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顧之澄也是生平第一回 ,知道人擠人是怎么回事。 朱雀大街上的人實(shí)在是太多了,人車混行,摩肩接踵,她個子小,并不敢往人堆里擠,只能站在街邊看著烏壓壓的人群。 今日也是她生平第一回 見這樣多形形色色的人。 以前她見過的,只有宮人、大臣,而如今街上的人,卻是什么樣的都有。 寶車香輦上有王公貴族,街邊巷陌有平民百姓,文人士子在數(shù)九寒冬還搖著折扇凸顯風(fēng)流雅致,和尚道士穿著與眾不同的衣裳亦沒有任何矛盾地融入了人群中。 倡優(yōu)藝妓打扮得花枝招展亦在賞著花燈,良家婦女穿著布衣釵裙亦在賞著花燈。 街頭巷陌,唯有在上元節(jié)這日,可以無問貴賤,緇素不分。 顧之澄緊靠著街邊走,朱雀大街兩側(cè)都是大樹,此時也掛著各式花燈,猶如火花銀樹,花瓣兒千放,與宮中端莊整齊的花燈之美迥然不同。 她抿了抿唇,正巧遠(yuǎn)處有煙花燃起,如萬千星彩直沖云霄,在烏黑的天幕開出一朵又一朵綺麗絢爛的花。 人群頓時沸騰起來,大家都踮起了腳尖,伸長了脖子,想要站得更高更前以圖更好的視野來觀賞這樣璀璨奪目的煙火。 這身側(cè)的人群一聳動,一直站在旁側(cè)害怕自個兒被壓成rou餅的顧之澄就遭了殃。 大伙兒都坤長了脖子往遠(yuǎn)處瞧,哪能看到矮矮小小站在一旁的她。 也不知是誰擠了她一下,差點(diǎn)讓她摔倒在地。 幸好有阿九一直在她身后護(hù)著她,這一摔,就摔到了阿九的懷里。 阿九明知道小皇帝不過是個小男孩,可顧之澄軟軟的身子一入懷,他還是紅了臉。 仿佛在小皇帝面前總是習(xí)慣性臉紅,他也控制不了自個兒。 幸好這燈火輝煌通明,又是五光十色,他臉上那一塊紅,倒也不那么打眼了。 顧之澄還軟綿綿倒在他懷里,望著阿九弧度冷冽的下頜,鼻尖滿是少年身上清新的薄荷香味。 或許阿九在她心里不過還是個小屁孩,所以她倒是沒想到男女授受不親的這類話,只是咬了咬唇,濕漉漉的眸子里還有剛剛被擠出來的水霧迷蒙,“阿九哥哥,這兒也太擠了......” “嗯......”阿九左右看了眼,四處都是人,仿佛并不好離開。 顧之澄卻發(fā)了話,“阿九哥哥,我們往那邊走走吧?!?/br> 顧之澄指了一個行人看起來最少的方向,不過這個少,也只是相對而言。 阿九看著那邊人與人摩肩接踵的模樣,皺了眉。 以小皇帝這樣的小身板,是絕對擠不過去的,即便他開了路,人群也會瞧著空隙的地方,迅速涌過來。 顧之澄興許也想到了這一點(diǎn),她歪了腦袋,認(rèn)真思索后說道:“阿九哥哥,不如你牽著我的手?......或者背我也成的。” 反正現(xiàn)在兩人是裝作一對親兄弟在外游玩,哥哥牽一下弟弟,有何不可? 阿九冷冽如磐石的表情好像開了一道小小的裂縫,有一絲動容,但很快又恢復(fù)了冰塊臉,只是聲音如蚊子吶吶,湮沒在原本就喧鬧的街道里。 他說:“這樣恐怕不好......” 他哪敢唐突小皇帝,去牽小皇帝的手? 更別提當(dāng)著這么多人背他了。 之前背小皇帝出宮也是無奈之舉,他心跳到現(xiàn)在還沒恢復(fù)如常...... 不過顧之澄并沒有聽清楚阿九說了什么,她垂著眼將小手放進(jìn)了阿九的掌心里,然后抬起小臉看向阿九,“阿九哥哥,我們走吧......?” 