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許虹反問了他一句：“你還記不記得1013年e國人口爆炸災(zāi)難？”

    沈霽云當(dāng)然記得, 盡管1013已經(jīng)距離999年那一次全球性災(zāi)難過去一段時間了，但在那之后漫長的十余年里，因為先前那起大災(zāi)難, 陸續(xù)有城市在茍延殘喘地堅持了數(shù)年后仍是難逃癱瘓的命運。

    1013年e國的人口爆炸是最近幾年中影響最大最嚴(yán)重的, 因為當(dāng)時率先崩潰的是e國的首都溫城——那是一個歷史悠久的文化之都, 同時也是這個國家的經(jīng)濟(jì)中心。

    那一年沈霽云還很小，他記得他們一家人坐在電視前, 看a國的拍攝團(tuán)隊前去拍攝癱瘓后的溫城紀(jì)錄片。

    直升機(jī)飛過寂靜的城市上空, 如同一只孤獨的鷹, 在萬籟俱寂的鋼鐵樹林中穿梭，下方一片灰暗, 沒有燈光, 沒有活人。

    偶爾可見商店門口、街角隱蔽處堆疊的尸體, 那些都是在逃離城市的過程中相互踩踏致死的人，也有不少是餓死的, 不過那些慘狀在攝像團(tuán)隊的后期處理中被打上了厚厚的馬賽克, 只能看到一團(tuán)一團(tuán)黑乎乎的影子。

    極具歷史氣息的城堡、美輪美奐的凜宮、歲月河上的鐘樓……那些原本都是常出現(xiàn)在明信片上的e國標(biāo)志性建筑物，如今都被蒙上了一層灰，在無聲的寂靜中黯淡凋零。

    道路上全是油電耗盡的汽車, 像一塊塊鐵疙瘩，擠滿了城市的血管。

    然而血管里的血已經(jīng)不再流淌，城市的心臟已經(jīng)停止跳動，它已經(jīng)徹底地死去。

    沈霽云當(dāng)時問mama：“為什么那里一個人都沒有了？”

    沈mama把他抱到腿上, 摟著他憂心忡忡道：“因為城市癱瘓了，交通停運, 沒有電，沒有水, 商店里也不再上架食物，如果繼續(xù)呆在那里，只有死路一條，所以大家得去別的地方。”

    邊上的沈雨澤也奶聲奶氣地問：“那他們?nèi)ツ睦锪四?？?/br>
    沈mama皺著眉頭道：“可能去附近的城市了吧，有水、電和食物的城市?！?/br>
    當(dāng)時的沈霽云還無法想象，當(dāng)一個城市不再通電，水管里不再通水，會給人的生活帶來多大的影響。

    他也不知道，其實那些人根本無處可去，因為附近的城市人口早已飽和。

    就因為溫城人口外涌，接連導(dǎo)致臨近的兩個重要城市相繼癱瘓……

    大量原本維持著城市運轉(zhuǎn)的人在那起災(zāi)難中死亡、失蹤、移民他國，e國也因此由盛轉(zhuǎn)衰，徹底沒落了。

    當(dāng)時新聞報道了很長一段時間，沈霽云隱約記得，災(zāi)難發(fā)生后，e國似乎受到了其他國家的接濟(jì)，幫忙安置了很大一部分難民。

    但年幼的沈霽云沒有往深處細(xì)想，因為他爸爸告訴他，那些事輪不到他們cao心，政府會安排好一切的，他也就放心下來。

    此刻，沈霽云再次看向許虹，他知道，對方不會平白無故提這件事，于是大膽地猜測：“難不成當(dāng)時的難民都被變小了？”

    許虹道：“也不能說全部，mwcc至少接收了百分之七十吧?！?/br>
    沈霽云臉色一白——照此推斷，何止e國，任何一個地方溢出的人口，被驅(qū)逐的、無家可歸的人口，都有可能永遠(yuǎn)地消失在他們的視野里，變成了迷你人。

    許虹見他面色不好看，又反問他道：“e國的難民數(shù)量上億，如果mwcc不接收他們，有哪個國家能消化掉這么多忽然增加的人口？”

