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jié)
田總管是整座皇宮的太監(jiān)總管,尤其是她這清心殿里面進來的宮人, 即便只是個普通的粗使侍女, 為了安全起見, 也要將祖上幾代的族譜都翻出來查看一番。 顧之澄和太后都十分謹慎, 尤其是在保命這件事情上。 田總管也不敢掉以輕心, 立刻頷首回話道:“陛下放心, 奴才早已查看過的。珊瑚祖祖代代都在青州一處皇家莊子里,身世很是清白簡單?!?/br> 顧之澄清水般的眸子里掠過一抹深色, 指尖輕輕點著桌面,不動聲色道:“那便好。咱們宮里人多,但也要煩著你多注意著些,免得混進來一些不干凈的人?!?/br> 雖然上一世顧之澄亦十分謹慎,但身邊依舊混進來了不干凈的宮人,在她喝的湯藥里動了手腳令她身死, 可顧之澄都始終不清楚是誰。 所以這一世, 她便要更小心一些。 一定要活到安全無虞出宮的那一刻。 田總管亦深以為然地點著頭,“太后和陛下都已經(jīng)吩咐過奴才許多回了,請陛下放心, 只要是在清心殿里外伺候的宮人,都是奴才重重把過關(guān)的?!?/br> “好,朕相信你?!鳖欀挝⑽⒚虼?,又問道, “太后可知曉譚氏有喜的事了?” “陛下吩咐過要親口告訴太后這個喜訊,所以現(xiàn)下還沒有宮人敢私自去稟告太后。”田總管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隨便想想,就能猜到太后若是知曉,會發(fā)多大的脾氣...... “嗯,朕明日去向母后請安,再告訴她這件......喜事?!?/br> 顧之澄揉了揉發(fā)痛的眉心,將最后兩個字,念得格外輕一些。 仿佛這樣,就能讓她少幾分明日面對太后怒火的怯意。 ...... 翌日。 慈德宮內(nèi),正燒著暖融融的地龍,與外頭一片冰天雪地的寒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顧之澄踏進暖閣內(nèi),抖了抖青灰色織錦狐毛大氅上的雪,正巧太后也由貼身服侍的玉茹攙扶著,從那紫檀木雕嵌壽字鏡心屏風后頭走了出來。 “這么大的雪,你這孩子怎的也過來了?”太后有些不悅地看向顧之澄身后跟著伺候的幾個宮人,冷聲道,“你們是怎么伺候的?明知皇帝身子弱,還讓她冒雪出行?” “......要是染了風寒,你們掉幾個腦袋也賠不起!” 太后是美人兒,即便不悅,輕蹙的眉目間,也是顧盼生輝。 顧之澄上前一步,挽住太后的手拉著她坐到暖炕上,溫聲道:“母后不必責罵他們,是兒臣有喜事要親自前來告訴母后?!?/br> “那也不必急這一時,瞧你這衣上全是雪......快全拍了,免得待會兒著涼。”太后十指纖纖如春蔥,無名指和小拇指皆戴著金色點翠的護甲,輕輕在顧之澄的肩頭撣了撣。 顧之澄明朗一笑,“兒臣多謝母后關(guān)心,這種事,讓翡翠來做便是。” 太后收回手,眼睫濃長撲簌著,依舊關(guān)懷又擔憂地看著顧之澄,“你從小身子就弱,每年到了這最冷的時候,母后總要擔心你受寒。旁人若受了寒,將養(yǎng)幾日也就好了,但你這身子,沒十天半個月是決計好不了的,又得耽誤你多少讀書和處理朝政的功夫......” 顧之澄聽著太后的前半截話,心里還暖暖的。 但聽到后面,心底的暖意又只能慢慢化為幾縷無奈和嘆息。 她拍了拍太后的手背,寬慰著說道:“母后不必如此擔心,您瞧瞧最近幾年,兒臣生病的次數(shù)這不是越來越少了么......?” “是呀?!碧鬆看叫α诵Γ理辛髀冻鰩捉z欣慰,“見你身子越來越好,讀的書也越來越多,母后心里很是高興。且母后聽說,最近攝政王有所放權(quán),留給你批的折子也越發(fā)多了,這是一件好事,你可要好好把握著。” “......”顧之澄勉強地跟著太后的笑容擠出了一絲不達眼底的笑意。 說實話,批的折子越發(fā)多,她可不覺得是好事。 她這一世本就只想過輕松閑適的生活,并不想每日批上七八個時辰的折子,累得直不起腰來。 且陸寒突然放心地給她這么多的折子,許多事情上也都開始由她拍板做決定。 聽起來是好事,她手頭上越發(fā)有權(quán)力了。 