吾期竟然舍得讓你一個(gè)人，躲在房里寂寞地喝茶?！庇新曇魪念^頂傳來，英寧抬頭看，竟是夜君，一身潔白勝雪的衣袍，手里握著折扇，倚坐在一根房梁上。眉目如畫，仙姿秀逸。

    “你怎么來了？你又是何時(shí)喜歡上做梁上君子了？”英寧好笑地問道。

    夜君微微一笑，從梁上跳了下來。走到她身旁坐下，敲了敲手里的扇子，“有美一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算來我們已經(jīng)許久不見了，我可是十分思念你。我來時(shí)，你一門心思地只在煮茶上，對(duì)我視而不見。我便上了房梁，小憩一會(huì)，也免得驚擾了你?！?/br>
    英寧愣了一下，夜君甚少說些這樣露，骨的話。她輕咳一聲道：“你莫要打趣我，你來得正好。我剛煮的新茶，正愁無人品嘗，你快些來品評(píng)一番?！?/br>
    觸手溫潤(rùn)的白瓷杯，碧綠的茶湯。夜君輕啜一口，笑道：“嗯，好茶?！?/br>
    英寧一臉的期待，沒想到他只說是好茶?！爸皇沁@樣？沒有其他要說的了？”

    夜君將杯子放到桌子上，輕聲道：“我對(duì)茶并無研究，說不出什么華麗的辭藻來贊美，只能說一句好茶。都怪我讀書不多，肚子里半點(diǎn)文墨也無，真真是書到用時(shí)方恨少?！?/br>
    英寧瞬間覺得沒有成就感，其實(shí)她懂得茶也不算多。往日也只是在逍遙君那里，玄女姑姑不許她飲酒，逍遙君便自己飲酒，給她泡上一壺茶。洞庭碧螺春、西湖雨前龍井、黃山的毛峰。她喝得多了，倒覺得喝茶也是享受，有時(shí)也能勉強(qiáng)評(píng)判幾句。

    “入口醇綿，恬淡清新，沁人心脾。這樣的描述可好？”夜君搖著扇子，緩緩說道。

    英寧咬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眉眼彎彎地道：“你根本就懂得，竟然這樣自謙。”

    夜君笑出聲，伸手擦她嘴角的水漬。英寧想要躲，卻被他按住肩膀，眼神變得堅(jiān)定。他的手指溫?zé)?，?dòng)作輕柔，英寧心中忽然升騰起怪異的情緒。

    夜君很快收回手，眉宇間添了點(diǎn)愁色，他嘆口氣：“寧寧，你在冥界過得好嗎？”

    英寧不明所以，過了一會(huì)才答：“你都看到了，挺好的?！?/br>
    夜君笑了一聲，專注地瞧著她：“你從前是不喜歡這里的，為何現(xiàn)在又覺得好了呢？”

    “我……”英寧一時(shí)竟答不上來，她以前確實(shí)討厭待在這里，日日盼望玄女姑姑早些將她接回去。如今卻是為何又喜歡了呢？她從未細(xì)想過。

    “這里有他是不是？因?yàn)樗谶@里，你便喜歡上了這里，也不覺得這里討厭了。你可知道，你在冥界待了多久了？”夜君淡淡地問，臉上不帶一絲情緒。

    英細(xì)細(xì)算了算，一年，她竟在冥界待了一年了。

    “你還想回天界嗎？”夜君又問。

    “自然是要回的，我可是神仙?！庇幟摽诒愦稹?/br>
    夜君沒有再說話，眼睛望著遠(yuǎn)方的一處。過了良久，他才喃喃道：“如今，我竟不知想不想你回天界了?！?/br>
    他的聲音小，英寧并沒有聽清楚。她反問：“你說了什么？”

    “寧寧?！彼麊舅拿?，滿是深情。他又忽然執(zhí)起她的手，握在他溫暖干燥的手掌心。英寧想要抽出，卻被他握的更緊。他道：“寧寧，緣來緣錯(cuò)，我原是不該……不該將你拖下水。”

