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jié)
顧之澄沒有回頭再看一眼陸寒,就趕緊小碎步跑到外間,讓翡翠幫她穿上外裳,再披了件薄薄的鶴氅御寒,就大步流星地出了清心殿。 連客氣禮貌又疏離的道別沒有施舍給陸寒一句。 陸寒緩步走出清心殿,抬頭已是一輪圓月高懸。 今兒是中秋佳節(jié),月明如鏡,可他的心里卻如一團(tuán)死寂陰沉的爐灰。 燒到了底,卻只剩些灰。 若是揚一把在這寂寂的夜色中,即便有皎皎的明月光,也不過只會消散無蹤跡。 陸寒知道,他的心里有阿桐,有譚芙,有茶點,有閑書…… 就是不會有他陸寒...... 這錐心刺骨般的認(rèn)知在他心中絞得鈍痛,仿佛能生生將一顆心痛得剜出來。 若是真能剜出來,再也無愛無痛,那就好了。 陸寒抬手,按住發(fā)痛的胸口。 花好月圓夜,那小東西嘴里的好日子......似乎從來與他無關(guān)。 陸寒微不可查的嘆了一口氣,邁進(jìn)融融的夜色里,身形孤寂又清冷,卻無人敢多看一眼。 ...... 與陸寒的孤寂落寞相比,譚貴人的宮里,此時正是喜氣洋洋熱鬧騰騰的一片。 譚芙善于醫(yī)術(shù),懷孕時就一直調(diào)理著自己的身子。 所以顧之澄還未趕到她的宮里,她就已經(jīng)順利地將孩子生了下來。 速度之快,可謂罕見。 顧之澄聽聞,也不由唏噓,若是當(dāng)年她母后也這般好好調(diào)理,指不定生她時就不必在鬼門關(guān)里走一遭,受那般多的痛苦了。 阿桐也在譚芙的宮里,正笑得盈盈替譚芙高興著,見顧之澄怔在門口,便過來拉她。 “陛下,譚貴人生了個小公主,您該高興了。”阿桐圓眼彎彎,笑容溫和。 顧之澄微怔,很快也杏眸彎了起來,“公主好,朕喜歡公主?!?/br> 若是生下皇子,陸寒可能出于忌憚,不會讓這孩子好好活在宮里。 不過若是公主,倒顯得無關(guān)緊要了。 “陛下快去瞧瞧公主吧?”呂幼怡也在這兒,立刻貼上來挽著顧之澄的手臂,溫聲道。 雖然呂幼怡有些羨慕譚芙能生下孩子,可自己侍寢過幾回卻毫無動靜,但這種事終究是強(qiáng)求不來的。 如今皇宮里多了個小公主,也多了幾分生機(jī)與趣味,日后定不會似先前那般百無聊賴了。 所以呂幼怡的心里也是高興的。 只是她貼著顧之澄手臂貼得緊緊的,卻讓顧之澄有些不自在起來。 顧之澄尷尬地將手臂從呂幼怡的懷里抽出來,干巴巴地道:“朕......朕先去瞧瞧譚貴人。” 呂幼怡不服氣地扁了扁嘴,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顧之澄甩下她走了。 梨園當(dāng)日,還以為陛下是多溫柔貼意的人,如今看來,也不過是薄情之人。 ...... 顧之澄走到譚芙的床榻邊,她剛生產(chǎn)完,正是虛弱的時候,可瞧起來,倒除了臉色白一些,其他與平常無異。 屋子里已經(jīng)收拾過一遍了,只有鼻息間仍然存著淡淡的血.腥味。 譚芙有些倦懶的抬了抬眼皮,“陛下,您來了?!?/br> “可要瞧一瞧你的孩子?”顧之澄替她掖了掖被角,輕聲道,“是位小公主,朕也還沒看到是何模樣。” 譚芙先前還不大喜歡這腹中的孩子,想到是與那負(fù)心漢生下來的,就一陣厭棄。 但度過懷孕的艱辛,生產(chǎn)的折磨之后,聽到這孩子,她倒是雙眼里仿佛含著光,亮了起來。 顧之澄抿抿唇,喚人將已經(jīng)洗干凈放進(jìn)紅緞繡金線襁褓中的孩子抱了過來,放到譚芙的床邊。 譚芙瞧著,笑得合不攏嘴,眸子里滿是溫和的母愛光輝。 而顧之澄......卻瞧了一眼,臉色便立刻僵了起來。 完了,這孩子生得這般丑,瞧起來可一點都不像她親生的。 瞧這皺巴巴的皮膚,黑紫的小臉,活像只沒了皮的小猴子。 譚芙瞥了顧之澄一眼,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抿著唇道:“陛下,嬰兒剛出生時,都是這般模樣,若是長大些,便會好看了。” “原是這樣......”顧之澄臉色緩了緩,伸出手指來逗了逗小公主的小巴。 還不及她手臂長的小小一團(tuán),軟軟嫩嫩的,倒是比想象中有趣多了。 原她讓譚芙留著這孩子,只是心生不忍,畢竟孩子被父母生下來這件事,天大的錯也與孩子無關(guān)。 可如今卻多了幾分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歡。 捏捏小手,捏捏小腳,看在旁人眼里,倒有幾分愛不釋手的意味。 譚芙欲言又止,最后也跟著顧之澄逗起小公主來。 阿桐見狀,屏退了伺候著的宮人,“譚貴人產(chǎn)后虛弱,宜需靜養(yǎng),你們都在外頭伺候著,得喚再進(jìn)來伺候吧?!?/br> 等宮人們都退了,譚芙咽下的話總算說出來了,“陛下,臣妾......臣妾有話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br> “有話便說,朕與你也不是外人了?!