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別了近二十年，故人相會的場面卻并沒有溫情四溢的敘舊，互相打量宛若初次見面的陌生人?？峙律倌甑倪^往早隨著桂花老酒，散落在名為時光的淺流中，朝向亙遠的舊江山奔流不回，只剩下寒磣的瓶子，倒出來的全是苦澀的新愁。

    莫行風(fēng)覺得有些尷尬，開口打破沉默：“好久不見了，洛九淵?！?/br>
    洛九淵稍作微笑：“許久未見，連聲二哥都不愿意喊了嗎？”

    “……”莫行風(fēng)沉默地停頓了片刻，回避洛九淵不嚴肅的插科打諢，直入正題，“你有見過白術(shù)嗎？”

    “沒有。”洛九淵無奈地聳了聳肩，望向莫行風(fēng)的眼神佯作一片坦誠，“不過我聽聞了最近發(fā)生的一些事，怎么，他也出事了？”

    “他背叛了我們?！蹦酗L(fēng)正色莊容，低沉的嗓音中透露出失望透頂?shù)恼Z氣，握緊了拳，“當(dāng)初我們分明同大哥一起許下了諾言，只會守著自己的鑰匙，絕不染指清嵐山莊的這本功法，但是他卻搶走了其他的鑰匙，并且……不惜代價?！?/br>
    洛九淵沉默少頃，沉重了嘆出一口氣，哀怨道：“你知道嗎，我本不愿意相信這件事，但此事從你口中說出，我便不得不信了，……你向來都只會說實話。”

    “……那，大哥的死同他有關(guān)嗎？”洛九淵又問。

    莫行風(fēng)不暇思索道：“應(yīng)該有關(guān)，但不會是他下的手。大哥死于暗器上的毒，且明顯是被偷襲的，就算白術(shù)真的變得喪心病狂，也不會如此窩囊，連正臉面對大哥的勇氣都沒有。只可惜，我還沒找到這個偷襲的混蛋。”

    洛九淵眼中閃過一瞬即逝的波瀾，臉色霎時不自然，又馬上恢復(fù)常態(tài)，道：“我知道了，我會邊調(diào)查此事，一定會給大哥報仇?！?/br>
    莫行風(fēng)沒有察覺到洛九淵一瞬微妙的變化，繼續(xù)問：“你抓住了王尋峰的兒子？”

    洛九淵沒有否認：“看來事情都傳出去了。”

    “但是正因如此，王尋峰才將顧老五也帶來了，想因此要挾我們?！蹦酗L(fēng)神情嚴肅，語氣加重，甚至帶了些毫不講理的責(zé)備。

    “就算我手上沒有王尋峰的兒子，五弟的性命也只在王尋峰的一念之間，他的處境并沒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王君昱在我手中，反而多了一個可供選擇的余地?！甭寰艤Y鎮(zhèn)定自若且有條不紊地反駁。

    但可能是年輕的時候同他相處，總愛說教幾句，再相遇之時似是喚起了遠久的習(xí)慣，忍不住繼續(xù)道：“你也是快不惑之年的人了，還和以前一般不動一點腦子，就靠你那自以為是的掌法，只能拍得過江湖宵小罷了，遇上王尋峰，就是石子撞大山。以前年輕的時候有大哥幫襯你，現(xiàn)在可沒有了?！?/br>
    縱使洛九淵所言非虛，但被許久都未見過面的故人鋪天蓋臉訓(xùn)斥一頓，莫行風(fēng)的性子便一時氣不過，回嘴道：“自從清嵐山莊那件事之后，我走南闖北便再沒依靠過大哥?！牵闶锹斆?，所以你就躲在我們都看不見的角落暗自謀劃，你又在謀劃什么？我怎么知道不是為了你自己的私心。”

