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的日頭已隱約有了夏日里毒辣的架勢，晃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顧之澄又穿得厚，不過下了馬車一會兒，額間就沁出一層薄薄的汗珠，倒是襯得杏眸更加瀲滟了。

    幸而陸寒不知從哪尋來一支油紙傘，替她將大半毒辣的日頭都遮了去。

    饒是這樣，顧之澄還是出了一身的汗，身上黏黏膩膩的難受得很。

    雖出宮受了一遭罪，但顧之澄卻心情極好，不僅出宮透了風(fēng)，還嘗了美食。

    只是這選址的事情，卻還沒定下來。

    今日去看的幾個地方，用來引河渠都不大適合。

    所以陸寒送她回宮時又約了她明日再去瞧。

    顧之澄糾結(jié)片刻，對出宮去玩兒的向往終究還是勝過了對陸寒的抗拒，所以點點頭便應(yīng)下了。

    只是她出宮是打著處理政務(wù)的名義，所以有些可惜不能帶阿桐一塊去。

    翌日的選址，依舊未能定下來。

    顧之澄出宮一趟，又出了滿身大汗回宮，累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不過想到上一世選址都是陸寒去cao辦的，仿佛也費了不小的功夫，所以她也就釋然了。

    更重要的是，近日出宮，陸寒又帶她去吃了好吃的。

    今日去的是澄都另一間有名的酒樓，專做切鲙。

    顧之澄躺在龍榻上，墊著小小的玉枕，舌尖那鮮嫩涼甜的味道仿佛還沒散去。

    想起那切得極輕薄極細(xì)嫩的切鲙，旁邊堆著一疊小山似的嫩綠得青翠欲滴的蔥碎，襯得那絲絲片片的半透明白色切鲙愈發(fā)肥美鮮嫩，再配上豆豉、蒜泥、橙絲這些調(diào)料來......

    嘖嘖嘖，顧之澄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當(dāng)真是又鮮又甜，又滑又涼，從舌尖滑到了喉嚨里的爽快滋味，難以忘懷。

    這一夜，顧之澄陷入了切鲙海洋的美夢里，難以自拔，睡得極香。

    第三日，還未等陸寒開口邀約，她便主動開口道：“六叔，選址未定，今日朕同你早一些出宮吧?！?/br>
    早些出宮，不僅能吃好吃的，還能多逛逛街市，想想便是美滋滋的。

    可陸寒卻面露難色，躑躅一番說道：“望陛下恕罪，臣今日有約，只能明日再同陛下去選址了。”

    “......”顧之澄微怔片刻，立刻釋然道，“無妨，六叔公務(wù)繁忙，先處理旁的要緊事也不為過?！?/br>
    陸寒點頭，正要告辭，可顧之澄又有些不死心地喊住了他，“六叔，你要去做什么?！?/br>
    陸寒微頓，便解釋道：“臣要去參加一位摯友的生辰宴?！?/br>
    顧之澄眨了眨眼，沒想到陸寒竟然還有摯友......？

    上一世她一直以為陸寒冷血無情心狠手辣，所以是不會有人與他當(dāng)朋友的，以為他一直孑然一人，既沒有娶妻生子，也無兄弟好友。

    看來，真是她對陸寒所了解得太少了。

    顧之澄杏眸中黑碌碌的眼珠微微轉(zhuǎn)了一下，有些好奇道：“六叔的這位摯友，朕可認(rèn)識......？”

    陸寒抿了抿唇，依舊耐著性子回答著顧之澄的問題，“是寧國公世子寧遠(yuǎn)，不知陛下是否認(rèn)識?！?/br>
    顧之澄搖了搖頭，寧國公雖有爵位，卻無官職，就連寧國公她也不常見到，更別提這位寧國公世子了。

    不過知道是寧國公的世子后，顧之澄心底又對陸寒有了些新的認(rèn)識。

    沒想到陸寒結(jié)交好友，竟然不在乎對方的家世權(quán)力。

    要說這寧國公府，不過是從開國便傳襲下來的爵位，但是寧國公府的子嗣都沒什么出息，所以近百年來入朝為官的甚少，這寧國公府也徒有個國公府的空架子，瞧起來富貴，實際上卻已是在漸漸的沒落了。

    所以寧國公府在朝中不可能對陸寒有任何助力，可陸寒卻稱寧國公的世子為摯友，倒讓顧之澄有些訝然。

    顧之澄蹙著眉尖，輕聲道：“寧國公世子可是與六叔年歲相近？”