掌心里突然多了只柔若無骨的小手,比阿九見過的任何綢緞還要滑,而且軟嫩似一塊白豆腐。 阿九渾身僵直,臉比之前更紅了。 他嗓音緊繃著,低聲應(yīng)了一個“嗯”字,完全憋不出旁的話來,只好埋頭悶著牽著顧之澄往前走。 有他牽著顧之澄開路,在人群之中就好走多了。 饒是如此,顧之澄依舊覺得自個兒是一條被擠得快要呼吸不了的魚兒,只盼著快些從這人群中走出去。 二人經(jīng)過街邊的酒肆,二樓坐著一位貴客。 正在臨街最好的位置,俯瞰著朱雀大街的全景。 此人,便是聲稱要離開數(shù)日去滄州的陸寒。 他正端坐在黑漆鐫花四方桌旁,修長的手掌端起一杯白釉茶盞,放到薄唇邊輕輕抿了抿。 雙眸幽深凜著寒光,掠過人群中正艱難前行的阿九和顧之澄。 他坐得高,輕易就能看見人群堆疊之中,阿九緊緊牽著顧之澄的手。 陸寒深邃的眸中掠過一絲更深的冷光,寒聲開口道:“阿九今年十三了吧?” 阿四面無表情站在陸寒邊上,聲音毫無起伏地答道:“是?!?/br> 陸寒眸中浮起意味深深的霧靄,頷首抿了一口茶,并未再問旁的話。 只是極淺極淺地皺了皺好看的眉眼。 目光再落到兩只小人兒牽著的小手上,明明他們四周皆是人潮擁擠,可落在陸寒眼里,總覺得格外打眼也刺眼。 ...... 顧之澄被阿九牽著,半護(hù)在懷里,四周擁擠的人潮都被他擋了去,總算艱難地到了永安門外。 到了這兒,地界便開闊了,即便人還是多,可總算不是人擠人,摩肩接踵似的呼吸困難了。 顧之澄長長松了一口氣,卻聽到周圍的人紛紛往一個方向去,口中都在討論著,“那邊似乎有個好看的?!?/br> 顧之澄的眼睛亮了亮,原本阿九已經(jīng)松了她的手,正偷偷用袖口擦著自個兒手心里的汗。 可顧之澄卻沒注意到這些,馬上又牽起阿九的手,興致勃勃地說道:“阿九哥哥,我們也去那邊瞧瞧吧?!?/br> 阿九:......完了,剛剛的手汗白擦了。 不知為何,只要小皇帝軟軟的手一握他,他手心里就止不住地微微冒汗,心中一片慌張,臉也紅,心也跳。 活脫脫像生病了的樣子。 阿九把這歸罪于他平日里與人接觸太少,其他莊子里的暗衛(wèi)和師傅,哪里會來牽他的手,更別提主子了。 所以小皇帝是第一個真正牽他手的人,他太不習(xí)慣,所以才慌張成了這個樣子。 阿九雖內(nèi)心已是一片翻江倒海,但表面上,卻始終謹(jǐn)記著師傅叮囑的,喜怒不形于色,就連呼吸也不能叫人聽了去。 所以有些人表面看著似個冰山上萬年不化的冰塊,小小年紀(jì)就沒了表情,沒了喜怒哀樂,其實(shí)已經(jīng)紅了臉,亂了心。 顧之澄笑瞇著眼,近乎貪婪地呼吸著宮外的空氣,仔細(xì)看著過往的行人與宮里從沒見過的新奇物件兒,全然沒顧上牽著的阿九到底是如何想法,也無暇顧及自個兒與阿九相觸的掌心一片濡濕。 待到轉(zhuǎn)了個彎,見到剛剛就聽見行人們議論紛紛的燈輪,顧之澄停下腳步,心中一片震撼。 宮中雖然也有這樣的燈輪,卻不似眼前的這般大,竟足足高達(dá)約莫二十丈,燈輪上纏繞著許多五顏六色的絲綢錦緞,又有許多黃金白銀做裝飾,可謂是琳瑯滿目。 顧之澄要仰著小臉,才能全看仔細(xì),即便脖子發(fā)酸,也舍不得歇息一下。 