可陸寒不可能這么好心,所以他暗地里在盤算什么,她摸不清楚,反而心里也跟著越發(fā)的慌了。 太后卻不懂顧之澄這笑容暗暗藏著的苦澀,只是替顧之澄撫了撫鬢角的幾根細碎的小頭發(fā),溫柔軟語道:“澄兒,你父皇生前對你寄予的厚望,你可不要讓他在黃泉之下難以瞑目呀......” 顧之澄聽得心里有些發(fā)涼,只好點頭,跟太后保證了一番,又背了幾篇文章給太后聽,有一篇還是她上一世熬了幾個晚上才寫出來的治國之策。 如今不費吹灰之力的拿來用,倒讓太后聽得越發(fā)喜笑顏開了。 “做文章的事哀家雖然不懂,但也能聽出來澄兒的這篇治國論內(nèi)容淵博,文采極佳。若是你父皇還在,聽到你能做出這樣的文章,定也會十分高興?!?/br> 太后說得動容,眼角微微濕潤,不得不拿起繡金線海棠的帕子悄悄擦了擦眼角。 顧之澄瞥了瞥太后的神色,屏退屋子里伺候的所有宮人后,終究還是醞釀著開口,將譚芙的事一氣呵成說與太后聽了。 太后原本美眸中的感動,一剎那全成了震驚的怒火,氣得將炕桌上的瑪瑙茶盞都砸了,銀牙都差點咬碎,“譚家倒是出了個好女兒,竟能做出這樣恬不知恥的事情!她把我們皇家的顏面置于何地?!” “......不行,哀家即刻便要下旨,殺了那對狗男女!”太后青蔥似的指尖氣得顫個不停,眸底燎著難以平息的怒意。 “母后,萬萬不可?!鳖欀尉o皺著眉,攔住了太后,“母后想想,不管您用什么理由殺了譚貴人和那蕭侍衛(wèi),宮里總會有閑話傳出來。若是被有心之人聯(lián)想猜忌,那兒臣身份的秘密就......” 太后臉上的慍色分毫不消,依舊氣得眉頭皺得死緊,“可他們做出這樣的茍.合之事來,讓咱們皇家的顏面可往哪里擱......?!這無論是放在什么時候,都是該亂棍打死浸豬籠的......!” “......母后息怒?!鳖欀稳嗔巳喟l(fā)痛的眉心,低聲勸道,“雖兒臣知道,此事關(guān)系皇家體面,可是為了大局考慮,如今不能走漏任何風聲?!?/br> “......現(xiàn)下陸寒已經(jīng)對兒臣有所懷疑了,譚貴人懷孕,就是給朕身份多了一層最有利的庇護,所以......”顧之澄話只說了一半,但她想,母后也不至于糊涂到想不明白這一點。 太后垂下眸子,緊鎖著如遠山青黛似的秀眉思索了一番,可仍舊胸腔起伏著,心里憋著的那一股子怒氣始終平息不了,“那就暫且聽你的,先按兵不動。但是......無論如何,哀家絕不會放過這對不知羞恥的狗.男.女!” 顧之澄心底嘆了口氣,見太后如此盛怒的樣子,自然也不好再提譚芙醫(yī)術(shù)的事情。 她了解太后,知道以太后的脾性,無論譚芙醫(yī)術(shù)如何好,足以戴罪立功,太后也絕對容不了譚芙與蕭侍衛(wèi)珠胎暗結(jié)的所作所為。 所以即便她心里還有旁的計劃,也只能等這一段時日過去再說。 “是,母后且放心吧,待陸寒疑慮盡消,兒臣自有旁的打算?!鳖欀卫潇o地安慰道。 太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眸底又露出一絲疑惑,“不過哀家瞧著,這攝政王以往你與他朝夕相處,他也未曾懷疑什么,反倒是現(xiàn)下他不常來皇宮了,反而起了疑?!?/br> “......哀家心想,會不會是你所說的那個阿桐......”太后眸底疑慮不解,甚至花容月貌的臉上出現(xiàn)了一絲殺機,“你口口聲聲信任那個阿桐,說她絕不會將你的事說與攝政王聽......可是哀家覺得,此事定是她泄露了出去?!?/br> “......這般重要的事,寧可錯殺一千,也絕不能放過一個!不如就將她解決了,這樣才能永絕后患?!?/br> 太后向來是個心善的人,這還是顧之澄第一次看到她這樣殺伐果斷的樣子,不由眉心一跳。 顧之澄拉了拉太后的衣袖,輕聲道:“母后,阿桐是兒臣最好的朋友,您千萬不要傷害她。她對我很是忠心,不可能出賣兒臣的?!?/br> 太后卻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撇撇嘴道:“那可未必。” “......母后,您知曉兒臣從小在宮里長大,連個年齡相仿的玩伴都沒有,孤單落寞。