    不錯，這就是人口爆炸，一個城市崩潰，留下來的幸存者就會成為其他城市的壓力，如多米諾骨牌，倒了一個，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如果不及時制止，整個世界的城市都會進(jìn)入可怕的惡性循環(huán)。

    許虹看著沉默的沈霽云，又問：“當(dāng)時，我國也在名義上表示愿意出手相助，接納三千萬無處安家的e國人，但你有沒有想過，這三千萬人涌進(jìn)來會對我國的城市造成多大的壓力？”

    這些問題沈霽云小時候自然沒想過，但是現(xiàn)在回想起來，他卻直冒冷汗。

    因為他發(fā)現(xiàn)，在e國人口爆炸后，國家雖然表示伸出援手，但他們并沒有感覺到自己生活的環(huán)境變得更擁擠——既然沒有變化，那么那些多出來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許虹道：“所以你明白了吧，不是你們不知道，而是你們從來沒有懷疑過，他們到底去了哪里。”

    沈霽云無言以對。

    這就是發(fā)達(dá)國家里的平民百姓，確實，他們大部分擁有人道主義精神和同情心，但這一切都只建立在自己的生活條件不被威脅的基礎(chǔ)上。

    富裕則生良善，貧瘠則生刻薄。

    而慈善行為，仿佛都是政府的義務(wù)，跟他們毫無關(guān)系。

    沈霽云坐在椅子上，難受地用雙手撫了撫自己的臉，又悶聲問：“那為什么不將mwcc的做法公之于眾？既然那些難民能在迷你世界享受到更好的生活，應(yīng)該有不少人愿意主動接受改造吧？”

    許虹定定地看著沈霽云，道：“所有身處在迷你世界中的人，并不知道自己變小了?！?/br>
    沈霽云驚愕地抬起頭來：“為什么不知道？”

    “沒有必要，因為改造成迷你人的過程會讓他們失去所有本體的記憶?！痹S虹簡單給沈霽云解釋了一下改造迷你人的原理。

    沈霽云整個人都呆滯了，讓人失去原有的記憶，意識傳入到新的軀體……那這個人，還能是原來的他嗎？

    沈霽云渾身一震，猛的又想起了自己的弟弟，難怪他還能收到弟弟的“尸體”，這么說來，沈雨澤也在改造過程中失去了記憶，徹底忘了……自己？

    沈霽云的心臟一陣抽痛，他努力壓制著自己翻騰的情緒，問：“就沒有其他辦法讓他們知道自己被改造之前是誰？比如錄一份記憶影像之類?！?/br>
    “你可能沒懂我的意思，”許虹道，“不只是改造實驗會讓他們失去記憶，mwcc原本也沒打算讓他們繼續(xù)延續(xù)自己的身份，因為那樣工作量太大，也不方便后續(xù)的管理?！?/br>
    沈霽云：“……”

    許虹：“mwcc在成立初期，向政府招收過一批死刑犯做對比實驗，其中一個組的死刑犯在被改造成迷你人后，也同時被告知他們曾是正常人類，而另外一個組，我們選擇對他們隱瞞真相，他們完全不知道正常人的存在，以為自己天生就是那樣……結(jié)果你猜怎么樣？一段時間后，我們給兩組迷你人分別做了心理測試，那些被隱瞞真相的迷你人的生活幸福感要遠(yuǎn)遠(yuǎn)高于那些知道真相的人，因為知道真相的人總是在思考尊嚴(yán)、權(quán)利等一系列問題，甚至對我們充滿了戒備和敵意?！?/br>
    沈霽云苦笑了一下，也猜到了這個結(jié)果。

    許虹道：“所以我覺得，有時候無知反而是一種幸福。他們只需要知道，他們能在新世界繼續(xù)幸福地生活，這就夠了。”

    此時此刻，沈霽云已經(jīng)無法用常理來評判mwcc的做法是對是錯。

    許虹笑了笑，道：“好了，別多想了，你的測驗分?jǐn)?shù)不是很高嗎？這種事應(yīng)該很容易接受吧？來，我先帶你去參觀一下mwcc的總部。”

