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回宮，哀家盡管坐在馬車中，都能聽到路邊閑聊的百姓嘴里口口聲聲篤定你是女兒身，并說這顧朝的天下，他們這些百姓，怎能被一個小姑娘統(tǒng)率？已有許多隱約想要揭竿而起的，正在徐徐圖之了?！?/br>
    顧之澄臉色一白，眉頭皺得死緊，“既是如此，就更該否認(rèn)才是?！?/br>
    太后搖搖頭，嘆口氣道：“澄兒，瞞不了的。你可知這傳聞是誰煽動著愈傳愈烈？......是那閭丘連。”

    “......雖他已被毒啞了，又失了一只手臂，武功盡廢，手筋腳筋也都挑了，如同廢人?？伤闹遣⒎菍こＨ耍叭倘柝?fù)重那么久，現(xiàn)在制約著他的陸寒沒了，自然迫不及待地出來攪動局勢。”

    顧之澄咬住唇，想起以前她心存善良，為了閭丘連向陸寒求情。

    但是陸寒勸過，說閭丘連此子，絕不能留。

    可她卻執(zhí)意，陸寒最終似乎也是賣了她的面子，才留了閭丘連一條命。

    這便如同農(nóng)夫與蛇的故事，并無二異了。

    顧之澄透過殿內(nèi)的窗牖，望向外頭正是盛極的日光，可心底卻是一片照不進(jìn)的黑。

    太后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這才繼續(xù)說道：“你近日在宮中處理堆積的政務(wù)，群臣們也有意瞞著外頭的消息報(bào)與你聽，但哀家回宮，一路遣人打聽，倒是聽聞了許多事?！?/br>
    “......哀家聽聞，閭丘連如今已離開了澄都，在臨近的祥寧鎮(zhèn)聚集了一幫子人，正欲謀反，以‘女子怎能治國’之名，將你落下皇位。所以如今當(dāng)務(wù)之急，是得穩(wěn)住這幫大臣，讓他們愿意擁戴你。朝堂一穩(wěn)，再除掉閭丘連，民心也能漸漸穩(wěn)了?！?/br>
    太后這番話倒是有條有理，顯然是她連夜趕路十幾日回來的路上，深思熟慮想出來的。

    顧之澄默然不語的點(diǎn)點(diǎn)頭，眼神慢慢黯了下去，“那朕......明日出宮去瞧一瞧攝政王。”

    順帶微服去酒樓茶館坐一坐，聽聽這坊間到底已經(jīng)鬧成了什么樣子。

    ......

    翌日，顧之澄早早便出了宮，先奔攝政王府而去。

    先前一忙數(shù)日，也不知是不是那幫子大臣故意塞給她的許多政務(wù)。

    今日她索性全放到一旁不去管，來看一看陸寒。

    一是大臣們及坊間傳聞隱約都在指責(zé)她沒心沒肺，都不知從哪聽說攝政王是因她才這樣，可她卻只派太醫(yī)每日前來卻至今未去看攝政王一眼，所以她不能再落人口舌。

    二則是......

    她近日以來著實(shí)有些心里不大安定，總在閑暇時莫名其妙想到不知陸寒的病怎么樣了。

    所以便來瞧一瞧，也能安心些。

    ......

