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于是,云浮月趕緊調(diào)整心態(tài),準備對著晏昭展現(xiàn)一個和煦而慈愛的笑容。 正當她練習(xí)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冷笑,“表姐這是對誰笑若春風(fēng)?!?/br> “啊……表弟?!痹聘≡掠樞Γ氨淼茏蛞顾煤妹??” “哼?!标陶盐创穑]著眼睛冷哼一聲,然后倨傲地抬了抬手,屏退了左右。 見晏昭再不說話,云浮月冷汗直流,她趕緊使個眼色,讓桃紅等宮女也退了下去。緊接著,她又拿過手中的團扇,殷勤地為晏昭扇風(fēng),“皇上一定熱了吧?” “你去前殿坐三個時辰試試?”晏昭斜睨她一眼,語氣不善。 從這句話中,云浮月察覺到了晏昭的不快,她趕緊用哄勸的口氣道:“皇上真是英明神武,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大梁最勤勉的皇帝了!臣妾佩服至極、五體投地!” 晏昭不吃她這一套,他冷笑一聲,笑容在盛夏天里冒著涼氣,幽幽地散開在人的骨縫之中,顯得陰森又可怖,“表姐自然佩服朕了,畢竟,朕每日上朝時候天色未亮,那時候……表姐應(yīng)該睡得正香?!?/br> 聽到這話,云浮月羞愧地低下了頭,“要不、要不后日,或者大后日……臣妾陪皇上一起起……” “后宮女子,哪有表姐這般憊懶的?”晏昭似笑非笑看著她,“還想和朕討價還價?依朕看,表姐明日就能早起了。” 明日么……她本來還想睡最后一個懶覺來著…… 突然,什么寒涼刺骨的東西撫上了云浮月的手,她被冰得縮了一下,定睛一看,竟然是晏昭的手,那人不容置疑地拽住她,就像她提溜住團子后脖頸子那樣,“朕帶你看點好東西。” 好東西……晏昭說得好東西,恐怕不是什么好東西吧?云浮月這么想著,瑟瑟發(fā)抖地抱緊了團子。 團子本來在她懷里打著呼嚕,這會被云浮月驚醒,它便抬起頭來用毛茸茸的腦袋蹭云浮月的下頜,神態(tài)親昵極了,甚至還舔了舔。 “你怎么還帶著這蠢東西?!标陶牙溲叟杂^著“母慈子孝”的感人一幕,不耐煩地嘖了一下,好像一點也不記得這是自己送給云浮月的。 “團子可聰明了,它……”云浮月本來想夸兩句的,最后迫于晏昭的yin威,她只能叫過來那邊的桃紅,把團子交給她,走前又擼了一把貓兒的腦袋,然后戀戀不舍地看了最后一眼。 團子也仿佛舍不得云浮月一般,喵喵叫了幾聲。 晏昭看著一人一貓依依分別的眼神實在算不得友好,他冷哼一下,“怎么?還要朕等你?” “就來了!”晏昭把自己說得膽子也太大了,她哪里敢。 等走到晏昭身邊時候,云浮月就覺得氣氛有幾分不對,剛剛沒注意,現(xiàn)在發(fā)覺晏昭面前跪著兩個禁衛(wèi)軍。 晏昭神色倒是一如往常地陰郁,“那人……還活著吧?” “回皇上,還活著?!?/br> “呵?!标陶训难劬Σ[了瞇,唇角浮現(xiàn)上一個得意又滿足的笑容,似乎是在回憶什么難得的美妙之事,看起來陰森森地,瘆得慌。 云浮月忍不住心中思忖,晏昭說得“那人”是什么人?男子還是女子?又為什么……偏偏要帶她去看呢?難道是和自己有什么關(guān)系嗎? 一直走到陰暗潮濕的地牢,云浮月也什么都沒猜出來,她只覺得這底下的氣味不好聞,氛圍更是壓抑到了極點,忍不住就干嘔了兩下。 晏昭冷冷瞥過她,“怎么?” 這話問得兇狠,云浮月斷然不敢表現(xiàn)對這個地方的不喜,于是趕緊擺擺手,努力忍下不適,“沒、沒事。” “表姐……”突然,晏昭的聲音惡毒地壓低,他帶著一抹讓人心驚的、如毒蛇般陰冷的語調(diào)歡欣道:“有個好東西給表姐看呢,一會兒表姐就知道了。” 這兒能有什么好東西?云浮月看了眼周圍,只覺得絕望的情緒要將自己包圍…… 狹長的甬道兩側(cè)有很多犯人,大多都被折磨得血rou模糊,但是看到晏昭,他們還是忍不住全身嚇得抽搐起來,似乎這個俊美的少年曾經(jīng)帶給過他們最可怖的記憶。 “啊——”突然,有道尖叫聲劃破牢房這詭異的寂靜,一個披頭散發(fā)、不人不鬼的囚犯看到晏昭,他哆哆嗦嗦伸出手指,“小叫花子、小叫花子!