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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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正的臉驟然血紅,兀自興奮。玄奕替三哥封王而高興,沒想到自己也有份,一齊叩頭道:“謝萬歲隆恩!” 作者有話要說: 介子推,春秋三杰。晉文公重耳流亡,食不果腹,介子推割自己大腿上的rou煮給晉文公補身體。晉文公復(fù)位后封賞功臣漏掉介子推,后又將其燒死。 第61章 相見歡 (1) 潺潺雨聲漸漸小了, 長久的迷怔后,棠兒偏過臉,鏡中的她顯得極疲倦。暗青色的光從窗戶投進來自頭頂扣下, 角度好似一座三角寶塔, 欲將她整個鎮(zhèn)壓在塔下。 想那修行千年的白蛇, 一朝墜入情網(wǎng), 終也沒逃過人妖殊途的命運,她幽幽一嘆, 疲憊地拉開了門。 太子發(fā)話哪有違抗的可能,李存孝找機會將事情與妻一提,顧清秋嚇得怛然失色,隱瞞太子乃欺君重罪,抽抽噎噎將棠兒的事交代出來。李存孝萬沒想到珍愛的女兒竟會淪落風(fēng)塵, 引咎自責(zé),如遭萬箭相攢, 悲痛絞入五臟深處。 穿堂風(fēng)將窗紙吹得鼓起又凹陷下去,門上貼的大紅“?!弊值袅私莾海秳?。 這一刻遲早會到來,棠兒跪在父母面前, 重重叩頭后道:“爹爹, 娘親,女兒受花家公子照拂恩惠,得到開錢莊的啟動銀兩。這份家財由大哥和辰時共同掙來,太子那邊我會解釋, 請您二位寬心?!?/br> 李家乃世代書香門第, 讀書人最在意聲譽,李存孝已經(jīng)是死過一次的人, 看透了很多事,思想不如年輕時腐朽固執(zhí)。他難過不是因為家族榮辱,而是心疼棠兒不能擁有幸福,更為沒有照顧好家人而內(nèi)疚神明,從椅子起身,將自己關(guān)在書房內(nèi)。 棠兒凄楚難言,快步跟去,見父親難過流淚,倔強地跪在書房外。 眾人的請安聲中,玄昱過來了,他已經(jīng)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一把拉起棠兒,“你的未來由我負責(zé),我會向老師解釋?!?/br> 棠兒仰臉審視著他,眼睛發(fā)紅,瞳仁中蒙著一層淚水,“玄昱,人說傷筋動骨一百天,男人在我這里連皮也傷不到,我若有心就活不到現(xiàn)在。男子有兩大喜好,哄良家女子下水,勸風(fēng)塵女子從良,你覺得自己在拯救我么?” 玄昱細細思忖她曲折的心意,俯身將耳朵貼近她心臟上方的位置,靜聽片刻,立直看著她道:“你的心還在里面,替我收好,不許給任何人。至于你口中的拯救……” 他將眉心微擰,爾后神色溫和,“毀掉一個人,最高明的方式不是陷害而是捧殺。當(dāng)所有人不切實際吹捧,久而久之,這個人一定會盲目自信,以至于聽不進正確的聲音,任何忠告建議。德妃教我打罵奴才,放任我驕縱蠻橫,一個出生就失去母親的孩子,你想他該有多氣餒浮躁。讀過的書令我能反躬自省,改正惡習(xí),而你一直目標(biāo)明確,知道自己要什么。我們有著相似的個性,我愛你亦是自戀,變相愛我自己?!?/br> 棠兒只覺悲涼,微微啟唇道:“我不嫁你,也不嫁任何人,雙親百年后我自削發(fā)為尼,青燈佛前了此殘生?!?/br> 玄昱早已看透她隨時都會迸發(fā)出的不安和消極情緒,冷冷補充道:“你逼我數(shù)次表白,成功吊足了我的胃口,關(guān)于你嫁與不嫁,我不想重復(fù)第二遍。