    “嗯?！标懞?dāng)肯马樱乖敢馀c顧之澄說些他以前的事，“我與他年幼相識，也算是一同長大的?！?/br>
    “那六叔為何不舉薦他入朝為官？”顧之澄擰了擰眉，以陸寒的地位，只消一句話，就能給寧國公世子一個不小的官職，也能在朝中對他有所助益。

    不知陸寒是怎么想的。

    不料陸寒卻沒接著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拱手道：“陛下，時候不早了，若是晚了，臣便要遲到了。”

    顧之澄眸子一轉(zhuǎn)，不知想到什么，晶亮的杏眸中浮起幾絲狡黠之意，“朕......朕可以和你一同去么？”

    “天下偌大，陛下乃天下之主，自然是想去何處都是去得的。”陸寒畫風(fēng)一轉(zhuǎn)，又露出些凝重的神色，“只是......”

    “只是此乃臣好友的家宴，陛下若是去了，只怕要折煞了寧國公府，惹得眾人惶恐?！标懞夹木o緊皺著，仿佛有些難辦。

    “這倒無妨，朕便如以前一般，扮成你侄子前去便是?！鳖欀螖[了擺手，倒是很快就想到了這樣的一個好法子。

    不料陸寒卻搖頭道：“如此不妥，哪有帶晚輩去參加好友生辰宴的道理，都是平輩人，若是讓他們以為陛下是臣的晚輩，又是侄子，免不得調(diào)笑打趣幾句，臣怕陛下臉皮薄，受不了他們說的渾話?！?/br>
    這樣一說，聽起來陸寒的好友還不知那寧國公府世子一個，所以顧之澄就更想去湊熱鬧了。

    不知為何，她就是對陸寒的好友很感興趣，想知道到底是怎樣的人，會和陸寒成為摯友。

    只有了解陸寒的過去，才能知道他為何會有如今這樣扭曲的性子。

    顧之澄咬了咬唇，不依不饒道：“那六叔覺得朕以什么樣的身份去為好？都聽六叔的便是，在這宮里悶得一日了，朕只想出宮解解悶。”

    陸寒眸光微閃，垂下眼簾，掩住眸底的一片深幽，淡聲道：“臣以為，陛下不如......便扮成臣的表妹前去最是合適。臣的好友都是些跳脫頑劣的性子，男女有別，他們才不至于唐突了陛下。”

    話說罷好久，陸寒都不曾抬眸看顧之澄，只是垂在身側(cè)的手掌悄悄握成了拳，一直在等顧之澄一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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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89】一更

    “......”顧之澄杏眸圓睜，仿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陸寒一眼, 又很快收回視線道, “朕......朕突然覺得有些乏了, 還是六叔自個兒去吧。”

    陸寒眉目深深地望著她, 沒有說話。

    場面有些靜得可怕, 顧之澄只好又繼續(xù)說道：“六叔，那個......朕覺得您與好友聚會, 朕去了倒顯得沒那么自在了，還是不去叨擾你們了......”

    陸寒臉上驀然浮現(xiàn)出一絲淺淺的笑意，眸色深濃動人, 卻滿是危險的氣息, “陛下這是......在與臣說笑么？”

    “朕......朕沒有?！鳖欀斡仓^皮, 努力讓自個兒不在陸寒面前輸下陣來。

    陸寒抿唇, 笑容愈發(fā)顯得六親不認(rèn)，嗓音幽幽沉沉，“臣聽聞，陛下與閭丘連逃亡時, 是身著素釵布裙......那時臣便在想, 不知陛下身著裙裝時, 會是何等模樣?！?/br>
    顧之澄將淡粉的唇瓣咬得有些泛白, 勉強一笑道：“六叔說笑了, 男扮女裝，瞧起來不過只剩些滑稽的模樣。朕這樣丟臉的事情，六叔就莫要再提了?！?/br>
    陸寒又往前一步, 趁御書房內(nèi)無人，強勢地攬住了顧之澄的腰，龍袍上的龍頭云紋也被他的大掌所遮掩住，緊緊貼著顧之澄的耳邊道：“陛下，你就只愿給他看么......？”