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那聲音凄厲可怖,嚇得云浮月忍不住腿軟了幾分,向前一栽…… 那一刻,她本以為自己要貼上這骯臟的地面……但是她卻沒想到,自己會突然被人攔腰抱在懷里。 是晏昭。他手上動作溫柔,說出得話卻陰毒刻骨,“怎么還沒拔了這個老東西的舌頭?” 左右的禁衛(wèi)軍聽了,馬上恭敬道:“屬下這就動手。” “你、你——你把我關(guān)到這兒、你不如殺了我??!”那囚犯居然絲毫不懼,他搖晃著鐵欄桿,瘋狂道:“你殺了我、殺了我!” 突然,在尖嘯聲中,晏昭笑了一下。 是那種雖然輕聲掠過,卻毛骨悚然的笑,云浮月當時心里就咯噔一下。 果然,晏昭陰柔地聲音在牢房之中帶著些模模糊糊地回音,他說出得話簡直像魔鬼的低喃,“之前是為了讓這位掌柜,吃下朕特意準備的三千六百個餅,所以才沒有拔了舌頭?!?/br> 說著,他回過頭,陰狠地問那個禁衛(wèi),“餅吃完了么?” “沒、沒有……”禁衛(wèi)軍只覺得晏昭氣勢迫人,他頂著壓力道:“皇上、似乎是有些太多了,很多已經(jīng)生了霉……” “畢竟掌柜是貴客,招待貴客,朕豈能不盡心。”晏昭輕笑,接著表情又突然變得陰沉,“來人,喂掌柜吃光,若是吃不完,剖開肚子也要塞進去?!?/br> “你這個小叫花子——”那人又伸出手,惡狠狠指著晏昭。 也就是這一下,云浮月才看清,那人的手全部潰爛腫脹,似乎是受過什么酷刑。 看到云浮月震驚地眼神,晏昭笑了笑,懶洋洋地將手搭在她的肩上,“表姐還是第一次來朕別宮之中的這處私獄吧?表姐可能不知道……有些朋友,朕會請到這里做客?!?/br> 聽到這話,云浮月顫抖著看向晏昭,那人興致勃勃,似乎心情愉悅,這、這就讓人更害怕了……她忍住心中的恐慌,艱難開口,“可是……皇上帶臣妾來這里看什么?” 到底是看別人,還是要把自己關(guān)進來? 如果是看別人,那、那是誰? “一會兒,表姐就知道了?!标陶颜f著,神秘莫測地笑,“很有意思呢。等會,表姐可別眨眼睛啊?!?/br> 第49章 晏昭說罷, 再不做停留,直接往前走去。 云浮月嘆口氣,最后看了一眼那個囚犯, 然后也抬腳跟了上去。 她想,她知道那是誰了。 “表弟……那個人, 應(yīng)該是曾經(jīng)欺負過你的老板吧?”云浮月說著,側(cè)了側(cè)頭, 似乎是有些不忍, “你的手指,當初便是他……” “那叫剝甲?!标陶颜f著,停下步子, 他聲音輕緩, 似乎是帶著某種不可言說的愉悅, “不錯, 當年的確是他……對朕行剝甲鞭笞之刑。所以如今, 朕投桃報李,賜他拶指剝甲,以報舊恩?!?/br> “……”云浮月不知道說什么,心疼晏昭的同時, 也對這人的所作所為感到害怕,半晌,她嘆口氣,“擅動私刑該充軍,大梁律法怎么寫, 皇上就該怎么做啊……不然的話,表弟這樣,和當初那個人那樣做,又有什么區(qū)別?” 說完之后,云浮月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頓時她就有些后怕,但是令人驚奇地是,晏昭聽到這話,竟罕見地沒有生氣。 他薄唇微抿,神情莫測,聲音中聽不出什么情緒,“律法?那是什么東西?朕從未見過律法護人。故此,若想討回舊債,只有靠自己,表姐也是一樣。” 說著,他拉過云浮月,語氣輕松,“表姐不妨看看牢籠之中的這個人,是誰?!?/br> 云浮月經(jīng)他一說,才發(fā)現(xiàn)面前的這個牢房里也有個人。 但是,她只看了一眼,就嚇得閉上了眼睛,再也不敢看了。 那人……似乎是個女子。 “表姐別怕,是故人?!标陶褢醒笱蟮芈曇粼谶@陰暗的牢房里顯得說不出的怪異,他冷笑一聲,又陰沉開口,“表姐……該忘不了這個人才對?!?/br> 聽到表弟這么說,云浮月懷疑自己是真的認識這個囚犯……于是,她咬了咬唇,終于又睜開了眼。 不過,云浮月只剛剛掃過一眼,就覺得場面極慘,實在不忍心再看下去。 而且……那人的五官早就看不清楚了,身上更是傷痕累累。 “我、我不認識她。” “不認識?”晏昭冷哼一聲,似乎是不滿云浮月的膽小,“當初她掌摑表姐時,可是跋扈得很哪,表姐最好仔細打量一番。