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陸寒在宮門處已經(jīng)等了顧之澄許久,心情已經(jīng)有些不大耐煩。 一個小孩子出門也要忙活這般時辰,光陰珍貴,早知道就懶得帶他出宮了。 但見到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團子踩著雪一腳一個淺坑,明明是平地卻走得跋山涉水似的朝他走來,他頓時好像又沒了脾氣。 陸寒上前一步,不動聲色地替顧之澄擋住了正面宮門大開而來的凜冽寒風,淡聲抬手道:“陛下,馬車已準備妥當,請?!?/br> 凜冽的風鼓得他一身墨色長袍獵獵而動,風正肆虐,他高大峻拔的身子擋在顧之澄的前方,卻如巍峨大山不動。 顧之澄抬起頭,從絨絨的毛里露出了一張白皙如玉的小臉,因這兔兒風帽兩側(cè)還豎了一對耳朵,正被風吹得一動一動,配上她清澈水潤的大眼睛,活像了一只可愛無害的小兔子。 這么可愛的小孩......真讓人想捏一把臉上那軟嫩嫩的rou。 陸寒不著痕跡地將垂在身側(cè)的掌窩成了拳,轉(zhuǎn)身上了馬車。 但他并沒有徑直進到車廂里去,而是側(cè)過身子半蹲著朝顧之澄伸出了一只手,想要拉她上來。 他的手掌寬大而修長,在日光照耀和白雪映襯之下,竟有些細膩透明的玉石質(zhì)感。 明明是極好看的手,在顧之澄眼里,卻如同修羅地獄里伸出來的一只魔掌,橫亙在她眼前。 曾在無數(shù)個夢魘里無情掐著她脖子的手,驚得顧之澄后退了好幾步才停下。 她抬起眸子怯生生地看著馬車上的陸寒,澄澈如洗的眼睛里浮現(xiàn)起如霧如蒙的畏懼之色。 陸寒在半空中的手微怔,不明白這小孩為什么這么怕他。 他實在沒做過什么傷害他的事兒,他小時候明明還抱著他玩過幾次的...... 陸寒思忖片刻,眸中閃過一絲冷光,一定是太后。 小孩子耳根軟,太后不知在顧之澄跟前說過他多少壞話,才讓顧之澄怕他怕成這樣。 明明只是一件小事,但不知為何,在陸寒心里就仿佛成了一塊過不去的石頭,堵得慌。 陸寒微微瞇了瞇眸子,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偏要和一個小孩過不去,看到顧之澄一臉藏不住的防備和畏懼遠遠看著自己,他再次抬了抬手,朝顧之澄重復道:“過來。” 只是簡單的兩個字,嗓音冷冽低沉,仿佛凍人的冰珠子,直往人心上墜。 顧之澄最會察言觀色,當然知道陸寒此時已經(jīng)十分不悅,她自然不敢不聽。 原本見到陸寒就腿軟的她,只好慢慢一寸一寸地挪了過去,心中萬分后悔為何要跟著陸寒出宮。 她就是一輩子沒出宮玩過,也再不愿跟著陸寒出宮了嚶嚶嚶。 可現(xiàn)在,她總不能臨時反悔,只好硬著頭皮,到了馬車跟前。 陸寒仍舊半蹲在馬車車板上,正垂眸看著她。 她不敢抬頭看他,卻能感覺到迫人的寒氣從頭頂一直澆到了腳底,比這凜凜寒冬還要冷上幾分。 顧之澄咬了咬唇,還是顫巍巍將手抬起來,放進了陸寒的掌心里。 只是一剎那,陸寒掌間發(fā)力,將她扶了上來,很快便松了手。 在陸寒看來,不過是件尋常小事,頂多是覺得小孩的手太涼了些,像塊冰豆腐,又冷又嫩,寒得沁人。 可顧之澄,卻是進了馬車坐定后,也半天緩不過神來。 她到底已經(jīng)是二十多歲姑娘家的心思,早就知道男女授受不親,自然剛剛和陸寒短暫又親密的接觸,在她心里掀起了軒然大波。 