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陸寒揮揮手,眸間掠過一絲陰翳,“此事以后再議,還有何事?” 十三略一沉凝,又說道:“皇帝似乎在藏拙。” “此話怎講?”陸寒眉心微蹙,拿起桌案上的狼毫筆把玩起來。 十三垂首,娓娓道來,“他身懷武功一事,令屬下想起,他在主子面前讀書日日偷懶怠惰,可是據(jù)太后宮里人稱,每回太后考校他的功課,他都答得令太后十分滿意?!?/br> 陸寒瞳眸縮了縮,骨節(jié)分明的長指在狼毫筆上扯下一兩根狼毫來,嗓音低沉幽然,“知道了?!?/br> “依主子看,此事......?”十三聲音幽冷,面無表情問道。 陸寒放下手中的筆,負(fù)手而立,半瞇著眸子道:“不急,且由他藏拙吧,本王也已有所察覺?!?/br> 十三略一思忖,低頭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巧玲瓏的黑玉瓶子,“主子,這是屬下花費(fèi)兩年時間制出的毒。此毒無色無味,溶于湯藥之中便化為無形,入體內(nèi)便附于骨骼之中,難以察覺。即便是毒發(fā)身亡,那群御醫(yī)也查不出半點端倪,只會以為是突染重疾暴斃而亡。” 陸寒挑了挑眉梢,眸中深色如許,“不錯,你制毒的本領(lǐng)比你父親還要強(qiáng)。原以為要花上三五年,卻是兩年便成了?!?/br> 十三唇極快的抿了一瞬,又重新復(fù)于平常,她知曉這毒是給誰用的,當(dāng)即便請示道:“主子,這毒......何時給他用?” “不急?!标懞?,不動聲色地端起桌案上一杯新沏的西湖龍井抿了一口,而后修長的指尖放在青玉杯沿上,輕輕撫著,道,“你先下去吧?!?/br> 十三瞳眸微微壓了下去,行禮告退,心中思緒卻已是萬千。 主子向來行事果敢,殺伐果決,可是......她總覺得最近只要與那狗皇帝有關(guān)的事情,主子就總是有些優(yōu)柔寡斷,仿佛在顧忌著什么...... 這不像她從小便崇拜敬仰的主子。 有些事,還需要她暗自去調(diào)查才行。 ...... 皇宮內(nèi),清心殿中。 今日的選妃大典已經(jīng)熱熱鬧鬧地結(jié)束了,雖然收獲頗小,一共只選了四位妃嬪入宮,但到底也能用來堵住悠悠眾臣之口了。 這四位,除了顧之澄親選的一位陸桐欣,其他三位都是太后挑選的。 一位是翰林院編修之女杜笑妍,一位則是澄都通判之女譚芙,還有一位則是兵馬司副指揮之女呂幼怡。 這次來參加選妃的都是六七品的官員家出來的女兒,相貌家世皆不出眾,性情品行也很是一般。 太后心氣高,也是揀選了半日,才勉強(qiáng)挑了這三位入得了眼的。 至于陸桐欣,原是陸寒的侄女,太后是無論如何也不同意她入宮的。 但是顧之澄喜歡她,后來又聽說這陸桐欣是陸家半路上尋回來的女兒,在陸府待的日子不長,太后才將信將疑地勉強(qiáng)同意了。 不過還是千叮嚀萬囑咐了顧之澄一番,讓她千萬小心,莫要讓那陸桐欣尋了把柄和軟肋讓陸寒知道,那可便慘了。 顧之澄心里明鏡似的,自然比太后清楚。 阿桐知曉她的女子身份以后,雖愣了半晌才接受了這個事實,卻還是抹了抹眼角,執(zhí)意要入宮。 阿桐說,她在宮外也是如浮萍一般,惶惶不可終日,倒不如進(jìn)宮來與她作伴,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 若是顧之澄有什么需要幫襯隱瞞身份的,她也能幫著遮掩一二。 譬如這招嬪妃侍寢。 顧之澄心想有理,可是卻不愿耽誤阿桐以后尋覓良人。 可阿桐卻說,有顧之澄在,她尋不尋什么良人都不打緊,只要她們在宮中過得平安喜樂便夠了。 饒是如此,顧之澄心底還是過意不去。 這選妃大典還熱乎著,夜里自然得翻牌子。 顧之澄當(dāng)然翻了阿桐的牌子,于是這夜色剛至,阿桐就被抬著送到了清心殿里面。 顧之澄瞥見阿桐圓圓的小臉從衾被里鉆出來,心里又于心不忍,嘆了口氣道:“阿桐你這是何必,進(jìn)宮來受這種苦呢?” 阿桐小臉團(tuán)團(tuán),笑得明媚,“阿桐不苦?!?/br> 她是真的開心,半點都沒有撒謊的那種。 阿桐剛知曉顧之澄是女子身份,知道自個兒一腔心思錯付,也是錯愕半天,半晌回不過神來。 可是細(xì)想之后,又發(fā)現(xiàn),陛下待她好,與陛下是男子還是女子都無瓜葛。 同理,她喜歡陛下,愿意待在陛下身邊,也與陛下是男子還是女子并無關(guān)聯(lián)。 只要陛下開心,能天天得見陛下笑靨,她便歡喜。 因為陛下是這天底下待她最好的人,是她在這世間唯一的光。 所以她要待陛下好,很好很好,讓她在宮中也不至于困苦無依,那便夠了。 阿桐以前只是梨園的宮女,她什么都不懂,只以為顧朝的皇帝是天子,乃一國之君,天下的一切都是天子的,所以自然要什么有什么,金尊玉貴,應(yīng)該從無煩惱。 