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憶起從前
英寧的腳上扎進不小尖利的石子,傷口猙獰,鮮血淋漓。 吾期將她放到床上,心疼地用靈力為她療傷。大概疼得麻木了,英寧見著石子從傷口剝離,也不覺得有先前那樣疼了。 傷口在吾期的手里,一點一點愈合。他捂了捂她冰涼的腳掌,又小心放進被子里。 看著她呆若木雞的模樣,吾期終于忍不住開口問:“寧兒,你可有事瞞著我?” 英寧茫然地瞧著他,半晌才喃喃道:“無事,我能有何事瞞你呢?” 吾期愣了片刻,對她前所未有的無力感。他摸了摸她的頭發(fā),輕聲道:“寧兒,自你去天界找了夜君,我便感覺你與以往不同了。他跟你說了什么?可否講與我聽聽?” 英寧猶豫了一下,話都要到嘴邊,想起夜君的話,便生生忍了下來。他與神荼的關(guān)系,容不得她和盤托出。 她淺淺地笑了笑,伸出手指撫了撫他英俊的臉,道:“那日我睡不著,想起許久未回天界,有些想念,便悄悄去了一趟。我和夜君也只是閑聊,并未說其他,你不要想太多。” 吾期皺皺眉頭,輕輕地道:“寧兒,真的是我想太多了么?你最近太反常,今日半夜你又將自己傷成這幅凄慘的模樣,你叫我我怎能不多心?” 英寧無聲嘆息,聰明如他,哪里會這般好糊弄呢?她欺身鉆入他的懷里,倚在他寬厚溫暖的胸膛,聽著他堅定有力的心跳聲,柔聲解釋:“大約是過幾個月,我便要嫁給你,有些緊張,夜里總是睡不著便想出來走走。” 吾期抱緊了她,頭頂傳來他幽幽的聲音:“原來竟是因為我,寧兒,是我叫你為難了嗎?對于我們的婚約,你若真的后悔,不如我去奏請?zhí)斓?,延期好了。我不想看你因為此事難受?!?/br> 英寧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盯著他,伸手捂住他的唇,細聲細語地道:“我是愿意嫁你的,我不難受,也從不后悔。延期這樣的話,你莫要再提了?!?/br> 聽了她的話,吾期眼睛里溢出喜悅來。俯身含住她的唇,溫柔的吸吮。英寧專注地看著他,他閉著眼睛,柔情似水,溫暖如春風。英寧心中一軟,這樣的吾期,會欺騙她嗎?若她與神荼有一日分庭抗禮,他會選擇站在她身旁嗎? 察覺到她心不在焉,吾期輕輕放開她,手指撫了撫她的唇角。那種無力感又涌上心頭,他嘆氣道:“離清晨還有些時辰,你再睡一會。待到天亮,我與你一起用早飯。” 英寧點點頭,慢慢躺到床上,吾期替她掖了掖被角,在她額頭印上一吻,便悄然離去。 英寧瞪著眼睛,并不能入睡。房外靜謐而安詳,英寧卻心亂如麻。她太渴望記起從前,以至于無法安然生活,無法平靜面對吾期。 她終于忍不住,起身下床。穿好外衫鞋子,披風帶露出了冥界。 英寧過于焦躁,完全也沒有防備身后有人跟著。 她很快到了天界,沒有絲毫猶豫,直奔青園。夜君依然住在那座房里,依然燈火未熄。 她直接推門而入,夜君見她來,眼神絲毫不變,似乎一直在等她的到來。 “你來了?!币廊皇沁@樣云淡風輕的話,像是早知道她會來一樣。 英寧也不寒暄,直截了當?shù)貑?“那藥你可配好了?” 夜君并不著急,一片淡然模樣,伸手示意她先坐下。英寧無法,只好在他對面坐著。夜君握著手里的酒杯,輕聲道:“秋露白,我昨日才到凡間尋來的,又花了我一錠金子呢!現(xiàn)在想起,還覺得心肝疼。你不是喜歡得緊,要不要吃上一盅?” 酒香四溢,英寧卻沒什么心情。只是夜君似笑非笑地瞧著她,她心煩,便無奈說道:“好,我也許久未沾酒了?!?/br> 夜君微微一笑,手掌一揮,桌子上便多了一個青瓷小酒杯。夜君替她斟酒,又遞給她。 英寧接過仰頭一飲而盡,啪地將酒盅放到桌子上,面色不甚好看地道:“我今日只有一事,藥你可配好了?” 夜君眼神微涼,似有幾分猶豫。英寧著急,復又問了一遍,他才幽幽道:“前幾日我便配好了。” 英寧一愣,隨即問道:“那你為何不給我,你可知我這些日子過得有多煎熬?” 夜君搖搖頭,他不知她有多煎熬。只是倘若她服了藥,找回她幼時的記憶,她以后的日子,恐怕不止是煎熬了。 夜君抬眼望著她,一字一句地問她:“你可想好了?如果我說,你不如就當做什么都不知道,做一個逍遙快活的小神仙不好嗎?” 英寧慘淡地笑笑:“你覺得我做的到嗎?我不知道也就罷了,可如今我知道了,怎能假裝不知呢?夜君,你為我著想,我知道。只是已經(jīng)到了這番田地,我是斷然無法逃避的?!?/br> 她的話,讓夜君生出些許愧疚來。他一直猶豫不決,也不是他做事的風格??捎幈凰阌嫷竭@一步,誰到不能置身事外了。