其實(shí)關(guān)于這永安門外的燈輪,顧之澄上一世就聽說過,是用足足五萬盞花燈懸掛而成的,澄都里一年才掛一回,雖花費(fèi)頗多,可能讓老百姓高興,她也高興。 不過年年都撥款,自個兒卻從未見過。 早聽手下的大臣說這燈輪點(diǎn)亮?xí)r是何等壯觀,可百聞不如一見。 眼前如彩云繽紛,壯麗輝煌,燈輪如花樹簇?fù)碇?,霞光萬丈,絢爛奪目,映得眼前如白晝透明,炫麗而壯闊。 顧之澄仰頭望久了,便覺有些目眩,垂下頭來,還在嘖嘖稱奇著。 阿九在一旁,因著顧之澄這般訝然的模樣而有些怔然。 饒是他不問世事,一心只為習(xí)武報答主子,可他也知道,澄都每年的這燈輪,偶爾上元節(jié)出來執(zhí)行任務(wù)時,也見過幾回。 他沒想到,就連澄都中三歲小兒都該見過的燈輪,小皇帝身為一國之君,竟然從未見過。 顧之澄覺得脖子沒那么酸了,又仰頭,看向燈輪下搭著的臺子。 上頭有數(shù)千名女子,正在輪流歌舞,不僅有從她皇宮中出來的滿頭珠翠的宮女,皆是穿著錦繡華服,眉目清秀,涂朱抹粉,香氣襲人,亦有澄都里頭普通人家的婦女,穿著布衣釵裙連袖而舞,亦別有一番風(fēng)采。 顧朝國風(fēng)開明,上元節(jié)女子在這兒歌舞,不算丟臉的事兒,若跳得好,反而是很有臉面的。 甚至有些女子為了出風(fēng)頭,花了大手筆傾家蕩產(chǎn)為自個兒添置衣奢侈華貴的衣裳與首飾,就為了在今日大放異彩。 上一世這上頭的宮女以往每年都是顧之澄批了三日假出來的,她年年批,卻沒來親眼瞧瞧她們跳舞。 如今見到她們舞著衣袖,眉眼開懷,笑臉團(tuán)團(tuán),比在宮中見到她時的假笑,似乎真實(shí)了不知道多少去。 顧之澄不由有些唏噓,看來不僅是她,就連這些宮女們,也是喜歡宮外的。 可惜......可惜...... 顧之澄眸子里劃過一絲傷感,她和這些宮女們,都是囚在了皇宮里。 她們只要熬一熬,尚且有出來的一日。 可她卻不知道何年何月能熬出頭。 要是能有出來的那日,她也能在上元節(jié)和她們一塊歌舞,該有多好。 清脆婉轉(zhuǎn)的歌聲伴著笑聲,傳上云霄。 今夜的澄都,注定是不眠之城,通宵達(dá)旦,以此為樂。 阿九見顧之澄原本笑著的小臉?biāo)坪趿髀冻鲆恍┎惶辖裢須夥盏谋砬?,他向來無甚表情的臉,竟然罕見的皺了皺眉。 不過也只有一絲,很快又恢復(fù)如常。 阿九抬手,破天荒地主動說話,“那里也有?!?/br> 顧之澄被阿九的話吸引了注意力,愁緒暫時收了起來,順著他的手指方向看去,“有什么?” 阿九沒回答,但顧之澄也看到了。 是一座燈樓。 她牽著阿九往前走,一面走,一面瞧。 這燈樓也是錦繡輝煌的樣子,通體上下都是用絲綢綾羅搭成的,懸著珠玉和金銀掛穗,在晚風(fēng)里輕輕搖曳著,金玉叮當(dāng)作響,很是悅耳動聽。 燈樓的架子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花燈,有騰躍的龍鳳虎豹,亦有嬉戲的花鳥魚蟲,皆是栩栩如生,令人眼花繚亂。 這燈樓十分璀璨奪目,即便隔著百里的范圍,都能瞧見一片輝煌燈火,走近了瞧,則更美得精麗。 顧之澄又仰頭望得累了,也走累了。 索性停在燈樓下,看著樂舞百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