    他的話，讓英寧聽得一頭霧水。

    “你們?cè)谧鍪裁?？”一聲暴喝，英寧嚇得慌忙抽出了自己的手?/br>
    門口站著歸來的吾期，幾日不見，滿目風(fēng)霜，一身的風(fēng)塵仆仆。

    英寧心虛，起身跑到他身邊，拽著他的衣袖，小聲道：“你回來了?！?/br>
    吾期眼中只有方才緊握著的雙手，眉目相對(duì)，眼神相交，甚是繾綣。他的手上瞬時(shí)出現(xiàn)了他的長(zhǎng)劍，閃著幽藍(lán)的光，寒氣逼人。夜君依然云淡風(fēng)輕，慢慢搖著他的扇子。

    “不要啊，你聽我解釋，我只是……”英寧話未說完，便被吾期打斷，“只是什么，被人輕薄，竟不知要躲開嗎？”

    “輕?。课遗c寧寧相識(shí)已久，情投意合，關(guān)系匪淺，輕薄二字在下斷不敢當(dāng)。”夜君起身，邁著沉穩(wěn)的步伐走到吾期面前，眼神清透，可那眼神深處盡是不屑和挑釁。

    吾期面色冷如冰霜，咬牙道：“好一個(gè)情投意合，恐怕是你的一廂情愿吧?！?/br>
    夜君冷笑了聲，幽幽說道：“既是我的一廂情愿，鬼王又何必生這么大的氣？不過是握了下寧寧的手而已，想當(dāng)初寧寧被罰去青園，我們還曾同睡一張床呢?！?/br>
    英寧登時(shí)睜大眼睛，他們何時(shí)睡過同一張床了。吾期本就已經(jīng)十分生氣了，他竟然還火上澆油。這下怕是渾身是嘴都說不清了。她咬唇道：“你莫要亂說，我?guī)讜r(shí)與你睡了？”

    英寧的問話，更能引起遐想，吾期的臉早就黑成了炭火。若不是英寧的手指一直攥著他的衣袖，他恐怕早就刺出去了。

    “從前如何，我不過問。如今她是我的，你休想染指。”吾期冷硬地開口，眼神無比堅(jiān)定。英寧望著他，心中甚是感動(dòng)。她松開他的衣袖，轉(zhuǎn)去握他的手指。吾期也不看她，寬大衣袍下的手卻牢牢握住她的手。

    夜君看著他們之間的情誼，心中一痛。果然，他在英寧眼里什么都不是。他放在背后的手握成拳，指甲深深陷進(jìn)rou里，很疼，卻比不上他心疼的萬分之一。良久他又不死心地道：“你說她是你的便是你的了？你可曾問過她的意見？原來冥界鬼王竟這樣霸道野蠻?！?/br>
    “我是他的，是他的，我答應(yīng)的?！蔽崞诓⑽撮_口，英寧倒是急不可待地給了他答案。

    心痛如斯，卻又無可奈何。

    吾期終于露出了點(diǎn)笑容，手里的劍的光芒暗淡了些許。吾期曾說過，劍光越亮，殺氣越重。此刻想來他應(yīng)是沒那么生氣了。

    夜君面上現(xiàn)出一絲割裂的表情，勉強(qiáng)笑了笑道：“既然如此，就當(dāng)我今日從未來過吧?！闭f完轉(zhuǎn)了個(gè)身，便化成一股青煙，消失不見。

    吾期收了劍，松開了英寧的手。走到桌子前，看了眼桌上的兩個(gè)杯子。他拿起夜君用的那個(gè)握在手里，手心稍一用力，那杯子便咔嚓碎裂。

    有鮮紅的血從指間流出，英寧嚇了一跳，忙上前握住他手，從懷里掏出絲帕，粗略地裹了幾下，口里急道：“你這是作甚？流了這么多血可如何是好？我去喚鬼醫(yī)來?！闭f完正欲轉(zhuǎn)身，卻被吾期抱了滿懷。