    許虹一邊往外走，一邊繼續(xù)介紹mwcc的詳情：“mwcc的運行規(guī)則是在所有成立者的討論下擬定的，最初成立mwcc的是三個公司——a國首富的幸霖集團(tuán)、b國華盛集團(tuán)和c國福泰集團(tuán)——全都有政府背景，之后他國政府也是以公司的名義投資加入，在組織中各占了一定的股份。”

    “mwcc本質(zhì)上只是一個合伙公司？”沈霽云聽過幸霖集團(tuán)的名字，這家公司涉足領(lǐng)域廣泛，從生物科學(xué)到電子科技沒有他們不做的行業(yè)，就連國立大學(xué)生物系的不少實驗儀器都是幸霖集團(tuán)下的研發(fā)機(jī)構(gòu)承包的。

    b國華盛集團(tuán)和c國福泰集團(tuán)他不太熟悉，但應(yīng)該也是國家巨頭型的企業(yè)。

    “可以這么說，畢竟迷你世界的建立基本上算是個慈善項目，若沒有投資人的資金支持，很難運轉(zhuǎn)得起來。”許虹說著，帶沈霽云走進(jìn)了只有內(nèi)部人員能乘坐的電梯，又告訴他，因為已經(jīng)錄入過指紋，以后沈霽云也能自行使用內(nèi)部人員的電梯。

    沈霽云試著用自己的指紋解鎖樓層，成功地在許虹的指示按下了一個數(shù)字。

    在電梯里，許虹又道：“我看你剛剛好像有點擔(dān)心組織的決策是否太獨斷、太不公平……其實恰恰相反，正因為mwcc不是由政府主導(dǎo)，才能做到對全球難民的公平公正。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們是真正的無國界組織，我們對任何國家的難民都一視同仁。而且，雖然mwcc主要由三大國家的巨頭掌控，但我們的所有行為都受各國政府監(jiān)察，尤其是人權(quán)保護(hù)協(xié)會——那群什么事兒都不干的家伙可是經(jīng)常拿‘公開真相’來威脅我們呢，一旦公開，免不了引起社會各界的聲討。”許虹聳聳肩膀，做出一副“惹不起”的表情，道：“所以，我們是不敢出任何差錯的。”

    沈霽云疑惑道：“他們最初是怎么同意這個組織成立的？”

    如此驚世駭俗的存在，大部分正常人聽到后大概都不能接受吧？

    許虹朝沈霽云眨了眨眼睛，詭笑道：“因為協(xié)會一位重要人士的兒子后天殘疾，我們通過基因改造讓他的兒子在迷你世界獲得了健康的軀體，并讓他在那里過上了幸福的生活?！?/br>
    沈霽云：“……”

    許虹：“其實吧，我們不把這件事公之于眾，也是為了保護(hù)迷你世界，保護(hù)那些迷你人。因為現(xiàn)在基地建設(shè)還不是很完善，迷你人和正常人體型差距這么大，一旦消息走漏，反而會為他們招致危險……”

    伴隨著一個輕微的提示聲，電梯抵達(dá)了其中一個樓層。

    許虹順勢介紹道：“mwcc有許多中心和部門，這一層往上十層都是人種改造中心的領(lǐng)域，也是能最近距離接觸到迷你人改造的地方。改造中心下面又分好幾個部門，有制藥部，基因改造者部，超能者研究部……”

    沈霽云好奇道：“超能者是什么？”

    許虹擺擺手：“以后再慢慢跟你解釋……啊，我們到了，你是陳專家招進(jìn)來的，以后你就跟著他在瘟疫防御部門工作吧，這是個臨時成立的部門。”

    沈霽云眉頭一皺，想起陳專家當(dāng)初的解釋，疑惑道：“難不成這個瘟疫是迷你人咬傷所致的？”

    許虹頭疼地揉了揉太陽xue，道：“對，就是c國那邊的研究部門出了大漏洞。”

    第五十四章

    沈霽云剛想問許虹是什么漏洞, 陳專家就迎面走了過來：“怎么樣？”