這場陰謀算計,你我都是受害者,你不恨玄灃是因為我在你心中尤為重要?!?/br> 棠兒凝著他深邃的眸子,臉上的自卑暴露無遺,似將那顆易碎的心坦誠托在他面前,“玄昱,不要試圖從我胸膛內(nèi)套出真心,我相信的只有自己能抓住的東西。男子保持活力的秘訣在于不斷獲得新的伴侶,而女子不遺余力的則是鎖住男子的心,這兩者本身就是矛盾。感情是這世上最難維系的東西,拋開所有阻礙,我們能在一起又怎樣?愛情會隨著時間變得平淡,接下來就是猜忌,爭吵,厭惡,甚至于相棄,這是自然規(guī)律,也是無法逆轉(zhuǎn)的敗局。在這里止步很完美,至此為止,你在我心中的形象接近于神邸?!?/br> 他的神色變得凝重,語調(diào)卻絲毫不減溫柔真摯,“你的想法對,也不對。良田萬頃日食三升,廣廈千間夜眠八尺,每個人的結(jié)局無非不了了之。就好比人都是一死,也沒見誰想著要死就不去努力活著。你不信任,沒有安全感,這些我都能理解,真心唯有一種檢驗方式,那就是時間。” 仿若有一輪烈陽驅(qū)散大雨,撥開了烏云,將萬丈日光照射出來。 棠兒的眼淚已經(jīng)掉了下來,語氣帶著幾分自嘲:“玄昱,我們跨越不了身份的鴻溝。也許我該感謝你,因為你給了我無法拒絕殊榮的理由?!?/br> 玄昱不想任她一再消極,壓下話鋒,臉上顯出冷傲之態(tài),語氣中含著幾分強勢:“儀式感既是將簡單的事復(fù)雜化,我要你,這三個字就這么簡單,無須復(fù)雜更不必跨越什么。你時不時就會往我心里戳一刀,恃美行兇也得有個限度,至今還沒人像你這樣踐踏一個太子的尊嚴。” 玄昱拉著她的手走進書房,李存孝思緒恍然,恭敬行下君臣大禮。 玄昱攥緊棠兒的手,語氣沉重道:“老師,我和棠兒三年前就見過了,想必您也知道她自小就傾心于我。老九派門人許鵬程私建密檔要挾收用大小官員,她是為了我留在聽雨軒,這次也是因為她我才能順利繳獲焚毀密檔,我要娶她?!?/br> 棠兒低垂眼眸,素凈的面容上有羞愧的紅暈彌散開。玄昱善意的謊言令她心中涌出萬般滋味,覺得應(yīng)該澄清自己的墮落與他無關(guān),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就像一個竊賊抱著關(guān)系生死的贓物,任道德如何鞭打,不到最后一刻絕不肯放手。 李存孝臉上僵硬,驚詫激動,再想他們先前的表現(xiàn),不能判定這話的真實性。太子雖尊重老師但君臣有別,他哪兒敢有半分違逆。 玄昱鄭重承諾:“棠兒,我會安排好一切,尊重你想陪伴父親的想法,半年夠么?” 棠兒無法不被感動,一念之間,過去所遭受的鄙視譴責(zé),內(nèi)心折磨,如浮云掠影般悄然而過。在這個因果循環(huán),無人不難的俗世里,仿佛只要思想超脫就能跳過報應(yīng)與劫難。他的愛如浩海明燈,以一線光明指引她未來的方向,更似在提醒她,你不是一個人了。 深宅豪門,米爛陳倉,仆從成群,美眷如云。棠兒不愿和玄昱的其他女人一樣,成為世間女子中身份尊貴的少部分人,也同時享受這世間最尊貴的爭寵吃醋,郁郁不樂。 她微喟一聲,聲薄而輕:“我不嫁,也沒資格。千里之堤毀于蟻xue,太子眼下尚未通過重重考驗,不能因為一個女子而欺瞞天下?!?/br> 李存孝沉吟片刻,痛心地深施一禮,“側(cè)妃的身份要經(jīng)宗人府上報核驗,纂寫進玉牒內(nèi),太子不可不慎,只待太子榮登大寶再憐惜小女?!?