    攝政王府明明還和往昔一樣，但或許是因著心境不同，顧之澄倒覺得比以往寂寥清寂不少。

    她一路被人引到陸寒的屋子里，觀攝政王府依舊是碧瓦紅墻，雕欄玉砌，可落在眼里卻總覺得有些凄涼。

    而陸寒......似乎也與往日里不一樣了。

    平日見到陸寒，他總是不動聲色清冷如天上神仙般，總有股子沖霄而起的高高在上。

    可如今，卻仿佛是他已從高處墜落崖底，那雙狹長峻然的眸子緊緊闔著，整個人多了幾分柔弱無助的氣質(zhì)。

    似是一團(tuán)黯淡無光的玉石，從此失去了他的光華。

    顧之澄見到他的一瞬間，心底也不知為何，忽然一軟，仿佛跟著墜了幾分下去。

    她走過去，站在床榻旁，垂眼看他。

    依舊那么好看，似乎五官的每個棱角都是精打細(xì)琢出來的。

    可卻毫無聲息，臉頰蒼白到幾乎透明，卻透進(jìn)來的日光照出一小縷細(xì)紅的小血絲來。

    顧之澄伸出嫩白的指尖，卻又很快收了回來，坐在床榻旁的軟凳上，依舊盯著他發(fā)愣。

    只是眉間蹙起的一小片淺川，能看出來她并不是在發(fā)呆，而是在深思。

    “你將主子害得這么慘，我將你千刀萬剮也不為過！”一道清冷得寒氣襲來的聲音在顧之澄身后響起，帶著咬牙切齒的恨意。

    顧之澄回過頭去，看到是以前她宮里那個傳說已經(jīng)死了的侍女，名喚珊瑚的，正拿著把匕首對著她。

    她早就知道珊瑚是陸寒的暗衛(wèi)，如今重新見到，她只是鎮(zhèn)靜地看著她，“你到底叫什么？我總不能還叫你珊瑚？”

    十三的動作微微一愣，沒想到這個女人現(xiàn)在竟還有心思問她的名字。

    “十三?！笔淅涞貋G下她的名字。

    顧之澄若有所思地抿起唇，喚了一聲，“十三......”

    “你就不怕我殺了你？”十三晃了晃手里的匕首，寒光凜冽，映出她清冷到極致的眉眼，沒有一絲波瀾。

    顧之澄抿了抿唇，日光煦煦灑在她精致的側(cè)臉上，好看得讓人容易晃了眼，“若你真想殺我，早就無聲無息地動了手，何必與我說這么多話？完全不似你們暗衛(wèi)的風(fēng)格。”

    十三冷冷一笑，收起了匕首，恨意卻絲毫未減，“看來你對我們暗衛(wèi)的行事風(fēng)格倒是十分了解......”

    顧之澄默然不語，杏眸中光華流轉(zhuǎn)，側(cè)過去繼續(xù)盯著陸寒看。

    十三走過來，聲音里滿是冷意，“我今日不殺你，不代表以后不想殺你?！?/br>
    顧之澄隨口問道：“是我將他害成這樣的......你不想立刻殺了我報(bào)仇么？”

    “我恨不得將你千刀萬剮?！笔毖圆恢M地睨著顧之澄說道，“可我更想主子能醒過來?！?/br>
    十三知道，若顧之澄死了，主子在這世上不再有牽掛，就真的不可能再醒過來了。

    顧之澄蹙起眉尖，杏眸里泛起細(xì)碎的光，“你覺得，他還能再醒過來？”

    十三猛然盯著她，在人前的情緒從未像今日這樣起伏跌宕過，忿忿不平地問道：“你莫不是此時還在暗暗詛咒我家主子永遠(yuǎn)都醒不過來？”

    顧之澄啞然，又聽到十三還在逼問她，到底希不希望陸寒能醒過來。

    對于這個問題，顧之澄沉默了。

    說實(shí)話，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這個問題。

    ......

    十三見她的神色，眼神也漸漸冰寒下去，“若是讓你每日來攝政王府在主子耳邊說說話，你愿意么？”

    “......”顧之澄咬著唇，心里亂得很，不知該點(diǎn)頭還是搖頭。

    十三冷然笑了笑，很為陸寒不值，“主子英明一世，從未做過任何錯誤的決定，可我覺得，他最大的錯誤和敗筆，就是喜歡你。”

    顧之澄臉色微白，垂下杏眸，斂住眼底的波光。

    十三的話說得不錯，就連她自己似乎......也是這么覺得的呢......

    ......