可是后來進(jìn)了陸府,進(jìn)宮參加選妃大典之前又被陸寒旁敲側(cè)擊的敲打了一番,她才明白。 原來即便是一朝天子,也活得這樣憋屈,也有這么多的無奈艱辛。 所以阿桐那時就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無論是風(fēng)霜雨雪,她都要伴在顧之澄左右。 只為報那一點心、一笑、一垂首之恩。 ...... 顧之澄不知道自個兒在阿桐心里是何等重要的存在,也不知道她只是無心的一點善舉,卻成了阿桐漫長昏暗人生里的瑩瑩光輝。 因為顧之澄雖然從小就在陸寒的壓迫之中長大,但還是有人疼惜的,比如太后,比如田總管和翡翠他們。 所以她不知道,阿桐是生活在何等的世態(tài)炎涼之中,她只是給了阿桐一枚點心,朝她笑了笑,就已是這世上待阿桐最好的人。 唯一的救贖。 顧之澄朝阿桐眨了下眼,小聲道:“我的枕頭底下有粽子糖,你摸一顆嘗嘗?” 阿桐圓圓的小臉?biāo)剖潜镌隰辣恢芯昧?,所以紅撲撲的,睫毛撲簌了幾下,極聽話地伸出手,摸出了兩顆粽子糖。 她遞給顧之澄一顆,“陛下......” “我不吃?!鳖欀蚊摿诵m,躡手躡腳地爬上龍榻,“晚上吃了會牙疼,你也只今日嘗嘗鮮,若是喜歡,以后都白日里吃吧?!?/br> “嗯......”阿桐脆生生的應(yīng)著,清秀的眉眼彎著,燭影搖曳在她眼角,仿佛比往日都多了一層光輝。 以前的阿桐都是沉默無光的,但進(jìn)了宮,有了陛下,她的眼底從此開始有了光。 阿桐這一生,從來沒像今晚這樣快樂過。 顧之澄也有了新奇的體驗。 上一世和這一世此前數(shù)年,她都是一個人睡的。 今晚,是她第一回 和旁人睡。 還挺有意思的。 起碼熱鬧。 而且阿桐仿佛是冬暖夏涼的身子,現(xiàn)下尚有些暑熱未褪,顧之澄有些燥熱地緊緊貼著阿桐的肌膚,就似有絲絲縷縷的涼意沁入體內(nèi),很是舒坦助眠。 雖然有些陌生,但新奇更甚,顧之澄倒也沒有不習(xí)慣突然龍榻上多了一人,反而是很快便安然入眠,呼呼大睡了。 倒是阿桐,頭一回被人這樣親昵地?fù)еm同為女子,她也臉頰飛上兩片紅云。 阿桐睜著圓圓的眼睛,盯著頭頂挑金線繡龍紋的帳幔,嗅著殿內(nèi)泠泠的熏香,這四周都無比尊貴又耀眼,身邊顧之澄的呼吸倒是清淺香甜。 一切,都好像一個無比美好又易碎的夢。 阿桐悄悄掐了掐自己,如果這是夢,她希望自己永遠(yuǎn)都不要醒來。 ...... 翌日。 顧之澄倒比平日里起得早,許是身邊多了一人,始終有些不適應(yīng),所以還未需要翡翠來叫起,就已醒了,揉著睡眼,杏眸中有幾分憨倦。 阿桐也跟著動了動發(fā)麻的手臂。 起先顧之澄未醒,她怕吵醒了她,就不敢動彈。 顧之澄不知這些,卻以為阿桐才剛剛醒來,“阿桐,你醒了?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顧之澄只在兩人面前自稱“我”,一是阿九,二是阿桐。 由此可見,這兩人在她心底,都是拿真心當(dāng)朋友的。 阿桐搖了搖頭,眼下一片烏青之色。 顧之澄瞧出來了,眸光一凝,“是不是我讓你沒睡好?怎眼皮底下黑成這樣?” 她伸手替阿桐揩了揩,阿桐靦腆地抿唇低首,再次十分乖巧的搖了搖頭。 阿桐不是沒睡好,她是壓根就沒睡。 因為她不敢睡,怕醒來,發(fā)現(xiàn)這是一場夢,又只有她一人墜于無邊的黑暗之中,再無這樣溫暖又美好的陛下在她身側(cè)。 而且......顧之澄的睡相實在不好,夜里總是將衾被掀開去。 阿桐怕她著涼,所以總要不厭其煩地替她將掀開的衾被重新蓋好,自然要時時看顧著。 不過阿桐不敢說這些,怕顧之澄內(nèi)疚自責(zé),所以只是輕聲道:“是我認(rèn)床,剛來宮里,一切都還不太習(xí)慣?!?/br> 顧之澄松口氣,拍拍阿桐的背,“沒關(guān)系,再在宮中多睡幾日,你便習(xí)慣了?!?/br> “宮里呀,說好也好,說不好也不好,總之我是不大喜歡的。”顧之澄翻身起床,突然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道,“有朝一日,我會離開這宮里。到時候帶你一起走,給你再尋個好夫婿,如何?” 阿桐羞紅了臉,什么夫婿不夫婿的,這樣明晃晃說起來,真讓人羞臊。 出不出宮,她都不在乎,只要能和陛下在一起,就夠了。 若是......若是陛下非要替她尋夫婿,那她也要能住在陛下府上的夫婿,這樣才能日日見到陛下。 不過待顧之澄穿戴齊整離開后,阿桐才反應(yīng)過來。 陛下的意思是,她以后不會做皇帝了么......? 是不想做,還是不能做? 她們又要以什么方式離開皇宮? 阿桐的腦子向來不太利索,想到這件事,更是狠狠皺著眉,不知陛下的話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