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的家規(guī)森嚴，被管事或者張開地知道，又免不了要打手罰跪。故而，這件事情張良一直瞞著，沒有聲張半分。

    那天，張開地質(zhì)問“真是你掏的鳥窩嗎”，他只責無旁貸地輕輕點頭。當然，若離在一旁把腦袋都快搖散架了，也沒人在意，只當他犯了羊癲瘋，管事之后還帶他看過大夫。

    若離的心里愧疚不堪，一個人蹲在墻角懺悔大哭。張良便學著大人的樣子，去拍拍他的肩膀，柔聲道：“祖父現(xiàn)在疼我，不會重罰。若你實在過意不去，這次我替你扛，到下次我犯錯時，你再替我扛?！?/br>
    若離當時十分有擔當?shù)卮饝聛?，并未想到，向來沉穩(wěn)安靜的張良，幾乎不會犯錯。

    不過經(jīng)由了那一事，張良在若離心中的形象陡然高大，假如若離有點文化，鐵定會說些“結草銜環(huán)，必當為報”之類的感激話。不過他沒念過書，不識字，只抹了一把鼻涕，信誓旦旦道：

    “公子，謝謝您八輩祖宗！”

    張良只是溫和地苦笑，不予置評。

    次日，張良上樹掏鳥蛋的事情在府里傳了遍，連后廚的伙夫都津津樂道。

    幾乎所有人都覺得訝異，單單只有張治如臨大敵，氣勢洶洶沖進張良的小院子，發(fā)誓要把失去的鳥蛋奪回來——他之前一直背著大人偷偷地掏，并且仗著“長兄”的身份，承包了府上所有有鳥蛋的樹。哪日他高興，會分給旁人兩個，以此穩(wěn)固他的“大哥”地位。

    但這幾天他都空手而歸，惹了不少人笑話，所以氣極之下，必須找張良討個說法。

    “子房，把蛋交出來?！?/br>
    張良當時正喝藥，慢悠悠放下藥碗，不解地仰頭，問道：“為何？”

    張治理直氣壯，“平日那些鳥蛋都是我?guī)巳ヌ偷?，這幾天怎么找也沒有，都進了你的口袋。你半路拿了去，我當然得要回來。”

    張良慢騰騰從椅子上下來，站直了身子，道：“可是，上面并沒有刻長兄的名字?！?/br>
    張治平日倚長賣長，慣愛用“長兄”的身份占些小便宜。張良話少又溫和，也不愛爭搶什么，張治便更有底氣，胡說八道一大通。

    “那些樹平日都是我在掏，你要掏的話，得經(jīng)過我同意?！?/br>
    張良很認真地思考，“為什么？樹上也沒有刻兄長的名字。”

    “沒刻名字就不是我的么？”張治得了理，指著張良的衣裳，“你衣裳上也沒名字啊?！?/br>
    張良翻出自己的袖子，把一個秀氣的“良”湊到張治眼前，特別無害道：“子房有的?！?/br>
    張治氣結，發(fā)現(xiàn)張良的思考維度跟自己壓根不在一塊兒，便又說了一大堆歪理，從輩分，到家族，甚至到了天氣，卻每次都被那雙清純的眼神盯著，“上面沒有長兄的名字呀?！?/br>
    拳頭總是打在棉花上，無力可施。

    張治耐性差，最后終于惱羞成怒，一把揪起張良的衣領，把人提起來，“把鳥蛋給我，不然揍你！”

    張良一本正經(jīng)地揉了揉自家的小肚皮，無辜又苦惱，“可是，都在子房肚子里?！?/br>
    張治氣得快要哭了，狠跺了兩下腳，“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就是故意的！”

    張良疑惑，問：“兄長是指哪個？”

    張治就差吐血哭泣，一個脫手，把張良狠擲在地上。本來想趁著火氣痛罵，沒想到張良卻“哎喲”了一聲，再沒爬起來。手指在地上嘗試著動了動，后也癱然脫力，意識全無。

    張治本就膽小，瞬間就嚇白了臉色，只覺得腦袋都嗡嗡作響。

    “喂，子房？”用腳輕輕踢了踢。

    “你，你別裝了，我知道你是裝的！”冷汗溢滿額頭。

    虛張聲勢道：“你騙我的話，后果會很嚴重的！”

    再看到桌上的藥碗時，張治更加崩潰了，顫著手指向張良，“你，你自己生病，不關我的事！”想著趕快逃跑，走出去幾步又折回來，“你是自己暈倒的！我，我沒摔你！”

    然后才忙不迭逃遠了。

    張良巴掌大的身影縮在地板上，像只被遺棄的小狼崽，瞧上去尤其可憐。張治其實沒有惡意，只向來養(yǎng)慣了大少爺脾氣，不滿自己看上的東西到了別人手上，才想著警戒張良幾番。只是沒想到張良不經(jīng)摔，一下子便失去意識，動也動彈不得。

    這事還千萬不能給張開地知道，否則就越過打手心和跪祠堂，直接關黑屋子了。所以，張治是以最快的速度跑回自家院子的，冷汗淌了一背，旁人喚一聲，他都像被雷劈了般一震，生怕被瞧出端倪。

    半柱香之后，地上的張良仍沒有蘇醒。

    若離鬼鬼祟祟跑進屋，“啪”的關上門，手腳尤其麻利。

    趴到還躺在地上的張良旁邊，悄聲道：“公子，他跑遠啦！”

    張良還維持著皺眉忍痛的表情，十分謹慎，“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