    “我在做什么，你看不出來嗎？”洛九淵語氣鑿鑿，像敲打一塊木頭，“我在整垮無方堂，我在救你們，救所有江湖中像你這般碌碌無為的庸徒，若是不想出力，就不要擋我的路?！?/br>
    莫行風(fēng)動了動眉尾，臉上的表情十分復(fù)雜，像是喝了酒瓶里的醋，莫名發(fā)笑：“洛九淵，從年輕的時候，你就喜歡這樣，說冠冕堂皇的大話，然后其中有一半都是糊弄。你的聰明就像被塞進了全是火藥的罐子里，稍有不甚就炸了。砰！”

    他雙手的五指張開，示意了一個爆炸的動作，哂道：“江湖才不需要你去救，他在你出生之前就是這個樣子了，可能更糟。雖然我承認我沒你們聰明，但我也有直覺，我覺得你就是在給自己找個借口罷了。”

    他轉(zhuǎn)言又道，語氣輕了些：“不過，你就算有別的原因我也管不著，至少目前你在給無方堂使絆子，——我只想救出老五，找到殺了大哥的那個混賬，再教訓(xùn)白術(shù)一頓，然后帶殊行那些孩子安全離開，其他的，我不奉陪?！?/br>
    這次輪到洛九淵發(fā)笑了，言中帶諷：“你想做的還真不多，不知道誰才是說大話的那個?！趺?，說得激情慷慨突然給了個臺階下，看樣子是還有事相求了，你也知道你一個人救不出老五。”

    莫行風(fēng)挑了挑眉：“難道你不管老五了？”

    “我會想出其他的辦法?！甭寰艤Y有意將“其他”兩個字加重，意思他不會輕易交出王君昱。

    顧飛雨一直端正乖巧地坐在角落看著他們，不敢出大氣，生怕他們一個打起來將屋頂掀了。良久，洛九淵似乎終于注意到了她，臉色變得柔和慈藹，朝她招手：“你是飛雨吧，你不用擔(dān)心，我會想辦法安全將你爹帶回來的。”

    顧飛雨走上前，聽話地點了點頭?！鋵嵥]有看上去這么乖巧，只不過在長輩面前賣乖總不是壞事，還能放松別人的警惕。

    她想了想，拋出她好奇很久的問題：“二叔，你有沒有衛(wèi)大哥他們的下落，我在章山和他們走散了，有些擔(dān)心?！?/br>
    洛九淵臉色稍怔，不過因為時間很短沒教人察覺。他將語氣放溫柔，道：“我會教人去找，我想他們不會出事?！@些天，你就待在這里，哪兒也不要去，也不要亂跑，這樣比較安全?！?/br>
    “好?！鳖欙w雨撓撓頭笑道，“反正我也幫不上什么忙，為了不拖后腿，就在房間好好睡幾天大覺算了?！?/br>
    洛九淵對她的態(tài)度一時比較放心，揉了把她的頭頂：“懂事的姑娘。”

    待離開洛九淵的屋子，顧飛雨小聲問莫行風(fēng)：“四叔，你不相信二叔嗎？”

    莫行風(fēng)動了動鼻子：“看他不爽?！?/br>
    “……”顧飛雨不知如何評價莫行風(fēng)的態(tài)度，鑒于他被白術(shù)陰過的前車之鑒，有些不放心地囑咐道，“總之，四叔你要小心，明刀易躲，暗箭難防?！?/br>
    ——畢竟莫行風(fēng)在心機這方面著實沒有什么天賦。

    “知道了?！蹦酗L(fēng)回答得很快。

    .

    顧飛雨回房間沒多久，還是選擇溜了出來，在鎮(zhèn)上偷偷摸摸地亂逛，結(jié)果一逛就發(fā)現(xiàn)了大事。

    要不是她眼尖，她還發(fā)現(xiàn)不了。一個模樣估摸著七、八歲左右的男童在檐下的一個墻角玩弄著一把劍，如果是尋常的普通劍那倒還好。

    ——但那把劍是天節(jié)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