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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金屋春深在線閱讀 - 第29節(jié)

第29節(jié)

    知憶遲疑片刻,不安地說:“我抽屜里的三百多兩銀子,不知為何就沒了?!?/br>
    “你是怎么看的?”

    知憶六神不寧,思量一陣,搖搖頭,“我不知道?!?/br>
    倒貼是紅樓里的大忌,畢竟,正經(jīng)花銀子的客人誰能接受,自己花出去的錢被姑娘拿去養(yǎng)別的小白臉?金鳳姐最厭’吃花臺‘的男子,警告訓斥從未間斷,即便這樣,也總會有人犯錯去’熱客‘。

    棠兒看著她,無奈而笑,“其實你心里有個大概對么?”

    王顯生才華橫溢,僅第一次進門拿出真金白銀,知憶曉得他囊中羞澀,而后每每接濟。她將紗絹收入袖口,長長透一口氣,悵然道:“罷了。”

    棠兒拉了她的手,“jiejie,善良也不是隨便用的,你還有弟弟meimei要養(yǎng)活,我們試試這位王公子可好?”

    知憶柳眉顰蹙,目中依有躊躇之色,又是一陣沉默過后,輕輕點了點頭。

    一局至半,王顯生略顯浮躁,放眼紋枰,白子已無力扭轉(zhuǎn)敗局。

    棠兒笑盈盈過來,“jiejie,匣子里的八百兩銀票總擱外頭不妥,偏我又尋不到你妝臺的鑰匙?!?/br>
    知憶看一眼越發(fā)緊張的王顯生,轉(zhuǎn)臉看著棠兒,惆悵道:“待這局奕完我拿給你?!?/br>
    “好?!碧膬何⑽⒁恍Γp步出了屋子。

    不一會兒,一個紅襖綠裙的娘姨上樓,朗聲道:“知憶姑娘,出局?!?/br>
    紅樓里雖有皮rou生意,但為了清爽不養(yǎng)’龜‘,故而叫局這種事由娘姨和mama們代勞。

    見她為難,王顯生表現(xiàn)得善解人意,“去吧,莫當我是外人。”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棠兒和知憶回來時王顯生已經(jīng)離開。采蓮正在收拾棋盤,回頭一笑,耳垂上的金燈籠墜子歡快跳躍,遞一張素箋過來,“王公子說有事先回,明日再來?!?/br>
    知憶接過那張帶著芳香的箋紙,瀟灑的瘦金體:“堪尋訪,丹青屏,幸遇意中人。偎紅倚翠處,心生暢,故生情?!?/br>
    棠兒從里屋出來,美目清揚,唇角微綻笑意,“他果然將銀子還回來了?!?/br>
    知憶心中一涼,失魂落魄地坐到椅子上,一雙眼睛淚珠滾動,良久才說:“都在苦苦掙扎,王公子不是這種人,他一定是遇到了極大的困難?!?/br>
    棠兒從她指尖抽出素箋,那筆勢瘦勁,形質(zhì)俱佳,不禁感嘆道:“真是好字!若他明日真來,原因只有一個,他被我說的八百兩套牢,企圖得到更多。若他不來,今日這番倒可當是一時下策。”

    兩行淚水瞬間滑落,知憶癡著臉,吸緊鼻子,手臂倚在桌上,顫聲苦笑道:“人還是活得別太明白比較好?!?/br>
    清河街是老牌紅樓的聚集地,楚湘樓、杏花春館、馭嬌樓、邀月閣,一座歇山式三層紅窗樓前,楠木牌匾上“錦香居”三個大字,氣派無比。

    來客有男有女,男童們沏茶送點心,穿梭在戲臺前的香閣中。

    棠兒妝容淡雅,穿水紅對襟小襖,映著白皙的臉透出淡淡暈紅,見臺上正熱鬧,出場的旦角不是花無心,不由喚來男童問:“今日有花公子的戲么?”

