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只是顧之澄沒想到,第二日,陸寒竟然又問了她同樣的問題。 當(dāng)然,她也是同樣的回答。 不過陸寒這日是做好了準(zhǔn)備而來的,沉聲答她,“臣那美人兒或許是思鄉(xiāng)情切,昨日去了府中,便染了重病,臥榻不起?!?/br> 顧之澄沒料到陸寒這美人兒竟然病得如此不合時宜,難怪他明明心悅那美人兒,卻沒有寵幸。 只怕陸寒碰不著那美人兒,心中早已是如火烹油,輾轉(zhuǎn)難眠。 不然他眼下那片烏青之色,從何而來。 顧之澄心下了然,望向陸寒的神色之中也帶了絲憐憫之意,那美人兒與他,皆是可憐。 陸寒斜瞥了顧之澄一眼,繼續(xù)道:“波斯進(jìn)貢美人兒,本是一番美意,陛下不該拂了她們的心意才是?!?/br> 顧之澄目露難色,她是不想拂了波斯的美意,可是...... 她拿什么去寵幸那美人兒呀......?真是頭疼。 可陸寒卻不依不饒。 到了第三日,依舊要問她同樣的問題。 只見他俊臉如刀刻斧鑿般精致好看,神色卻冷淡矜貴,頂著眼下的一片烏青色,冷聲問她,“陛下為何還不寵幸那波斯進(jìn)貢的美人兒?” 顧之澄臉上清淡的笑意漸漸壓了下去,有些啞然。 想了半晌,她才吞吞吐吐想到個旁的解釋,“朕不喜歡那美人兒......” 陸寒蹙了蹙眉,淡聲問道:“為何?” “她......她的眼睛是藍(lán)色的。雖然好看,但是......朕下不去手?!鳖欀我ба?,也只能睜著眼睛說瞎話了。 陸寒恍然,原是嫌那美人兒生得與顧朝女子不一般,看來這小東西不是個獵奇的主,受不了那美人兒貓似的眼睛。 他抿唇,心底卻有塊懸著的石頭悄然落了地。 今夜,總算不必再浮想聯(lián)翩,輾轉(zhuǎn)難眠。 想必,是能睡個好覺了。 ...... 可惜陸寒沒想到,今晚還是沒有睡好。 因為他做夢了,又夢見了顧之澄那小廢物。 而且......不是往日里他朝夕相處性情十分熟悉的那個,而是春闈狩獵之時夢見的那個......與他養(yǎng)歪的小廢物判若兩人的那個。 夢里,顧之澄一襲黃袍加身,坐在寶殿龍椅上,身形顯得羸弱如柴火干,風(fēng)一吹就能跑似的。 膚色倒是比往日白上許多,晃得讓人需得半瞇著眼去瞧。 抑或是病得慘白,就連那唇的顏色也是淡淡的,毫無血色。 倒是眸色清然漆黑,映著底下跪著一片烏泱泱的大臣們,隱隱縮了幾下,仿佛在忍著久病不適的痛苦,卻隱忍著不愿意讓任何人瞧出來。 顧之澄眸底的倔強,陸寒似乎很熟悉,只消一眼,就要喚起心底無數(shù)泛濫的回憶一般,呼之欲出,卻又想不起來。 陸寒身后的大臣有人下跪進(jìn)諫,“臣斗膽進(jìn)言,陛下既不肯寵幸波斯進(jìn)貢的美人,便該廣納后宮,使皇室開枝散葉,方為社稷之福?!?/br> 其他大臣們也跪下,一同高呼“臣附議”。 陸寒也跟著往前一步,虛蹲下身子跟著勸道:“陛下合該思慮周全,顧朝皇室枝繁葉茂乃是重中之重吶。” 只是這夢荒誕,陸寒明明垂著首,卻瞥見了顧之澄眸底那飛逝過的不耐煩。 而后聽得顧之澄略顯嘶啞緊繃卻不容置疑的堅韌嗓音響起,“朕暫不納妃,意已決,你們莫需再提。” 陸寒內(nèi)心微動,不知為何,他心里特別清楚的知道,顧之澄不愿納妃,是因為他。 因為他還在對皇位虎視眈眈,顧之澄坐立難安,所以不愿再被美色耽誤,而是要全神貫注來對付他。 陸寒垂著頭,眾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 聽到顧之澄那一身嘶啞卻又果斷的拒絕之后,他的唇,不可抑制地勾了起來。 此后夢里的畫面,翻來覆去,左不過全是顧之澄端坐龍椅之上,眾臣勸其廣納后宮的畫面。 大家所說的話大致相同,真心勸誡的心意也相同,唯一不同的,便是龍椅上的顧之澄,每一回都仿佛年歲悄悄長了一些。 陸寒在底下冷眼旁觀著,瞧著顧之澄從一個棱角明秀卻稍顯稚嫩的十四歲少年郎,漸漸抽條,眉眼張開,手腳變長,神色里的疏離冷淡與倔強,也與日俱增。 他看得分明,顧之澄臉上每一處的五官,都愈發(fā)精致如玉琢,驚艷不可說,傾國傾城的亡國之色,也不足以比擬形容。 雖顧之澄臉色越發(fā)蒼白慘淡,身形也越發(fā)削瘦如柴,可眼角眉梢只消片刻流轉(zhuǎn),便漂亮得攝人心魄,蠱人心腸。 陸寒只能站在底下,微微壓下瞳眸,掩住眸中的驚艷之色,與心中那仿佛不可言的郁躁。 而后聽著顧之澄清潤明朗的少年音色,從龍椅上傳來,一遍又一遍的拒絕著大臣們的納妃之諫言。 夢里的畫面總是翻來覆去,荒誕又朦朧。 陸寒只記得大臣們一年又一年的提,顧之澄一次又一次的拒絕。 他最開始也跟著勸,到最后卻不喜歡勸了,只是沉默著,不動聲色站在底下,聽著顧之澄與他們周旋。 他們每提一次,顧之澄每拒絕一次,陸寒每次心底就好像跟著漫上了一寸的歡喜。 