如今好不容易有了阿桐與兒臣作伴,這才......”顧之澄語氣幽幽,情緒也很低落。 “罷了罷了?!碧笸蝗婚L嘆一口氣,拍了拍顧之澄的肩膀道,“母后知道了。你放心,母后也只是說說,你若是相信她,那母后也就相信她便是了?!?/br> 顧之澄這才松了一口氣,手心一片濡濕。 “那便不再耽誤時辰說這些了,你快些回宮去批折子吧。對了,哀家聽說,你近日都時時勞碌到三更半夜,才能將折子全批完,著實辛苦。哀家特意吩咐小廚房給你熬了燕窩薏米甜湯,你喝一碗再走?!?/br> “兒臣多謝母后?!鳖欀未浇俏⒚颍浩鹦┎贿_眼底的笑意。 一碗甜湯喝罷,才略將心底那些苦澀壓下些許,顧之澄這才回了宮。 ...... 除了譚貴人有孕的喜訊很快便傳遍了整座皇宮,引起了一些熱鬧之外。 皇宮里便如下的這場寂靜無聲的雪,安靜到了極致。 很快,便過了數(shù)十日,到了除夕宮宴的這日。 盡管琉璃瓦上朱雀檐下都還是白花花的雪色,將整座皇宮都如銀裝素裹了一般,但宮道卻已是灑掃得干干凈凈,一塵不染,就連清掃到道旁兩側(cè)的雪也全鏟走了,為了彰顯迎接進宮來參加宮宴的重要朝臣們的熱情和重視。 宮燈爍爍,雪色皚皚,一切都與以往每年的除夕沒什么不同。 唯獨不同的,便是今年攝政王稱病,不來參加除夕宮宴。 每年的除夕宮宴,都是朝廷中的大事,若無要事,是不允許重要朝臣們?nèi)毕摹?/br> 可陸寒稱病,誰也不能耐他何。 顧之澄卻想他來。 他若是來了,盡管看他輕淡的神色也猜不出什么他心里的想法,但總比她只能坐在龍椅上惴惴不安的揣測好上一些。 可陸寒就是不愿意來。 即便顧之澄差人三番五次的去請,他也依舊稱病。 即便顧之澄特意讓去請他的小太監(jiān)多次強調(diào),因這次譚貴人有喜,顧朝龍裔有后,皇帝龍心甚悅,所以這回的除夕宮宴要比往年的都要盛大一些,陸寒也無動于衷。 無論怎樣請也請不動,顧之澄也無奈何,只能作罷。 沒了陸寒的除夕宮宴,還是和往年一樣熱鬧,杯晃交錯,輕歌曼舞。 只是沒了陸寒在顧之澄一眼就能瞥到的位置上扎著她的眼,又總覺得好似缺了些什么似的,仿佛不那么熱鬧了。 倒是太后似乎格外高興,將恨不得朝中日日都無攝政王的心情寫在了臉上,多喝了幾盞酒。 又因不勝酒力,所以微醺之后,便由玉茹扶著她回慈德宮歇息了。 臨走之前,還不忘囑咐顧之澄幾句,要她與身居要位的大臣們多喝幾杯,以此籠絡(luò)感情。 上一世顧之澄的酒量,就是每回宮宴上與朝臣們“籠絡(luò)感情”練出來的,可依舊比不得千杯不醉的陸寒一星半點。 這一世,顧之澄依舊不勝酒力,只是與幾位一二品的略喝了三四盞,就已醉得杏眸迷離,半瞇了起來。 幸好大臣們互相之間推杯換盞,倒也聊得十分開心。 顧之澄亦強撐著,坐在龍椅上笑看著底下的大臣們,心思各異地你來我往敬著酒。 雖表面都是笑瞇瞇的,但每個人放在肚子里的心思,誰又說得準呢...... 望著這表面一派繁華昌盛的景象,顧之澄心底又生起了幾分唏噓,伴著醉意,倒愈發(fā)覺得腦子不清明了。 到了最后,連宮宴散去,也是云里霧里的,只能由翡翠和田總管一同攙著,才勉強回了寢殿內(nèi)。 “陛下今日怎喝這般多的酒?都醉成這般了,醒酒茶只怕也不管用了。”翡翠有些擔憂地扶著顧之澄,眉頭緊鎖。 上一世每年的除夕宮宴,有陸寒在,將大多數(shù)朝臣們敬的酒的擋了去。 所以顧之澄與朝臣們喝的酒不過一盞,至多微醺。 這一世頭幾年顧之澄年紀小,喝不得酒。 而今年能喝了,所以大臣們雖不敢敬太多的酒,但還是讓顧之澄喝得半醉不醉才收手。 現(xiàn)下顧之澄已暈得走路都東倒西歪,讓翡翠和田總管心驚膽戰(zhàn)的,生怕她一不小心磕著哪兒。 “翡翠?。。〗?.....今兒是除夕,你和田總管都去歇息吧!不用伺候朕了!朕......朕準你們的假!”顧之澄醉得舌頭有些打結(jié),卻還是費力地把話說完整了。 翡翠溫聲笑了笑,“陛下如今醉成這樣,奴婢哪能休息,自然要將陛下伺候好才行?!?/br> “是呀......”田總管跟著點點頭,手一直虛抬著,護著顧之澄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