    “這位姑娘多久沒來?公子早就不唱了。”

    棠兒心下一沉,將瓜子扔回碗碟里,起身去往后臺。

    后臺一片繁忙,有人對鏡勾妝,有人找頭套,幾個小旦露著雪白的半張臉,臨上場,開腔練嗓子的大有人在。

    花無心衣著極是華美,以楊貴妃扮相,沉重的頭飾上嵌滿寶石、水鉆、珍珠,奢華無比。他的臉上涂著厚重的粉彩,胭脂暈在眼角和臉龐,目光望向虛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催場的跑進來,隨著一陣雜沓的腳步聲離開,頓時安靜許多。

    見他怏怏不樂,專心輕撫懷中的貓兒,棠兒低顰淺笑,顧盼生嬌,緩緩開口唱道:“楊家有女初長成,養(yǎng)在深閨人未識,天生麗質(zhì)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cè)……”

    花無心激動回望,雙眸似蘊藏著全世界的光,停了撫貓兒的手,輕啟紅唇,行腔優(yōu)美:“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

    默默對望,兩人眼中皆有喜悅神色。

    棠兒正想接下去,花無心卻將貓兒放到椅子上,起身道:“你咬不住過腔,唱得不好。”

    看著他,棠兒感慨美色不專屬于女子,明亮的眼珠動搖幾下,直直定在他棕色的瞳仁里,嫣然一笑道:“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這句老話分毫不假,就這幾句,我練了很久?!?/br>
    過往有很多想接近自己的女子,只她最為用心。厚厚的油彩下,花無心的神色有些復雜,略帶不快地問:“你怎多日不來?”

    他相貌清俊,眼尾上揚,妝容堪稱花嫣柳媚,以至于棠兒面對他時總會失去自信,“我在準備花魁甄選,每天排舞練曲實在太累。”

    “花運亨通,香名鼎盛……”花無心頓時失望,已然確定她的心思,眸子里的喜悅一點一點淡下去,“當花魁有什么好,你喜歡應付那些肥頭豬腦,滿腹壞水的臭男人?”

    棠兒毫不掩飾,坦白地說:“貧困是個分解廉恥的屠宰場,你從未置身于渣滓和生存窘迫中,自然理解不了?!?/br>
    花無心的確體會不到,摘下頭飾扔到案上,拿濕手巾對鏡擦臉,“你不用排舞練曲,只要我發(fā)話,選與不選你都是花魁。”

    棠兒將心一凜,睫毛下,明澈的瞳仁印出頭飾華麗灼人的燦燦珠光。

    別墅豪華氣派,竹林掩映著白墻碧瓦,一進門,暖氣夾著淡淡香味撲面而來。

    雕花隔斷,貯書格,陳鼎柜、供花臺、清一色都是金絲楠木,墻上掛著一柄七尺有余的玄色長劍。臨窗的大案上,翠玉小磬,文物玉筆,金盅玉硯,應有盡有。

    棠兒落座用茶,望向那個發(fā)出聲響,金燦燦的小匣子,中間的圓盤刻著符號,底下墜一個小秤砣,不住輕晃,節(jié)奏規(guī)律。

    水霧彌漫,屏風上印著花無心修長勻稱的身影,他身上仿若罩著一道光圈,那是富有,神秘與美好的光環(huán)。

    棠兒黛眉低顰,心緒紛亂難安,和他相處的感覺太特別,說不出究竟是安心還是壓抑。

    花無心裸著上身,一雙清透的眸子望過來,仿若一不留神就能將對視者的靈魂吸走,“父親不許我唱戲,至你不來我便沒再上臺?!?/br>
    棠兒心中突突亂跳,本以為他的身形會很柔美,原來胸膛上的肌rou恰到好處,膚色極好,仿若一枚棱角分明卻質(zhì)地溫和的良玉。

    精致的三棱屏風可開可合,鏤花銀棱中暗裝香槽,將藏在里面的香爐點燃,整個書房隨之香云叆叇,終日氣息芬郁。

    非花依舊是素簪白衣,秀氣成采,從大柜中拿出衣裳,熟練伺候花無心穿衣。

    棠兒禁不住出神,白衣男子總會讓她莫名感覺親切,驟然發(fā)現(xiàn),花無心與非花的氣質(zhì)竟是那么接近。

    花無心走出來,挺拔的身影映在大鏡中,透過鏡面看著她,“你怎么老是發(fā)呆?”

