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外袍解了掛上衣架，沒心情拍拭塵埃，嘆了口氣，揉了揉發(fā)酸的腦仁。今日嬴政問他要文章，談一談秦國當下時局，他拒絕了。確切來說，這是他第十四次推卻。事不過三，何況次數(shù)如此之多。

    慶幸的是，嬴政雖頗為不滿，卻也沒說什么，仍舊讓他常住驛館，差遣七八人伺候著。

    韓非不喜歡人多，這是打小養(yǎng)的習慣，每晚只留一個近侍，也讓他們在嬴政那邊有個交代。沐浴也好，看書也罷，他偏愛獨自沉思。想著想著，腦中劃過某人身影，唇角便勾起一絲笑意。

    今日是他的生辰，二十四周歲，在秦國。

    戰(zhàn)國末期，人們還沒開始過中秋七夕這樣的節(jié)日，撇開除夕，大抵只有生辰是一年之最。但韓非向來對這一日沒什么感覺，以前在桑海，如今在咸陽，左右都是異國他鄉(xiāng)，形單影只的，提不起歡愉的興致。

    說起來，他的生辰，倒一直是這冷冷清清的樣子。

    小時候倒是騙過張良的銀子，自己拿去買了酒壺，權當做那人送的賀禮，兀自滿足。

    待哪日歸去，定要再騙他一回。

    在浴湯里待了好一會兒，筋骨軟在水里，終于把疲累都泡了去，穿上寬松的里衣，披著濡濕的頭發(fā)走往里屋。

    近侍拿著干毛巾上來，欲擦拭頭發(fā)，被他拒絕，“我自己來?！?/br>
    誰知那近侍不通情理，非但攥著毛巾不給他，反而態(tài)度猖獗。

    “我偏想給你擦，不行么？”

    轟！

    韓非腳步一頓，仿佛被霹靂擊中，腦袋翁了一聲——

    ——這個聲音！

    第72章韓非赴秦（三）

    張良撕下□□，雋秀的面容顯露在燈下，巧笑著望他，“韓兄，別來無恙?！?/br>
    韓非一時語凝，維持扭曲的姿勢站了許久，騰的將他揉進懷里，埋在發(fā)間，嗅了又嗅，“是你來了？還是......我又在做夢？”

    張良合上眼簾，手臂穿過腋下，環(huán)上后背，“是我，子房。我認識了一位江湖術士，問了他偽裝之術，前來看你?！?/br>
    穿著硬板的太監(jiān)服制，偷偷溜進驛館。

    他說：“......我知道，今日是你的生辰?！?/br>
    韓非愣了愣，本欲問個所以然，又想兩人許久不見，時間讓這些廢話占了不值，便轉而說其他的。

    手掌撫上他的臉龐，“想我么？”

    張良微微偏頭，蹭了蹭他的掌心，輕輕嗯了一聲，“......想得要瘋了！”

    一日不見，如三秋兮。此時距他們分別已半年之余，且不說這之間有算不清的春秋，即便是張良整日對著畫像，也緩解不了相思之苦。

    韓非走后，新鄭的格局有所變動，韓成頂替了原來的太子，坐上儲位。司法一職也換了個王室宗親，才能遠不及韓非。不過姬無夜沒了，原太子廢了，秦國這邊又撤了軍，總體來講，光景還是好過從前。

    “怎的今日來了？”韓非揉著他的頭發(fā)。

    “你以為，我當真不記得你騙我給你買酒壺？”張良偷偷笑著，“我一直記著，今日是你的生辰。”

    韓非的心泡到了蜜糖水里，“子房......你怎的這樣好？”

    小別勝新婚，陡然見了面，自然有千言萬語。

    張良在他胸前的布料蹭了蹭，糯糯道：“那時候，每月初一十五你便來張府接我，帶我去街上游玩?，F(xiàn)在，換我來找你?！?/br>
    那兩年，他隔兩月便去看韓非。駕著馬，迎著風，不遠萬里去見他朝思暮念的那人。雖天各一方，卻也倍覺滿足。

    咫尺天涯，還是天涯咫尺，丈量在二者之間的，不過人心。

    但這光景并未持續(xù)多久。

    亦或說，那是張良前半生最后的一絲歡愉。

    那時，錚錚鐵蹄踏過邊境，狼煙四起，烽火連天——秦國再次發(f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