/br> 玄昱默想片刻,沉目道:“老師的話我明白了?!?/br> 爹爹的態(tài)度等同于默認了婚事,他對玄昱赤忱忠心,不拒絕也是能料到的結(jié)果。棠兒未曾奢望過玄昱會從云端之上向她伸出手,只是希望以自己的力量站起來。有時候,她覺得自己擁有過玄昱,至少在心里擁有過很多年,此生遇見這樣一個人已經(jīng)圓滿了。 一室霧氣,浴桶內(nèi)熱氣蒸騰,棠兒的發(fā)緊貼著額角和肩頭,肌膚勝雪,玉般泛著瑩瑩暈光。微妙的情緒在她心中不斷蔓延,她感覺自己通身輕盈,抱著衣裳立在照身大鏡前羞澀打量,側(cè)身回眸,潔白的后背仿若生出了一雙透明的翼。 知憶送來燕窩,又往小香爐中添了一匙沉香屑,“棠兒,沒想到你竟和太子有這樣的緣分,我真為你高興。” 棠兒至妝臺拿來珍珠粉面霜,細細在手心調(diào)勻抹在臉頰上,“什么緣分,不過是沒得到而已。打個比方吧,小時候,我爹爹可疼我了,別家孩子有的物件我都要。有些東西到手了也就扔到一邊,翻不著重新買,原因很簡單,因為沒玩過。太子府里那么多妃妾,人人望眼欲穿巴望他的寵愛,這就像珍饈美味天天吃也膩,偶爾吃個野菜窩頭多新鮮?!?/br> 聞言,知憶驚得合不攏嘴,半晌才道:“貧者疼妻肯定是愛,但其中的因由不乏沒有選擇。太子身份何等尊貴,他有那么多選擇,能從萬千美色中認定你那才是真愛?!?/br> “我倒不是一味要撿難聽的說,他和我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遙隔天塹,人有自知,我真沒想過攀龍附鳳。我早就不信有什么真愛,別處不說,這條秦淮河就美女如云,我要是個男子也免不了喜新厭舊。一入侯門深似海,何況還是天家高門。我現(xiàn)在就在想怎么把他伺候好,盡量不要得罪他的妃妾免得自找苦頭。嬌顏老,芙蓉謝,任何美麗都會褪色,金鳳姐也說過,姑娘家的好時候也就三五年。只等哪天他厭了,別弄得太難看,錢我也不要,他能好心打發(fā)我回家就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 她的話看似極端卻不是沒有道理,太子的身份實在太高,將來可是要當(dāng)皇帝的。知憶拿了梳子幫她將發(fā)梳順,“太子相貌真好,但凡是個女子都會心生愛慕,我瞧他對你有心,珍惜眼前吧。” 棠兒笑得沒心沒肺,從鏡子中看她一眼,反手繞肩,握住知憶的手,“我不消你但心,我給你和知夏都存著一份錢,只等你們覓得良人,辦份體面的嫁妝?!?/br> 知憶鼻子發(fā)痛,淚珠撲碌碌就落下來了,“棠兒,我不知道怎么謝你?!?/br> 棠兒轉(zhuǎn)身拿帕子替她擦掉眼淚,微笑道:“就拿知夏說的話,我們都沒干過壞事,一定會幸福的?!?/br> 毫無波瀾的分開好似凝固的湖面,一絲漣漪都未曾激起,玄昱的心仿若裂帛,帶著清脆的聲響,一點一點破開。 低調(diào)而來,高調(diào)出城,金鞍御馬,威風(fēng)凜凜的侍衛(wèi)手按腰刀,街道烏泱泱全是人,瞻仰太子儀仗的百姓擠得人山人海。 禮炮儀仗開道,最前一列侍衛(wèi)騎紅纓高馬,手持出警入蹕旗,繡著祥禽瑞獸的旌旗跟后,太子銀輦被簇擁在中間,純黃大蓋隨后,招搖如一條黃龍迤邐而出。再往后就是浩浩蕩蕩的御林軍,執(zhí)鐙鼓、臥瓜、立瓜、大刀、弓矢、鳥銃、豹尾槍,軍容整肅。 百姓們無不鼓噪振奮,年輕人沒見過這么大排場,睜大眼迷惘傻看,有人帶頭下跪,男女老幼齊跪伏地,山呼:“太子千歲,千千歲!” 