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知味
看著李云長探尋的眼神, 方弛遠又有點怯懦了, 他想成名完全是基于對控制自身命運的渴求,而非是貪慕虛榮的欲望, 但是李云長能明白嗎? 也許在古代,像方弛遠現(xiàn)在這樣,能讀書, 能吃飽穿暖,能無憂無慮的生活已經(jīng)是極高的生活水平了, 哪怕其中會有自己反抗不了的因素存在,可是孝道, 君臣之道,臣民之道,父子之道, 夫妻之道已經(jīng)成為古代的道德準則, 是每個人都在遵從的平常事, 已經(jīng)沒人會覺得奇怪了。 但方弛遠是一個現(xiàn)代人,他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二十幾年的平等與尊重,他雖然也知道想要在這個時代獲得平等與自由幾乎不可能了,但他還是渴望能在這里有一個獨立的人格, 渴望掌握自己的命運, 不能夠忍受自己被父母,被爺奶甚至被縣丞, 知府或者一個命令cao控生死。 “師傅?!狈匠谶h眼睛亮晶晶的, 他覺得李云長是一個智慧通透的老人是能看得懂他的, 所以他大聲的說了自己的打算,“我想出兩本算學書?!?/br> “可做好充分的準備嗎?”果然,李云長思考過后的第一句話就沒有讓方弛遠失望。 “弟子去年從您這借走《九章算術》之后就已經(jīng)開始準備了,點點滴滴積累,從未敢走過旁門左道半步,如今過去一年了,弟子就斗膽拿過來給您品鑒。” “哦?”李云長驚疑的道:“竟然已經(jīng)做好了?” “嗯?!狈匠谶h看著李云長的眼睛,不敢有一絲的遲疑和害怕,他眼神堅定,半天都沒有移動過。 終于,李云長嘆了口氣釋懷的說:“你年少成名,當時你年齡小,我未能把你接到手邊教養(yǎng),本想著等你長到十二三歲能離了家我就用心栽培你,沒想到你進步太快,打亂了我的計劃?!?/br> 他看著方弛遠,伸出手,方弛遠見狀就把手遞了上去:“還好,還好你內(nèi)心堅定,不是三心二意之輩,沒有辜負我當初對你的期望。” “嗯。”李云長看著方弛遠又在心里默默的念了一句:“還好,還好你不是貪佞虛妄之人,否則以你多智近妖的表現(xiàn),我一定要……” “拿來給我看看吧?!崩钤崎L對方弛遠笑笑,他一輩子閱人無數(shù),方弛遠的性子品格他心里清楚,從方弛遠當年奪了楚正則一枚玉鈺到現(xiàn)在近兩年的相處,他相信方弛遠的為人。 翻開小冊子的第一頁,端正的《解九章算術經(jīng)注》七個大字并沒讓李云長覺得奇怪,這兩年出的算學書大多如此,假借以前經(jīng)典的名頭,卻做著換湯不換藥的買賣,李云長都有些習以為常了。 然而越往下翻,李云長的表情就愈發(fā)的凝重,等他把這本不厚的小冊子翻完之后,整個人都不可以用震驚來形容了,誠然,方弛遠做的也是換湯不換藥的買賣,說這本書是照抄《九章算術》都不為過,但難得可貴的是,方弛遠在里面加了自己的東西進去,上面的注解,批注,引導著人往方弛遠的思路上去靠,又添加了創(chuàng)新的定義,把原本經(jīng)典的東西加上了自己的影子,變得更加適合和簡單。 李云長搓搓手,抑制著激動又去翻看第二本小冊子,依舊如同上一本書一樣,這本書里滿滿的都是方弛遠的影子,讓人一眼看過去就知道是誰的東西,是誰的思路,李云長看了看方弛遠,不敢想,如果瓊朝的學子,以后從小就以這兩本算學書啟蒙算學,那瓊朝將來算學的發(fā)展,將不可想象。 “這書你給多少人看了?” 面對李云長突然的詢問,方弛遠如實的說道:“這本書有一部分編寫的原因是要幫助我四哥參加院試,所以我四哥看過,其他就沒有誰了?!?/br>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李云長開心的連說兩聲,然后對方弛遠說:“你真的想好了要出書?” “嗯,弟子想好了?!?/br> “好。”李云長答完就繞著書桌前面踱步了兩三趟,一邊走一邊皺眉,手上嘴上還都計算著,不知道在想什么,方弛遠看的不明所以,就老老實實的站好。 