    他的話陡然敲響在耳中,棠兒回過神,瞇著眼笑出來,“順其自然就好?!?/br>
    花無心坐下,眸子里是不染纖塵的歡喜,柔聲說:“父親給我定了一門親事,可我不想娶她,我們逃走好不好?”

    棠兒眉心微蹙,不可置信地說:“地生連理木,水出并頭蓮,你我又不是張生,崔鶯鶯,一起逃走算什么?”

    花無心稍作停頓,側(cè)過臉,左耳上多了一枚款式簡潔,閃閃灼亮的洋鉆耳釘,對非花道:“你先下去?!?/br>
    非花順手帶上門,貓兒不知從何處鉆出來,徑直跳到花無心膝面,扭身蹭蹭腦袋,尖尖的小爪在衣料間發(fā)出細微聲響。

    花無心長眸一垂,突然嫌棄,立時站起身。

    “喵嗚”貓兒慌忙跳下,一黃一藍的眼睛打量主人片刻,撐爪在地上伸個懶腰,隨即優(yōu)雅離去。

    花無心撣了撣衣袍,在銅盆中仔細洗手后擦干,走到棠兒面前站定,將長發(fā)攏到耳后,溫柔一笑道:“你閉上眼睛?!?/br>
    一時靜悄悄的,只聞自鳴鐘沙沙走動,旋即“當當”發(fā)出清脆兩聲。

    棠兒若有所思,目光還落在貓兒身上,輕聲地問:“為什么?”

    花無心眸中閃爍著淡淡幽光,微笑作答:“我想知道,我究竟能不能接受女子。”

    睫毛微微一顫,棠兒懷里似揣著小兔子,閉上眼睛,輕輕仰起臉,有些緊張,有些期待,像是等待獲得糖酥的乖小孩。

    花無心鼓起十足的勇氣,那個吻卻沒有落下,眼神中帶著無法訴說的復雜,“我們?nèi)コ燥垺!?/br>
    棠兒睜開眼睛,笑容緩緩舒展開,他的相貌過于俊美,眸子里蘊藏著一種說不清的干凈,沮喪的樣子著實有趣。

    第38章 醉花間 (13)

    三層歇山式建筑, 飛檐凌空,斗拱交錯,高懸的匾額上寫著“春風得意”四個大字。

    入內(nèi)別有洞天, 大院包著小院, 曲廊亭榭, 園林布局精妙, 清雅超俗。

    方跨進屋內(nèi),溫暖如春, 迎面是滿堂富麗,地上鋪著厚絨毯,門邊各一只人高的景德鎮(zhèn)青花瓷瓶,墻上掛著巨幅江南煙雨圖,落款處蓋有名家朱印。

    青鳶上前為棠兒寬下雪服斗篷, 棠兒扶梯拾級而上,三樓視野極佳, 地龍將屋內(nèi)烘得暖意融融,窗格開著沒有半分炭氣,既敞亮舒適又好賞雪。

    憑窗遠眺,白雪覆蓋下的秦淮河浸潤在傾瀉而出的奢靡中, 不曾褪色半分, 水色燈影印出兩岸萬頃樓閣,河水泛著璀璨波光,五光十色的水波又漾起縷縷明漪。巷道有深有淺,紅樓酒肆連綿蜿蜒, 每座拱橋相接小巷, 畫舫燈影反暈出朦朧煙靄,水路四通八達。

    北地胭脂, 南朝金粉,秦淮河的繁華如夢如幻,正如一位身量纖柔卻熱情奔放的女子,正向人們翩翩起舞,炫耀江南最迷人的風姿。

    花無心至身后抱住棠兒,唇貼近她的臉頰,“天天在這里,還有什么好看的?”