    “我沒事，你且先讓我抱一抱?！彼麑⑾掳蛿R在她的肩膀，嘴里喃喃，英寧竟聽出些許悲傷來。

    英寧摟住他結(jié)實(shí)的腰身，貼在他的胸膛，聽著他鏗鏘有力地心跳聲，小心翼翼地問道：“你當(dāng)真沒事嗎？”

    又過了許久，吾期在她耳邊嘆氣，輕聲說道：“你是喜歡我的對(duì)嗎？”

    英寧點(diǎn)頭，吾期又問：“你也喜歡夜君對(duì)嗎？”

    英寧想了想，又點(diǎn)頭。吾期將她抱得又緊一些，英寧幾乎快要不能呼吸了。他繼續(xù)問：“你喜歡他和喜歡我，是不同的對(duì)嗎？”

    英寧脫口便說：“自然是不同的，與之相比，我更喜歡你?！?/br>
    吾期在她耳邊輕笑一聲，手掌摸了摸她順滑的頭發(fā)，“倘若我們方才打起來，你是幫他還是幫我？”

    英寧在他懷里動(dòng)了動(dòng)，尋了個(gè)舒服的姿勢(shì)，她沉吟片刻道：“你打不過他嗎？”

    “我也不知，我們并沒有交手過?！蔽崞诶蠈?shí)回答。

    “如若你打不過他，我定是會(huì)幫你的。如若你打得過他，自是不需要我?guī)兔?。?/br>
    吾期極是不滿意她的答案，張嘴咬在她的脖頸，英寧吃痛，呀了一聲。吾期說道：“必須要選一個(gè)幫忙，無論打過打不過?！?/br>
    “我?guī)湍阊剑咕f你霸道，這話倒是沒錯(cuò)?！庇庎猎沟馈?/br>
    吾期終于聽到了他滿意的答案，他放開她，摸著她的臉頰道：“我不是不許你交朋友，只是那夜君心思深沉，不似你表面看到的那樣無害。你又單純，恐怕會(huì)被他騙?！?/br>
    “可他并未騙過我什么，我身上也沒什么值得他騙的。”英寧如是說。

    “你便是最值得他騙的，算了，說與你你也不懂?！蔽崞谠谧琅宰拢断铝耸稚系慕z帕，手上的血早已干盡。他的愈合能力倒是很快，傷口處已經(jīng)結(jié)了一層薄薄的痂。怪不得不用她去喚鬼醫(yī)，自己便能醫(yī)治了。

    吾期敲敲桌子，“你煮了新茶，給我也嘗一嘗。早知我今日就不出去了，竟便宜了夜君頭一個(gè)嘗。”

    英寧歡喜地給他倒了一杯，貼心喂到他嘴邊，吾期就著喝了一口。英寧依然是一副期待的模樣，只是吾期喝完也不開口，她著急地問：“味道如何？你怎么也給個(gè)評(píng)價(jià)？”

    吾期抬頭看她一眼，眼角含笑：“味道甚好。”

    “只是這樣？”一個(gè)說是好茶，一個(gè)說味道甚好，到底是怎么個(gè)好法？

    吾期又輕飄飄說了一句：“如同你嘴唇的味道一般，甘甜至極。”

    英寧聽了一愣，臉上瞬間就紅透了。吾期呵呵地笑了起來，英寧咬著紅潤(rùn)的嘴唇，嗔怒道：“你休要胡說。”

    “你過來。”吾期招手，英寧慢慢走過去，他拽了她一把，她便跌坐在他的腿上。

    “以后不許任何男人碰你，連根發(fā)絲都不準(zhǔn)，你可記住了。”

    英寧點(diǎn)點(diǎn)頭，捉住他的一綹頭發(fā)在手里把玩，嘴上又說了一句：“記住了。”

    房里飄滿了茶香，英寧忽又想起什么來，輕聲說道：“這茶新奇，我甚是喜歡。可惜沒有名字，你替我取一個(gè)吧?！?/br>
    吾期略想了想，道：“你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你既喜歡這茶，便叫做心尖兒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