畢竟,還有什么事能比當年肆意妄為之人,如今模樣凄慘地跪倒在腳下求饒一事更讓人感到愉悅呢?” 這話提醒了她,如果是這樣,那么這個人只能是—— “愉妃?!”云浮月忍不住一驚,她顫抖著往那人臉上看去,可是不管她如何努力地去辨認,都看不出那人之前的面目。 想當初,那愉妃是何等蠻橫,不由分說就掌摑了自己,臉頰那灼燒一般的疼痛,她到現(xiàn)在都還記得。 云浮月不是不討厭她,但是說不上恨,而且……若是讓她自己來報復(fù),那么她絕不可能用這種可怕的手段…… 所以,盡管云浮月不敢說,但是,她是真的不覺得這事情讓人感到愉悅。不僅如此,看到那時候明艷狂妄的愉妃如今這幅受盡折磨的樣子,云浮月心中難免涌現(xiàn)無限唏噓。 “不錯?!标陶殃幦峋徛亻_口,仿佛一條伏地而行的毒蛇,“她竟敢動你……所以,朕給了她最好的歸宿。表姐,滿意朕給你的這個禮物么?” 聽到這話,云浮月只覺得自己心中五味雜陳……那時候,父親明明也看到了,卻什么都沒有做。反倒是表弟竟然上了心,愿意為自己做這些事…… 只不過,盡管表弟此舉確實有些令人感動,但是他做得實在是有些太殘忍了,自己絕對沒辦法違心說出喜歡二字來。 一時間,云浮月不由得猶豫起來,她咬唇看著那女子,不知道該說什么。 “啊、啊……”那女子好像也看到了云浮月,然后想說什么,但她什么都說不出來,只能掙扎著張了張唇。 “她……”云浮月看著這一幕,驚恐地退了一步,“她的舌頭……” “哦,對。朕不該那么快動手的?!标陶研α诵Γ缓笥挠膰@口氣,“可惜了,表姐聽不到她情真意切的求饒了呢,真是遺憾?!?/br> “表、表弟……” “表姐用不著謝朕?!标陶褖旱土寺曇?,惡狠狠看向不成人形的女子,笑聲可怖又輕柔,“朕剛剛?cè)雽m之時,愉妃也‘關(guān)照’過朕不少……滴水之恩、涌泉以報……” 這聲音中的惡毒與陰狠,絕對不該是一個少年該有的…… 這一刻,云浮月抬眼看向霽月清雪一般的晏昭,她終于忍不住皺起了眉頭,聲音中是難以抑制地顫抖,“表弟……你不該這樣的?!?/br> 緩了緩,云浮月深吸一口氣,才繼續(xù)開口道:“愉妃無故打我,是她不對,這的確該罰。但是……就算要罰,也不該罰得這樣重……”云浮月說著,拉住晏昭的衣袖,“刑罰過苛,于國于民都非幸事,而且濫用私刑,更是大梁所不允許的。表弟,你明白嗎?” “呵?!标陶阉坪跏菦]有想到云浮月會這么說,他低聲冷笑一聲,那笑聲尖銳又刻薄,怔得云浮月瞪大了眼看著他。接著,晏昭微微俯下身喃喃道:“表姐啊……” 他那雙好看卻陰郁的眼睛似笑非笑睨著云浮月,看了半晌,晏昭繼續(xù)開口,他聲音柔緩,仿佛情人之間的低語,“朕從未嚴苛待人呢,都是他們自己當初行差錯步,才招致今日后果。說起來,今日身墜地獄,還不是他們自己種下因緣……朕不過是成全他們當日的選擇罷了……” “表弟?!痹聘≡掳欀碱^,似乎是難以置信,“你、你怎么會變成這樣?” 她還記得,初見表弟之時,表弟雖然沉默寡言,但從來沒有露出過這樣陰森可怕的笑容。尤其……晏昭長得如此清朗,該是個表里如一、干干凈凈的少年郎才對。單看著他這幅模樣,誰能想到內(nèi)里竟是個修羅魔鬼呢?! “這樣?哪樣?”晏昭好整以暇看著云浮月,他如今這神情,看起來明明是個不染凡塵的濁世清公子,但是,晏昭說出來的話卻帶著讓人心驚的惡毒,“朕不過是……想讓世人比朕更痛苦罷了。昔年我落魄,不見人施以援手,反而皆來輕辱踐踏我,那么如今……便讓他們也嘗嘗這妙不可言的滋味……表姐想想,朕如此行事,豈非世上最公正不阿、通情達理之人?” 這是什么歪理…… 晏昭語氣里的寒意讓云浮月頭皮發(fā)麻,她只覺得汗毛倒豎,毛骨悚然,全身都像被施了定身法術(shù)一般,竟然不能挪動分毫。 突然,那人輕輕在她耳邊,又加一句,“還有,表姐知道的,庭歡甚愛殺人。” 語罷,晏昭輕笑,那笑容絕美,卻也含著劇毒,云浮月突然想起幼時話本上說得美女蛇,雪面花容之下,卻有著一副蛇蝎心腸。 于是,她不由得退后兩步。 云浮月踉踉蹌蹌地后退幾步,終于,她再也難以忍受這牢獄之中絕望而又壓抑的氣氛,捂著臉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