    顧之澄微怔，陸寒的嗓音又低又沉，貼著她的耳廓仿佛什么不知名的煙花在耳邊炸開，讓她將他的話聽得并不真切。

    再加上看不到陸寒的神色，她心里便愈發(fā)惴惴不安了。

    顧之澄伸手推了推陸寒的胸膛，可堅硬如城墻一般，盡管她用足了力氣，也紋絲不動。

    但已經(jīng)從陸寒周身的氣場上，嗅到了極其危險的氣息。

    她知道，陸寒可能又上頭了，即將就要失控。

    她必須讓他冷靜下來才行。

    “六叔......”她輕輕地喚了他一聲，少年音色清冽如泓，盼著能澆滅一些陸寒已經(jīng)灼燒起來的理智。

    可惜，這個詞卻勾得陸寒的眸色更暗了一些，“六叔......？為何......自從接陛下回來之后，陛下就甚少喚過臣一句小叔叔了，陛下可是與臣生疏了？”

    見陸寒已經(jīng)開始啞著嗓子計較起她的稱謂來，顧之澄就知道他已經(jīng)徹底失控了。

    她著急地瞥了眼御書房窗牖上偶爾有一兩個宮人經(jīng)過時投下的影子，不由咬住唇輕聲喚道：“小叔叔......這樣總可以了么？”

    略帶焦急的尾音微微上挑著，仿若輕易能挑動人心的小鉤子，越發(fā)讓陸寒的眸色深濃起來。

    他舔了舔唇角，只覺得嘴角有些發(fā)干，嗓音也愈發(fā)喑啞，“陛下，既然今日提到了這事，那么......陛下即便不想出宮，只怕也要跟臣走一遭了?！?/br>
    因為，他想看到這小東西穿上裙裝，同他一起出行的模樣。

    就如同他和閭丘連當(dāng)日逃亡一般。

    但不一樣的是，如今是正大光明，從容不迫的。

    顧之澄心里覺得不妙，干巴巴地按捺著聲色問了一句，“若是朕不愿意呢？”

    “半年后，臣答應(yīng)陛下的事，若是反悔呢？”陸寒也反問了一句，語氣里的深意，引得顧之澄不敢再說什么。

    她埋下頭，思忖片刻，才抬起晶亮的眸子道：“朕可以答應(yīng)你，但你也要答應(yīng)朕，以后不能再拿這件事來威脅朕?！?/br>
    陸寒眸色深深，凝視了顧之澄一會兒，才道：“好?！?/br>
    “還有就是......朕這半年可以與你和平共處，但是......你不許再與朕有肢體接觸。”顧之澄頓了頓，威脅似的看著陸寒道，“不然你也知道，朕若是想躲著你，會是什么境況。就算你想方設(shè)法逼朕，也沒什么意思，不是么？”

    陸寒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顧之澄。

    他原本，就只是想能趁最后的半年，多看他幾眼。

    旁的，他沒奢望，也沒奢求過。

    只要能每日與他說幾句話，真的，就足夠了。

    ......

    陸寒帶著顧之澄出了宮，先去攝政王府換一身女子衣裳，再扮成他的表妹去寧國公府參加宴席。

    衣裳不知是陸寒何時準(zhǔn)備好的，雖都是嶄新的衣料，但看上去倒是極精巧細(xì)致，仿佛是早早就準(zhǔn)備好了有這一天，一直在等著顧之澄的到來一般。

    原本陸寒留了幾個丫鬟在屋子里伺候顧之澄穿衣，但她以不喜旁人碰觸為由，將她們?nèi)虬l(fā)了出去。

    沒了丫鬟伺候，這些繁復(fù)的衣裳穿起來倒是要費不少功夫。

    待顧之澄穿戴整齊，不知花費了多少時辰，總之是已經(jīng)有些喘不過氣來，額間也起了些薄汗。

    但因眉心仿佛和著細(xì)碎的光，倒顯得容貌愈發(fā)清麗動人，驚艷得應(yīng)聲進(jìn)屋給她綰發(fā)的丫鬟一時看傻了眼，怔在門邊，半晌才緩過神來，替她綰起發(fā)來。

    再走出來屋子里時，顧之澄已經(jīng)換了身粉霞錦綬藕絲羅裳配上一條散花如意云煙裙，綰著的縷鹿髻上插了一支白玉蘭翡翠簪，卻不及她半分的雪膚玉色。

    她提著裙擺，徑直去了前廳找陸寒。

    此時太陽已落山了，陸寒站在前廳里，燭火昏黃的燈影映著他冷峻挺拔的身子，仿佛等得有些焦灼不耐煩了，一直負(fù)手在踱著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