鳖欀文笾」鞯男∈謸]了揮,杏眸彎得更甚。 “臣妾瞧陛下也很是喜歡小孩子??墒且莱兼?,陛下的體質(zhì)柔弱,若是以后想生孩子,定是極難的。陛下.體寒,氣血不調(diào),懷孕已是不易,更莫提生產(chǎn)時如鬼門關(guān)走一遭的艱險了?!?/br> 顧之澄頓了頓,眸光里掠過一絲了然,“朕知道。朕自小就體弱,是在母后胎中不足落下的毛病。且朕的母后,也是這般,當(dāng)年......” 顧之澄沒有再說下去,因為阿桐和譚芙早已聽她說過為何她要冒充皇子,后又臨危受命當(dāng)了繼位的幼年皇子,明白她的苦處。 顧之澄嘆口氣道:“朕早就猜到,若是生孩子,會同當(dāng)年母后一般了?!?/br> 譚芙目光閃爍,小聲道:“陛下若是愿意,臣妾愿意一試,為您調(diào)養(yǎng)身子?!?/br> 顧之澄抬了抬眉梢,“朕體弱多病的體質(zhì)能改?” “應(yīng)當(dāng)是可以的?!弊T芙咬了咬唇,又道,“亦可以替陛下調(diào)理氣血,讓月信準(zhǔn)時一些。” 顧之澄杏眸亮了亮,彎唇道:“那自然是極好的?!?/br> “只不過......陛下以后若是想要懷孕生子,想要順利生產(chǎn),這調(diào)理只怕要廢些功夫?!弊T芙抿唇道,“尤其是這碗藥,會十分苦,但陛下可是一日都不能斷的,切記?!?/br> 顧之澄無謂地擺了擺手,一聽到藥苦就生了退卻之意,她本來也不在乎懷孕生子的事,她出宮以后會不會嫁人都是難說的事,就更不必cao心這懷孕生子的事了。 “懷孕的調(diào)理現(xiàn)下也太早了些,你便只需要幫朕調(diào)理氣血與多病的體質(zhì)便是?!鳖欀蝿C然說完,壓低了聲音扯著譚芙的衾被問道,“這樣是不是就沒那么苦了?” 譚芙哭笑不得,只好似是而非的點頭稱是。 但暗地里,她還是悄悄的......往顧之澄的藥里添了些能調(diào)理懷孕的藥材。 不管是調(diào)理什么,都要漫長的時間才能見效。 若是等到顧之澄想懷孕的時候再調(diào)理身子,只怕就有些晚了。 顧之澄年紀(jì)比譚芙小了兩歲,她不懂這些,但是譚芙懂。 所以譚芙偷偷地加了一些,只是沒有正常調(diào)理加的那般多。 ...... 因是調(diào)理氣血的藥,所以顧之澄不敢拿到自己的宮里去喝,怕被有心人發(fā)現(xiàn)。 便借著每日去譚芙宮里看她和小公主的由頭,去她宮里偷偷喝上一碗nongnong的湯藥。 旁人都以為是譚芙自個兒喝來調(diào)理氣血的,倒不會惹人懷疑。 顧之澄每回喝藥,都要緊皺著眉,質(zhì)疑一句,“這藥為何這樣苦?” 譚芙也總是耐著性子溫柔回她,“良藥苦口,陛下每日都要喝完,方可起效?!?/br> 幸好,喝完藥還能逗一逗小公主,看到她暖暖甜甜的笑,好似嘴里的苦味也能淡一些。 小公主的乳名叫晴晴,是譚芙取的,意味著有了小公主,她的生活里便全是晴日方好了。 譚芙很愛自己的孩子,顧之澄和阿桐也喜歡。 晴晴總愛笑,笑容又甜又軟,好似這陰霾重重的皇宮里也多了一絲晴日的陽光,變得溫暖而和煦了起來。 就連許多宮人們,提起新出生的小公主,也忍不住微笑著說起。 唯獨不喜歡這個孩子的,可能就只有陸寒了。 尤其是顧之澄每日都要屁顛顛跑去譚貴人的宮里看那個小公主,一待便是大半天。 只留陸寒一個人孤獨地守在空空的御書房里。 陸寒總覺得這個時候,他仿佛也成了后宮三千佳麗中一位不得寵的妃嬪,只能望穿秋水一般,孤寂寥落地在屋子里頭盼著他的身影。 自從上回被陸寒輕薄過后,顧之澄便裝了傻。 假裝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卻有意無意地躲著陸寒。 去譚貴人宮里看小公主就是其中一個法子。 抑或是去慈德宮給太后請請安,約阿桐賞賞花,甚至連去習(xí)武場練練射藝和騎術(shù),她也是愿意的。 只要能減少些與陸寒獨處的機(jī)會,便是勤奮勞累些她也愿意。 陸寒也別無他法,總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習(xí)武場上,將這小東西抵在雕漆朱柱上。 他也只能氣得薄唇微勾,贊一句“陛下如今越發(fā)刻苦,臣心甚悅。”之類的話,掩住心里頭的郁躁與怒火。 因為陸寒不敢讓任何人發(fā)現(xiàn)他的這份心思,所以也只敢暗地在無人的地方欺負(fù)一下顧之澄。 顧之澄卻學(xué)聰明了,總要留一兩個宮人在御書房里端茶送水,旁的時候也總讓人跟在身邊。 她知道,陸寒的放縱不過是一時的,他更在意自己的名聲,在意天下人的目光。 可陸寒這樣的心思,還是成了顧之澄心里的一道刺。 她不愿意想起,卻總梗在心中,難以言說。 譚芙是個心細(xì)的人,她似乎瞧出來了顧之澄提及陸寒之時的不自在,還有那份避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