上一世,顧之澄活了快二十年,都未曾和任何男子有過一點點親密接觸,到了此時此刻,她才知道,原來男子的手那么寬大,那么暖和,還有一層薄薄的繭,帶著灼人的氣息。 和女子......是完全不一樣的。 陸寒瞥了一眼顧之澄,總覺得她自昏迷后醒來,便有些不對勁兒。 許是那昏迷之癥留下的后遺癥,也不知何時才能好。 “陛下?!标懞滟穆曇粼隈R車內(nèi)響起,一下便讓顧之澄回了神。 “?。俊敝徊贿^顧之澄仍舊處于怔忡之中,小臉藏在絨毛蓬松的風帽里,只有被凍紅的小鼻子聳了聳。 越來越像只小兔子了。 陸寒淡淡的眼風掃過馬車內(nèi)燒得正旺的銀絲炭爐,而后把手里抱著的暖手爐子遞給顧之澄,一面說道:“出了宮為免暴露身份,微臣只能喊您小公子,望陛下海涵?!?/br> “嗯?!鳖欀卧拘牟辉谘傻妮p聲應(yīng)了,但接過陸寒遞過來的暖手爐子后,心尖又止不住的顫了顫。 這爐子極暖,捧在手心里直發(fā)燙,但她總?cè)滩蛔∪ハ耄@手爐到底帶了多少分陸寒掌心的溫度。 再聯(lián)想到方才掌心相觸,便越發(fā)覺得手心的爐子灼得嚇人。 顧之澄很快便將那梅花手爐還回了陸寒懷里,磕磕絆絆地說道:“謝......謝謝小叔叔好意,朕......朕不冷?!?/br> 陸寒冷峻的眉峰微蹙了蹙,眸光掠過她凍得通紅的小鼻子,還有顏色淡得不能再淡的唇色,完全不明白這小孩在堅持著什么。 是不愿在他面前示弱么...... 陸寒眸中掠過一絲無奈,看著顧之澄凍得有些瑟縮發(fā)抖的小身子,故意板起了臉,將梅花手爐重新扔回了她手里,“好生拿著?!?/br> “......”顧之澄噤了聲,看到陸寒冷得似冰塊的俊臉,好看的眉眼間盡是寒光凜冽,自然不敢再與他爭執(zhí),玩些將手爐扔來扔去的把戲。 她只好捧著手爐,垂著腦袋,安分地坐著不再說話。 雖然身子沒那么冷了,但出于對陸寒本能的恐懼,心里卻仍然顫顫巍巍的,不得安定。 她真是腦子壞了,被出宮的喜悅沖昏了頭腦,才答應(yīng)和陸寒一同出宮,如今遇上個這么騎虎難下的境地。 陸寒垂眸看著顧之澄小小一團乖乖巧巧捧著手爐坐在那兒,也沒再同他鬧騰,唇色漸漸有了血色,小鼻子凍紅的顏色也慢慢褪.去,終于滿意地微抿了抿薄唇。 看來小孩不乖,哄不管用,還是得靠兇。 他這樣兇神惡煞的,管小孩,最合適。 作者有話要說: 小孩鬧騰不聽話,兇一兇就安靜了?!谝换?nbsp;帶小孩出去玩的陸寒感言。 嗯,很久以后—— 陸寒:當年是我錯了,跪搓衣板,兩塊夠嗎? 第10章 第 10 章 馬車直接到了臨仙樓,澄都里最具盛名的酒樓,神秘低調(diào)卻又人人皆知。 因臨著澄湖,又地勢偏高,依山傍水,偶有霧氣縹緲如臨仙境,故名臨仙。 但這臨仙樓,隨隨便便一頓飯便要花上百兩銀子,并不是一般尋常百姓能來得起的。 不過這兒的飯菜精致美味,環(huán)境也十分雅致飄逸,倒是很得澄都內(nèi)王公貴族們的追捧,愿意來這兒花費上百兩銀子吃頓飯的不在少數(shù)。 當然,顧之澄并不知道宮外這些事兒,就連臨仙樓,她也從未聽過。 所以下了馬車,她便仰頭打量著這棟酒樓,澄澈的眸子里映著門前兩盞石榴紅燈籠,似星辰燎燎,晶亮又純粹。 陸寒淡淡的眼風掃過她下車不過須臾片刻便凍紅了的小鼻子,眸光一凜,冷聲道:“快些進去?!?/br> 這小孩難怪容易生病,這般不會照顧自己,剛?cè)纳眢w就杵在門口對著冷風吹。 陸寒可不敢讓她再在凜冬的寒風中胡作非為吹著,若出了什么岔子,那幫老不死的在朝堂上又要說上好一陣了。 顧之澄被陸寒冷冽的眼神嚇得一凜,差點腿軟摔在了雪地上。 再也不敢抬頭亂看,連忙低頭盯著地面進了臨仙樓。 