等李云長停下來的時候,他嘴角上揚著對方弛遠說:“當初收你為徒也沒想過能有今天這么大的驚喜,這兩本書,一本注重基礎的論述,一本竟然以題目為本,圍繞擴展,沾前連后,把上不同的地方都梳理一遍,這在之前可是從未出現(xiàn)過,真乃絕妙?!?/br> 聽著李云長的話,李云長竟然不知道李云長所言何意了,是想單純的夸贊他,還是想再說點別的。 “但是。”李云長話鋒一轉(zhuǎn),轉(zhuǎn)而告誡方弛遠說:“你應該知道,木秀于林,風必摧之,行高于人,眾必非之的道理,你才剛剛十一歲,連秀才的功名都還沒有,顯露的太多,怕招來的不僅僅是夸贊吧?!?/br> 給了方弛遠一點緩沖的時間,李云長又接著道:“古往今來,早夭天折的人大有人在,你現(xiàn)在前途光明不必鋌而走險,做事還是不能只考慮一面?!?/br> 方弛遠聽后就疑惑的說:“那老師的意思是讓我不要出書?” “出,辛苦寫出來的為什么不出?”李云長又笑道。 “可是按師傅剛才的意思……,現(xiàn)在太過出彩不是不……” “哈哈哈?!狈匠谶h還沒說完,李云長就笑著打斷他道:“你平時那么聰明,怎么關鍵時刻又糊涂了起來。你發(fā)你的書,不讓人知道不就行了?!?/br> “不讓人知道。”方弛遠被李云長點撥了一下就說道:“老師是說讓我用個筆名?” “嗯”李云長點點頭,一臉輕松的說:“用個筆名不僅能把你藏在后面,而且在某些時刻還可以當做一條后路,何樂而不為?” 明白了李云長的意思,方弛遠立馬拜謝道:“如此,弛遠就謝過師傅了!”他謝,不僅是謝李云長的幫忙,也謝李云長對他的信任。 三天后,方弛遠回了張家村,而與此同時,在淺草書社最顯眼的位置,一本署名為知味的算學書也悄然擺了上去。 方弛遠從縣城回來,心里沒了事,整個人也顯的更輕松了起來,白天他沒事就在樹涼影下吹吹風看看書,或者和趙青春方弛遠說說話。 他回來的時候,臨行前李云長給他帶了幾本大儒的經(jīng)義,策問,說沒事讓他多看看,所以有空閑的時候方弛遠就看看書里的說理方法和運用的典故,時間過得也很快。 轉(zhuǎn)眼間,八月過去了,方弛遠剩余的十七只小雞終于開始下蛋了,這十七只小雞中又有三只是小公雞,如今已經(jīng)被趙青春吃了兩只,剩下碩果僅存的一只小公雞,整天神氣洋洋的,目中無人,有時候連趙青春也想啄兩下,后來被方弛遠按著打了幾次就變得老實多了。 其余的十四只小母雞,陸陸續(xù)續(xù)也都開始下蛋了,等到九月五六日的時候雞圈里基本上每天都能穩(wěn)定的產(chǎn)生出十四五個雞蛋了。 小雞下蛋后方弛遠用一文錢一斤的價格向方弛空收購河里的田螺和魚蝦,每天雜碎了一斤撒到雞圈或者拌到雞食里,用來保證小雞的產(chǎn)蛋。 方弛空如今十二歲了,只比方弛遠大一歲,按照方喜云的說法,要想讓他下場最少也要到他十五歲,還說不一定能過了縣試,這不是開玩笑,實在是方弛空玩心太大,現(xiàn)在方弛空是張家村的孩子王,即使每天被方喜云管的再嚴,他也能找到機會出去瘋一圈,天天沒事就聚在張家村的小溪邊,回來就是一身泥,沒少被二伯母教訓。 方弛林在八月初也前往省城參加院試了,這次他和方喜進一起去省城,坐的是運河的船,在船上過了七天,又走了兩天陸路才在院試之前趕到省都。 這次他的目標是奔著稟生去的,在進考場之前,方喜進還特意找道士算了一卦花了五文錢,聽了許多好話。 現(xiàn)在是九月十三日,按理說最遲再過兩天方弛林就應該能得到消息回來了。 對于這次方弛林的院試方弛遠倒是不擔心,方弛林自身的努力毋庸置疑,最后的結果可能就是考不上一等的稟生,但是考上秀才卻是有很大把握。 如今方弛遠出了書,雖然用的筆名,收益也還在李云長那他不知道多少,但是抵不住心里開心,而且他的小雞也下蛋了,平均每天十一二文錢的收入讓趙青春整日都樂呵樂呵的,按理說他應該沒有什么擔心事才是,可是等到報喜的人來他家說方弛林考中了秀才,方弛遠才猛地想起來,他只顧著忙著自己的事情,忘記張賢也去參加了院試,自己沒有給他任何算學上的幫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