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不管怎么說，皇上親自過問，謝中玉是死是活全在他一句話。

    黎臻接到傳召，立刻入了宮，在西苑的狩獵場，見到一身戎裝的皇上還有一干太監(jiān)內(nèi)侍，比如呂公公，裴能，曹祥和曹小川等人，裴懷珹也在其中。

    皇上身板細弱，即使穿著戎裝，也并不威武。

    黎臻到的時候，他正雙臂拉著弓，瞇著眼睛瞄準(zhǔn)前方一個由小太監(jiān)抱著緩緩移動的靶子。

    小太監(jiān)看得出來很害怕，畢竟這一箭射偏，他的小命就交代了，況且皇上看起來并不像個神射手。

    這時候呂公公上前一步，笑著對皇帝道：“皇上，黎僉事來了?！?/br>
    皇帝手一松，箭矢從小太監(jiān)旁邊射了過去，他失望的搖搖頭。

    呂公公一臉堆笑的道：“今兒風(fēng)太大了，把您的箭給吹偏了，這要是正常的好天，一準(zhǔn)中了。”

    皇帝露出一副“老奴才你真會說話”的笑容，沒有理他，而是轉(zhuǎn)身對黎臻道：“你來了，朕聽裴鎮(zhèn)撫說于道長的師侄寫了一首反詩，這件事你知道嗎？”

    皇上的意思很明顯了，如果他選擇相信裴懷珹，那就早結(jié)案了，叫他黎臻來，肯定是想聽點不一樣的。這跟黎臻預(yù)料的一樣，皇上不會輕易制裁謝中玉。

    “……臣知道，還派人調(diào)查了一下，正在寫奏疏。”

    “那就別寫了，直接說說你都查到了什么吧。”皇上轉(zhuǎn)身坐回椅子上，示意黎臻道來。

    黎臻瞅了眼裴懷珹，見他一臉的淡定，這也難怪，他找到這么大個罪名扣在謝中玉頭頂上，實質(zhì)上以經(jīng)贏了，謝中玉不可能全身而退。

    “這件事疑點頗多，首先馬永言死無對證，詩究竟是他寫的，還是謝中玉寫的，沒有定論。”

    裴懷珹道：“秀才徐鉉、孫發(fā)就是證人，謝中玉做這首詩詞的時候，他們可是親眼所見。”

    “這首詩的名字叫《除夕》，描述的也是除夕的內(nèi)容。難不成除夕之夜，他們詩社的人不陪家人，反而聚在一起寫詩嗎？”黎臻針鋒相對。

    裴懷珹淡淡的道：“黎大人這話說得就不對了，除夕詩并不一定就是除夕所作，就像閨怨詩又有幾首真是女子所作呢？創(chuàng)作上的事兒，哪能丁是丁卯是卯的?！?/br>
    皇上瞇著眼睛，似乎在思考。

    黎臻繼續(xù)道：“這倒也是，這首詩描述的的確是除夕當(dāng)晚的景象，這點裴鎮(zhèn)撫沒有異議吧?！?/br>
    裴懷珹搖搖頭，“沒有?！钡挂纯茨闳绾翁嫠q白。

    “亂離何處覓扶蘇，一夜快舟入帝都。庭院不須燒爆竹，四山烽火照人紅?！崩枵閷实鄣溃骸艾F(xiàn)在這首詩最大的問題，在于覓扶蘇三個字。但其實，臣查明，第一句應(yīng)該是，覓屠蘇?！?/br>
    裴懷珹不由得一愣，隨即就懂了黎臻的用意，扶蘇是造反領(lǐng)袖崇拜的人物，但屠蘇只是酒。

    在場的所有人一瞬間全都震驚了，原來還有這樣的辯白思路？！

    皇上微微頷首，琢磨了一下，“亂離何處覓屠蘇，一夜快舟入帝都，也是押韻的?！?/br>
    黎臻趁人打鐵，“臣在刻印鋪子查獲了一張廢棄的雕版，上面刻的不是扶蘇，而是屠蘇。”

    裴懷珹一聽黎臻就是在造假，“我們將刻印鋪子里里外外搜了個遍，所有的板都查封了，并沒見到刻成屠蘇的雕版?！?/br>
    “我剛才說了是一張刻廢的版，我?guī)ш犜诟浇睦颜业降?，你在店?nèi)當(dāng)然找不到?！崩枵榈溃骸爸辽僬f明，一開始刻的是屠蘇，至于為什么后來變成了扶蘇，其中問題就大了?；噬?，您如果想看證物，臣這就叫人呈遞上來。”

    都說了是垃圾堆里找來的，皇帝并不想看，“那就不必了?！?/br>
    黎臻道：“這塊雕版的發(fā)現(xiàn)，至少說明這首詩的第一句，很可能一開始寫的是‘覓屠蘇’。而且剛才也說了，這是一首描寫是除夕的詩詞，除夕之夜，家家戶戶準(zhǔn)備好菜好酒，覓屠蘇比覓扶蘇，聽著更合乎情理?！?/br>
    裴懷珹冷笑，“照你的意思，寫這首詩的人，是想尋覓屠蘇酒，所以才想入帝都的了？”

    “正是如此。京城廣聚天下物資，販賣的酒水何止百種，屠蘇酒自然也在齊列?！?/br>
    裴懷珹道：“可是寫這首詩的人，當(dāng)時就在京城，為何還要快舟入帝都？依我看，他描寫的分明是帶兵從天津衛(wèi)的港口登岸?！?/br>
    “裴鎮(zhèn)撫剛才也說了，寫除夕的詩未必是除夕夜里做的，閨怨詩未必是女人寫的，那么寫這首詩的人，就算人在京城，也可以假想自己并不在啊。創(chuàng)作上的事兒，哪能丁是丁卯是卯的。”

    裴懷珹嘴角勾了勾，選擇沉默。

    其他人在一旁聽著兩人你來我往，心里大概有數(shù)了，黎同知想把這首謀反詩辯白成一首普通的詩作。

    畢竟裴懷珹手里握著人證，不能從詩詞真正的作者下手洗冤，只能把這首詩洗白成不是反詩。

    只有這樣，這首詩無論是誰做的，作者才會安然無恙。

    皇上看在于道長的份上，也不會要謝中玉的命，但他寫了那種詩，心里還是有疙瘩，此時聽到黎臻這般說，心里好受多了，“照黎同知的意思，這就一首尋常的描述除夕景象的詩詞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