這一進去,又有些詫然。 偌大的酒樓,竟然一位客人也沒有。 酒樓里的伙計倒是十分熱情,整齊一列排開站在門口,頷首彎腰迎接著他們。 因來這兒的都是達官顯貴,所以臨仙樓的一樓沒有座位,都是在二樓設(shè)的雅間。 二樓風景好,也清幽安靜,更對得起一頓飯上百兩銀子的價格。 但顧之澄不知道,為了她今日來,陸寒特意包了場,今日這頓飯,已不是單單上百兩,而是價值千金了。 知道陸寒要宴請,知道陸寒的身份,酒樓掌柜的自然大約能猜到顧之澄的身份,所以不敢怠慢,親自在門口迎接了顧之澄和陸寒,將他們請到了雅間里。 掌柜的是位女子,名喚宋思雨,不僅貌美,還很年輕,瞧起來不過桃李年華,約莫著和陸寒年齡相左。 她穿著一身松花色對襟小襖,俏麗若三春之桃,笑眼盈盈,酒窩深深,一瞧便讓人覺得心里熨帖。 顧之澄正因為這酒樓的掌柜是位如此年輕貌美的姑娘而有些訝然,又見這位掌柜呈上一個玉筒,里頭插著制式一樣指頭粗細的白玉簽子,上頭均用簪花小楷篆刻著各類菜名,倒是非常雅致精細。 顧之澄晶亮的眸子里閃過一絲好奇,出口問道:“這是何物?” 宋思雨抿了抿唇,笑盈盈地介紹著,“小公子,此為點菜竹筒,您若是看上了哪樣菜,便將其從竹筒里抽出來,一應(yīng)交予我便是?!?/br> 顧之澄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見宋思雨說話間用美眸偷偷瞟了陸寒一眼,眸含秋水轉(zhuǎn)盼多情,便以為宋思雨是想讓陸寒來點菜。 所以她動作小小地推了推那玉筒,細聲說道:“小叔叔,你來點吧?!?/br> 她不敢點,萬一點的菜陸寒不喜歡,花了那么多銀子還惹惱了他,可如何是好。 “陸大人?!彼嗡加赀m時地插上了話,“小店又制了幾樣新菜,您許久未來,還未曾用過,可要試試?” 宋思雨看向陸寒的眼睛里不自覺帶上了幾抹期待,秋水似的眸子里映著的都是陸寒矜貴峻拔的身影。 陸寒抬眼,淡淡的眼風掃過宋思雨臉上,最后落在對面顧之澄怯生生的一張小臉上,眉心旋即一皺。 他不知道顧之澄到底有何好怕他,明明坐在對面,卻縮手縮腳仿佛恨不能縮成一個小球躲在墻角似的,就連眼睛也垂著,只是纖長細密的烏睫輕輕撲簌,暴露了她的畏懼和惶恐。 陸寒眸似幽譚,揮了揮手,“今日是你生辰,點什么菜,你自己做主便是?!?/br> “......”顧之澄眨了下眼睛,也不敢再推辭,細小的手指攀上了玉筒,抽出里頭的白玉簽子來一根一根仔細看著。 這上頭的字應(yīng)當是宋思雨親自寫的,簪花小楷整齊又好看,落筆之間還隱約帶了幾分飄逸灑脫的自在,讓顧之澄好生喜歡,忍不住指尖在溫涼的刻字上摩挲著。 她也是女子,自然比起龍飛鳳舞的大字來,更喜歡娟秀的簪花小楷。 可是她身為皇帝,只能寫狂放不羈的字,以此來彰顯她的博大胸懷,那群大臣們的字也是各有各的灑脫狂放,她就連欣賞簪花小楷的機會,也是極少的。 不止是字好看,上頭的菜名也讓顧之澄耳目一新,都是一等一的雅致。 譬如空山新雨后,譬如紅泥小火爐,皆是用詩詞名做的菜名,光看這白玉簽子是完全看不出要點的是什么菜。 顧朝的達官顯貴們皆追求儒雅之風,所以臨仙樓可以說是得了許多人的歡心,就連掏銀錢也格外心甘情愿了一些。 顧之澄看得慢,小小的臉兒上一對烏黑的瞳仁緊緊盯著白玉簽子,仿佛能看出朵什么花兒來。 陸寒也不著急,只是一個姿勢坐久了,難免腿麻,所以他側(cè)了側(cè)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