隱秘又慎小。 說不清那是因何而來,只是漫漫的黑暗中,好像因為顧之澄一個個利落拒絕的字眼,而悄無聲息的開出了一朵又一朵散著瑩瑩光輝的小白花兒。 花多了,匯聚成漫山遍野的花海,也就照亮了他心底的那些陰暗潮濕。 世間,好像一下子就有了光。 他心底那呼之欲出的東西,好像也快被照亮了。 只是在顯露原型的前一刻,他醒了。 陸寒睜開眼,眸子靜得可怕,里頭氤氳著一團濃霧,比寂寂的夜色還要陰沉。 攤開手,竟已是一片濡濕。 恰好今日又是十日一度的大朝會,陸寒穿戴整齊,踏著未盡的月色,去了宮里。 金鑾殿內(nèi),跪滿了文武大臣,映著滿堂金碧輝輝,還有龍椅上坐著模樣清秀的少年天子。 顧之澄抬手掩住想要微張打哈欠的小嘴,示意田總管高聲細(xì)呼。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陸寒身后立刻有大臣下跪,高聲進(jìn)諫。 “臣斗膽進(jìn)言,陛下既不肯寵幸波斯進(jìn)貢的美人,便該廣納后宮,使皇室開枝散葉,方為社稷之福。” 陸寒垂眸頷首,瞳孔微微一縮。 這話,竟是說得比他夢中那大臣之話,分毫不差,聽聲音,似乎也是出自同一人。 很快,其他大臣們也跟著跪下,一同高呼“臣附議”。 陸寒漆黑的瞳眸壓得更深,這番場景,著實與他夢中一模一樣。 莫非......他真的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 真是天助他也。 陸寒心中微動,決定再試一番。 他往前一步,虛虛半蹲下身子,跟著沉聲勸道:“陛下合該思慮周全,顧朝皇室枝繁葉茂著實乃是重中之重。” 可他意料之中,顧之澄拒絕的聲音卻沒有響起。 龍椅之上,顧之澄沉默了。 她有些害怕,陸寒似乎格外關(guān)心她納妃之事。 尤其最近陸寒又似乎甚喜過問她是否召幸那美人之事,怕不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雖說他上一世沒有發(fā)現(xiàn),但這一世許多事情都已經(jīng)不同,保不齊他可能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端倪。 若是這樣,那她的麻煩便是大了。 顧之澄正思忖著,底下的大臣們已經(jīng)瞧出來她的心思有了動搖,于是立刻更加大聲地跪勸道:“還望陛下三思!” “望陛下三思!”又齊刷刷跪了一片。 顧之澄看著架勢,實在無奈,只好揉了揉眉心,退一步說道:“朕再考慮三日?!?/br> 有了期限,大臣們也安了心,一個個心滿意足下朝回家去了。 唯有陸寒,仍舊進(jìn)了顧之澄的御書房,如往日一般,開始批折子。 顧之澄在他旁邊踱了幾圈步,決定試探一番,“小叔叔也以為,朕該廣納后宮?” 陸寒淡淡的神色一僵,放下手中折子,正色道:“臣深以為然?!?/br> “如若朕不愿意呢?”顧之澄故意臉色一板,嘟起小嘴,不大高興的模樣。 “臣不明白。”陸寒目露疑色,瞥著顧之澄粗黑的小臉,想起夢中這小東西纖白如雪的膚色,眸中的異色更是連連。 顧之澄因陸寒的目光心中一驚,更加心虛,總覺得他好像真的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她不得不倒退三步,離陸寒灼灼的目光遠(yuǎn)一些,而后小聲道:“朕......朕只是不喜歡......” “陛下不喜歡納妃?”陸寒順口問著,頓了半晌,突然想到個極可怕的猜測,再抬起眸子時,已是一言難盡的深邃神色。 “陛下莫不是......喜歡男......?”陸寒問了一半出口,立刻不再說,自個兒都被這猜測嚇了一跳,神色無比鄭重又鄙棄地說道,“陛下莫要糊涂了,這事若是傳出去,恐要遭天下非議?!?/br> 而且亦會遺臭萬年,就連身下這皇位,也肯定是坐不穩(wěn)的了。 若真是這樣,于陸寒而言是好事。 可他實在不能接受這龍陽之好,想到便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才忍不住出言提醒,臉色已經(jīng)是難看到不能再難看了。 顧之澄從未見過陸寒這般難看的神色,仿佛只要她頭輕輕一點,還不必開口,陸寒便會惡心得將她切成幾段,才能解其憎惡。 所以顧之澄大氣也不敢出,趕緊否認(rèn),“小叔叔莫要亂說,朕......朕當(dāng)然喜歡女人!” 只是這吞吞吐吐了一下,陸寒眸底深色泛泛,又露出些不大信任之意。 顧之澄咬咬牙,不知該怎么證明,才能讓陸寒收起疑心。 最后,她與陸寒僵持著對視片刻,不得不暗自狠心道:“小叔叔若是不信,朕愿意廣開后宮納妃,讓她們?yōu)轭櫝适议_枝散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