    溫熱的呼吸膩在耳畔,棠兒癢得想笑,不由聳起肩胛躲開,“你這話有些焚琴煮鶴的意味?!?/br>
    “這主意好,我焚琴,你煮鶴,我的嘴很挑,要煮得好吃一些?!?/br>
    見他存心打趣兒,棠兒無奈一笑,長裙曳過干凈的地面,轉(zhuǎn)身進了廳內(nèi)。

    青鳶立在一旁暗中觀察,花無心和非花都是高手,武功深不可測。

    品茶吃瓜子間,非花已經(jīng)上了第一道菜,白玉圓月碟,底下是一層冰,四方薄塊數(shù)片魚rou,色澤橘紅。

    花無心夾一塊在玫瑰橙料碟中蘸了蘸,喂到她嘴邊,“嘗嘗。”

    入口清爽,韌度適中,rou質(zhì)鮮美,棠兒咽下,拿帕子拭了拭嘴角,微笑道:“有錢真好?!?/br>
    窗外,雪落無聲?;o心臉上的笑意冷熱無辯,“你很喜歡錢?”

    棠兒并不否認,嫣然一笑道:“你體會不到什么是窮困潦倒,讓我來告訴你什么好吃。霜打過后巴掌大的小青菜,用少許豬油,只放鹽不能太熟,吃到嘴里有點甜也有青味,特別舒服?!?/br>
    她說話間笑眼流波,動人憐愛,花無心凝神靜聽,緩緩露出笑意。

    棠兒想想又說:“熬出來固定在陶罐中的麥芽糖,天氣太冷,要用兩只木箸才能撬動。絞成葫蘆形,越大越好,一口咬下去能甜到心里,最好和兄弟姐妹一人一口,比誰的嘴大。”

    著實有趣,花無心眸子里晶然生光,似乎能想象出那番場景。

    兩盅魚翅過后,菜品陸續(xù)上桌,干鮑扣鵝掌、龍蝦三吃拼盤、紅煨海參、清蒸大閘蟹、香煎松茸、炭烤烏魚子、干貝芥菜心、大白菜蒸火腿片、竹蓀骨湯、京塘蓮藕、冰糖血燕窩。陶砂火鍋放在中央,整套荷花琺瑯攢盤圍成一圈,小鮑魚、海蝦、牛rou片、蝦仁、鹿rou片、鮮魚片、螃蟹、泡發(fā)海參等不及細述。

    炭爐中的酒熱了,醇香四溢,非花上前取出為兩人斟上。

    棠兒輕珉一口,綿軟入喉,呼吸都是香味,“好酒好菜,單飲無趣,我們行酒令如何?”

    她的臉粉里透白,皎若明月,花無心略想了想,溫聲道:“我姓花,你叫棠兒,我們就以一個花字飛觴,須每句第二字為花。”

    棠兒仔細想了想,抿嘴兒一笑道:“那酒怎么喝?”

    花無心喚非花拿來兩只精致透明的西洋琉璃杯,抬手斟七分滿,“你一杯兩開或者三開隨意,我一杯一開,你看如何?”

    棠兒欣然同意,對飲門面一杯后,抓小把瓜子在桌上,垂目一粒一粒數(shù)起來,笑道:“單數(shù)你先,雙數(shù)我先?!?/br>
    待她數(shù)完,是三十二粒,想也不想就道:“春花秋月何時了?!?/br>
    花無心回:“梨花一枝春帶雨。”

    “稻花香里說豐年。”

    “亂花漸欲迷人眼?!?/br>
    棠兒眸光如水,端著酒杯,蹙眉道:“煙花三月下?lián)P州,無花無酒過清明,桃花潭水深千尺,楊花落盡子規(guī)啼,桃花流水鱖魚肥。難度太小,換個玩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