他搓了搓手指,從衣袖里摸出一個小瓷瓶,放在英寧面前。 英寧猶豫了一下,便打開了那瓶子,從里面倒出一顆拇指般大小的藥丸。她盯著看了一會,便放進嘴巴里。藥丸清苦,夜君又倒了杯酒給她。 英寧擺手未接,皺著眉毛生生咽了下去。 不過一會的功夫,她的頭開始變得昏沉,腦子里走馬觀花般地出現(xiàn)戚無殤的模樣。 腦海里盡是她小時候,她一點點被父親呵護長大。她跟在父親身后,甜甜地喊著爹爹。再長大些,父親便帶她去凡間游歷。她最喜歡熱鬧的凡間,紅塵俗世十分有趣。凡間的冰糖葫蘆最是誘人,她總是要父親買兩串,美其名曰吃一串,舉一串,顯得比較闊氣。 彼時,父親總點著她的額頭,笑著道:“分明是你貪心不足,哪里來的強詞奪理。” 父親將冥界治理的盛世繁華,他曾牽著她的手,站在那火紅的彼岸花叢里,指著一望無垠的冥界,鏗鏘有力地道:“寧兒,這是為父為你打下的江山,以后就便是你的了?!?/br> 后來,與魔族一站,父親臨走時,將她擁進懷里,撫著她的頭道:“寧兒乖乖等爹爹回來,爹爹殺了那魔王,再拐回凡間給你帶冰糖葫蘆吃?!?/br> 她并未等來父親,等來的卻是天帝。她那時并不認識天帝,只覺得他不茍言笑,十分威嚴,身后跟了許多仙子,仙童,陣仗駭人得很。 天帝伸手摸摸她的頭,沉聲說道:“你可愿隨我去天界瞧瞧,那里繁花似錦,光輝燦爛,比冥界好上不知多少倍。” 她年紀雖小,對天界也極好奇,但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哄的。她搖搖頭道:“你說得天界是很好,我也十分想去看看。只是我還要等父親回來,便不能隨你前去了。多些閣下的美意,英寧不勝感激?!?/br> 天帝點頭淡然一笑道:“是個好孩子,不過你等不回你父親了?!?/br> 英寧不解問道:“為何等不到,父親臨走時曾說要我乖乖等他回來,還要給我?guī)П呛J。” 天帝揮了揮手,便有一個小童端著一個托盤向前,上面放著一個小盅。天帝道:“你將這杯清茶喝了,我便告訴你,你爹爹為何回不來了。” 英寧遲疑地瞧他一眼,看他眼神清澈,倒不像是要做壞人。她端起杯子,慢慢飲盡。 清茶飄香,入口的味道卻隱約有些怪異。也只是片刻,她便覺得眼前模糊,渾身變得乏力。她忽然覺得上當受騙,眼見著就要暈倒,意識變不清晰前,她仍然執(zhí)著地問:“我父親為何回不來了?” 天帝的嘴巴一張一合,她看得不甚清晰,只是他清淺的聲音,她還是聽到了:因為你父親死了,永遠消失在了這世間,再也不能回來了。 她終于昏沉暈倒,醒來時,便成了玄女宮后人,與冥界幾乎沒有了瓜葛。 “父親……”不知何時,英寧早已淚流滿面,心痛如斯。 夜君將她攬在懷里,輕柔地替她擦眼淚,細聲地哄她。 英寧哽咽出聲:“母親是凡人,活不了那樣長久。所以我印象中便只有父親,我從小與父親相依為命,他待我那樣好,我卻將他忘了個干凈?!?/br> 夜君拍著她的背,“不是你的錯,你并不想如此。要怪只怪那些心機深沉之人?!?/br> 英寧抬起頭,淚眼汪汪地看著他:“天帝為何要這般做,為何要讓我忘記這一切?” 夜君略思考了一下,才字斟句酌地道:“大約怕你知道了實情,會去找神荼尋仇吧。那時三界生靈涂炭,哪怕是扶一個不仁不義的小人上位,也不能再有什么禍亂了。所以為保安定,便只能犧牲你和你的父親?!?/br> 英寧的眼神忽然變得凌厲,她沉沉地道:“我既然已犧牲了這許多年,也是時候討回來了。” 她起身,眼神望著不知名的某處,堅定而執(zhí)著?!拔疫@就回去,拿回本屬于我的一切?!?/br> “寧寧,此事須好好籌謀一番,倘若一步錯了,便是萬劫不復。我知你痛苦難受,但切莫意氣用事。既然這么久了,再忍一忍也無妨?!币咕o緊拉著她,唯恐她真這么回去,找神荼算賬。 英寧瞪著她,煩躁難安地問:“那你說,我該如何做?明知仇人是誰,難道還要我與他和平相處嗎?” 夜君搖搖頭:“神荼修為上萬年,你才區(qū)區(qū)幾千年,平時又不肯好好修煉,你找下去找他,難道不是去送死嗎?” 英寧被他戳中,面露難堪愧疚。早知如此,當初就該努力修煉,如今也不會陷入這樣難堪的境地。 “那你告訴我,我先下該如何是好?”英寧不恥下問道。 夜君道:“你回去好好歇息,等精神狀況尚佳,我便親自教你。一定會讓你短時間內(nèi)功力大漲?!?/br> “當真?”英寧問倒。 夜君道:“不過我有個條件,你不許告訴任何人,包括鐘吾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