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開地愣了愣，伸去扶人的手收了回來，問：“你如何知曉老臣進言大王？”

    韓非跪得筆直，十分篤定地道出推測：“那日韓非暈倒，醒來便得到父王的詔令，說韓非仍舊是韓國九公子，母妃的罪過與韓非無關。父王前后性情大變，定然聽了誰的進言。而這之間，只有大人覲見過父王，所以，定是相國大人替韓非求情了?！?/br>
    一番話說完，屋子里像沉進了深井。

    張開地臉色逐漸冷下來，沉默了片刻，轉(zhuǎn)身背對他，道：“看來九公子已經(jīng)聰穎過人，如此曠世奇才，不需要拜師。”

    韓非驚愕，追問道：“大人何意？”

    初愈的身子還很單薄，關節(jié)突兀的手指不由得痙攣。

    張開地冷笑了一聲，道出緣由：“放觀當下，在王室生存，韜光養(yǎng)晦是正道。殿下如今卻鋒芒畢露，遲早成為眾矢之的。況且，殿下雖好在人前賣弄智慧，卻沒有自救本領，何談治國，何談平定天下？恕老夫直言，老夫，不會教授這樣的人?！?/br>
    一席話如當頭一棒，這是韓非萬萬沒想到的。咣地將額頭撞上地板，顫聲懇求：

    “學生有不足之處，正是懇請大人能夠指點一二！”

    張開地仍舊不心軟，淡淡道：“公子請回吧，若到鄙府做客，老臣隨時相迎。若再談拜師二字，休怪老臣不講臣禮?！?/br>
    韓非仍是不甘心，道：“請張大人三思！”

    張開地閉眼，搖頭，“請回吧。”

    韓非絕望地用額頭抵著地板，深吸一口氣，將氣息緩了又緩，才勉強壓住情緒，道：“那，韓非告辭了......明日再來，登門拜謝大人當日搭救之恩?！?/br>
    張開地沒有回頭，只吩咐了管家送韓非出門。

    韓非十二歲擁有的謀略和智慧，是王室里很多公子成年也趕不上的。而生在帝王家，失去了母妃的庇護，失去了韓王的寵信，再擁有這樣招人妒忌的才華，便是致命災難。且不說“相國學生”這個身份，很有可能就是最后一根稻草。

    他碰了一鼻子灰，落寞地退出房門。一轉(zhuǎn)身，卻瞧見一個六七歲的孩子正歪著頭看他。

    那雙清澈的眸子，韓非是認得的，煩擾瞬間就淡了好些，“張......良？”

    憑記憶想起他的名字。

    張良禮貌性地點頭，然后把傘放到一邊，對韓非屈膝行禮，“良見過九公子殿下?！?/br>
    動作生澀，卻也學得有模有樣，張家的規(guī)矩向來教得不錯。

    韓非忙走上前，彎腰把他扶起來，“你于我有救命之恩，私下不必行禮?！?/br>
    張良也不再講究，就著他的手起身，問道：“九公子生病好些了嗎？”

    韓非點頭，“好了?！?/br>
    他當日昏厥過去，便被張良接到相府。管家當即請了好幾位大夫，一群人又是診脈又是針灸，總算是把命救了回來。

    不過，他在雪地里凍壞了筋骨，拿不得重物，習不得武功。在亂世，即便是弱小一流的韓國，也不允許有這樣的君王。

    母債子償，韓非失了競爭王位的籌碼，算是得到懲罰。韓王權衡再三，才在張開地的建議之下，把這件事翻了篇。

    張良還想不到這么深，聽到韓非痊愈了，便也松了口氣，“那就好，良也放心了！”

    韓非欲說什么，看了看身后準備送他出門的管家，道：“先生，可否稍等片刻？我與貴公子小談一會兒?！?/br>
    管家半垂著眼皮，道：“還請九公子見諒，老爺?shù)姆愿?，小人不敢私自篡改。?/br>
    管家伺候張開地久了，執(zhí)行命令向來一絲不茍。張開地讓他出門走七步，他就不會行六步。

    張良自小便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長大，早已習慣，于是上前問道：“陳伯，祖父讓你送九公子出府嗎？”

    管家頷首，“是?！?/br>
    張良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那......有說不讓我去嗎？”

    管家想了想，如實道：“這......沒有。”

    張良得意轉(zhuǎn)身，笑著望向韓非，道：“殿下，良送你出府吧？”

    韓非被他一連串的戰(zhàn)術說得服氣，心里亂如麻的思緒瞬間淡去很多，道：“如此，便有勞你了?！?/br>
    管家訕笑兩下，沒有再說掃興的話。

    雪還在下，管家見韓非兩手空空，便躬身道：“小人去取傘，還請殿下稍等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