    自攝政王府出來之后，顧之澄的臉色越發(fā)慘白了。

    十三問她的，她一個字也答不上來。

    若說希望陸寒醒過來吧，那他定然是要奪了她的皇位，并且將她囚在他身邊的。

    可若是說希望陸寒不要醒過來，那又顯得她的心腸太壞了些，她自個兒也于心不忍，畢竟陸寒是被她害成這樣。

    且這顧朝的江山落到醒來的陸寒手上總比落到旁人手上要好得多。

    顧之澄思緒亂了一會，又深知無論她想不想陸寒醒來，這都不是她所能決定的。

    如今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平息眼前的紛亂，守好顧朝的江山，萬萬不能被旁人所奪去。

    隨后，她又去了幾個不同的酒館茶樓，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形勢遠(yuǎn)比她想象的要糟。

    女子當(dāng)皇帝，這在世人眼里原本就是稀奇古怪大不韙的事兒，更何況在百姓的認(rèn)知里，陸寒這個攝政王反而比她這個皇帝的名氣大得多。

    盡管她已同陸寒一塊引漕渠修新潭，又主持太醫(yī)院著手開始編修《顧本草》，可惜陸寒這些年來為百姓所做的事，遠(yuǎn)比她做的要多得多。

    率領(lǐng)大軍遠(yuǎn)征北荒，平定蠻羌族叛亂的是他。

    開倉放糧動用私庫救濟(jì)百姓的也是他。

    百姓愛戴，民心所向，都是他。

    而如今，顧之澄又背上了害得陸寒昏迷不醒的罪名，雖不知這話是誰傳出去的，但百姓卻是聽信得死死的，所以自然對現(xiàn)在顧朝這個皇帝越發(fā)的不滿了。

    顧之澄默不作聲地聽了一場又一場，后背已是一片發(fā)涼。

    人心難測，這些人什么難聽話都說得出來。

    待回宮時，顧之澄的臉色已經(jīng)極其難看了，恨不得從耳朵里將這些腌臜話全挖出去忘了才好。

    接下來的日子，似乎格外難熬。

    先是大臣們的態(tài)度眼見著慢慢變得不一樣了。

    雖顧之澄有上一世的基礎(chǔ)在，無論是朝堂之上的事還是天下百姓的事，處理起來都得心應(yīng)手，尋不到任何錯處，但還是顯然不能讓所有人滿意。

    他們只能尋著一個點(diǎn)，那就是顧之澄是女子。

    只要她是女子，就不能做皇帝。

    不管她做得再好，也沒有這個資格。

    思維固化總是如此，尤其是這些老古板的大臣們，更是如此。

    支持顧之澄的大臣寥寥無幾，更讓她在處理政務(wù)時舉步維艱。

    只是因暫時攝政王未醒，顧朝皇室又無其他血脈，甚至連旁枝末節(jié)的也沒有，所以大臣們不知該如何是好，才一直按兵不動。

    雖是如此，但顧之澄還是聽聞了一些正蠢蠢欲動風(fēng)雨欲來的消息。

    太后曾勸顧之澄，讓她索性殺雞儆猴，將以張丞相為首的一些大臣?xì)⒘?，建立威信，殺一殺這幫大臣的威風(fēng)，好讓他們心底有所忌憚。

    既然先皇都說過顧之澄能當(dāng)女帝，親手將顧朝江山交到她的手上，那這幫子大臣憑什么說閑話？

    太后雖殺伐果斷，只著眼于維持顧朝江山表面的太平。

    可是顧之澄卻猶疑著，不敢動手。

    說閑話持反對態(tài)度的大臣們那么多，她總不至于將所有大臣都?xì)⒘恕?/br>
    而若只是殺幾個，恐怕起到的不是殺雞儆猴的效果，而是反作用，會讓其余的大臣慌了張，兔子急了還咬人，若是大臣們覺得自個兒的性命受到了威脅，可能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般，只是嘴上說說，還未輕舉妄動了。

    而如今讓顧之澄頭疼的，不止是這幫子大臣。

    還有閭丘連。

    他的勢力已壯大到了不可同日而語的地步，不僅是在臨近的幾個城鎮(zhèn)，且顧朝許多地方都有響應(yīng)他的人接連揭竿而起，皆稱一個女子如何能做顧朝的皇帝，簡直讓人笑掉大牙。

    如同星星之火，在顧朝的各個州縣漸漸燃出了一片焦灼的火勢。

    甚至閭丘連還囂張地給她寄來了示威信，揚(yáng)言讓她快些將皇位讓出來，他保她不死，甚至愿意讓她做他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