    許虹笑道：“一切順利，沈雨澤在測試中獲得了95分?！?/br>
    雖然王隊長已經(jīng)調(diào)查了他的背景，但這件事并沒有公開, 所以沈霽云在外依然使用弟弟的名字與身份。

    “不錯啊, 是個天生搞生物科研的?！标悓＜尹c點頭, 一副自己沒看錯人的樣子。

    他帶沈霽云走進(jìn)瘟疫防御部，里面空間很大, 正中心是被室內(nèi)綠植隔離出來的敞開式討論區(qū), 四周圍則是獨立的實驗室, 房間與房間之間全都用玻璃隔開，站在外面就能對實驗室內(nèi)的情況一目了然。

    沈霽云邊走邊看, 經(jīng)過其中一個實驗室時, 他忽然停下了腳步。

    只見那間實驗室的潔凈臺上放著一個大大的玻璃盒子, 里面有三四個小人，邊上一個穿白大褂的研究人員戴著無菌橡膠手套, 將手伸進(jìn)盒子里, 就像他們平時在實驗室里抓小白鼠一樣，從里頭抓出一個小人，小心翼翼地往那個掙扎的小人身上注射了一針。

    “那個就是……迷你人？”沈霽云感覺喉嚨里的聲音仿佛不是自己發(fā)出來的。

    “是的?！标悓＜夷樕蠜]有什么表情, 似乎對這種事習(xí)以為常。

    許虹卻對沈霽云擠了擠眼睛，好像再用眼神對沈霽云說：“厲害吧！”

    他們繼續(xù)往前走，來到一間稍大的實驗室，陳專家輕輕拍了拍手道：“給大家介紹一位新成員, 沈雨澤?！?/br>
    里頭的人紛紛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有的扯下了口罩, 齊齊看向門口那個清俊中透著一絲冷酷的青年。

    “這就是國立大學(xué)那個拿藍(lán)葛做實驗的家伙？”一人道。

    “陳老速度真快，這才幾天就招進(jìn)來了, 歡迎歡迎！”另一個青年道。

    實驗室里男多女少，看著年紀(jì)都比沈霽云大，唯獨一個女生較為面嫩，但那個女生此刻卻望著沈霽云，癡癡地來了一句：“好帥啊……”

    眾人一愣，忽然爆出一陣哄笑，女孩子當(dāng)即紅了臉。

    陳專家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對沈霽云道：“她是陶立雪，是咱們核心小組里年紀(jì)最小的，沈霽云你看她長得是不是也挺漂亮？”

    沈霽云：“……”

    這曖昧的語氣似乎有給他倆牽紅線的意思，又惹得眾人一通捧腹。

    陶立雪越發(fā)不好意思了，尷尬道：“陳老你別亂說，我就無心夸一句?！?/br>
    一位青年笑著打圓場：“就是，小雪可是咱們組的一枝花，哪能隨隨便便許配給一個新來的毛頭小子?！?/br>
    許虹眨眨眼道：“我覺得挺好，小仙女就該配小鮮rou，如果他倆真在一塊兒了，這狗糧我心甘情愿吃?！?/br>
    陶立雪面紅耳赤地跺腳：“虹姐！”

    陳專家終于打了個中止的手勢，道：“好了，言歸正傳，從今天開始，沈雨澤就正式加入我們這個隊伍了?！?/br>
    沈霽云適時道：“請多關(guān)照?！?/br>
    第一天過來，沈霽云還是以熟悉環(huán)境為主，陳專家也沒要求他立即投入研究。

    所以，在和今后的“同事”打過招呼后，沈霽云又在許虹的帶領(lǐng)下參觀了一圈，便打算先回去了。

    待離開前，沈霽云才想起之前許虹提的“漏洞”，又問了起來。

    許虹道：“啊，這事說來話長了，你要是不趕時間，我?guī)闳ゾC合休憩區(qū)喝杯咖啡，我們坐下來慢慢說?！?/br>
    沈霽云當(dāng)然不會拒絕，于是兩人又搭直梯去了綜合休憩區(qū)，內(nèi)部人員能免費享受這里的一切餐飲。

    許虹要了兩杯拿鐵和一疊松餅，帶沈霽云在一個靠落地窗的位置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