玄昱穿一襲杏色蟒服,明峻正氣,第一次感覺自己需要這樣的形式,那個小女人已經(jīng)將他這個太子生生變成了乞丐。他忍不住挑起窗簾,多希望她會像追著常敬霆一樣趕來,臉上的失魂落魄盡可以少一些,但一定要帶點淚水眷念。 玄昱忍不住嘲笑自己,這是他有生以來深感被動的經(jīng)歷,他覺得已經(jīng)趨于冷靜了,但如何都想不通那個小女人是怎么做到以柔克剛,從一開始就占據(jù)主導(dǎo)地位。如同那一夜,她都主動鉆入他懷中了,可他卻不能隨心而為,扎扎實實地擁緊或者得到她。 此時此刻,玄昱依舊沉溺在情感旋渦中,他不想當(dāng)什么君子,恨不能立刻回頭,像個沒道理可講的匪,直接將那個小女人扛到肩上帶回北京。 半年,不可能更久,多一天也不行!這是玄昱給自己定下的冷靜期,他相信這樣的分開不只是千里,而是時間與思想的沉淀。 第62章 相見歡 (2) 離開江寧后, 玄昱命隨從官兵走官道,自己微服簡行,帶著王謙之和一行侍衛(wèi)繞路先去紹興。 已是日落時分, 狹窄的街道熙熙攘攘, 兩旁商鋪櫛比鱗次, 釀造黃酒的作坊傳出一陣陣醇厚的酒香。文房四寶行、書畫行、成衣行、黃酒行、米行、茶行、臘味行、綢緞行生意紅火。 這里是江南水鄉(xiāng), 河道繞城,長堤綠柳, 書卷墨氣,文風(fēng)鼎盛。石欄旁的皮影戲前擠著一個個黑乎乎的小腦袋,小童們一臉欣喜,對唐僧師徒西天取經(jīng)的故事百聽不厭。 賣瓜子、年糕、茴香豆、酥糖的;賣桂花湯圓、木蓮羹的;吹糖人的;炸絲餅,臭豆腐的小攤位應(yīng)有盡有。 一位跛態(tài)男子隨著人群走進倉橋街, 他國字臉帶著幾分文氣,臉色慘白仿若大病初愈一般, 身形消瘦,右腿每邁出一步,肩膀下沉,左腿才費力向前一拖。這人叫周世興, 早些年是紹興有名的才子, 鄉(xiāng)試府試均占頭榜頭名。當(dāng)年那場南京春闈,苦苦盼到皇榜,他的名字正在前十之列。 沒進前三甲他有些失望,打起精神到了北京, 細里才知科舉宦途皆百弊叢生, 除了王長亭關(guān)照之人,其余均無好成績。若不想一直在翰林院做修撰, 暗里有明碼標(biāo)價,只需八千銀子便能補個浙江鹽道或者糧道的肥缺。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簡直是放屁!周世興年輕氣盛且自視清高,不肯行賄鉆營。渾渾噩噩,伶仃大醉中,他寫下幾首抨擊科場舞弊,吏治弊端和賣官的詩詞策論,不知怎的被傳開了,頓時掀起軒然大波。 酒醒后,周世興也知道事態(tài)嚴重,來不及收拾行囊,連夜逃出北京,到紹興也不敢回家,躊躇許久后躲到寧波避風(fēng)頭。 此事驚動朝野,皇帝圣明,絲毫沒有追究周世興的責(zé)任。以宰相王長亭為首的太子勢力遭受打擊,主考李存孝首當(dāng)其沖被抄家流放,多名當(dāng)朝大員被革職,等候勘問。 時過境遷,隱居在鄞縣的周世興早已沒有當(dāng)年的榮光盛氣。終于等到王長亭倒臺,回到故鄉(xiāng),命運再次給了他一記重創(chuàng)。王長亭有一位門生金波現(xiàn)任紹興知縣,一直盯著這事不放,派數(shù)名打手至周家尋釁滋事,趁機打折了他的一條腿。 周世興悵然對著墨藍的天穹,嘴角泛起一絲苦澀,止步望向川流不息的人群。 王謙之快步上前,仔細看了看周世興,笑道:“這不是文硯嗎?一別多年,你這些年在何處?” 周世興仔細一看,來人三十多歲精神抖擻,白凈的臉上蓄著八字胡,穿一身簇新的墨藍色長衫,滾邊繡花腰帶上掛著一枚質(zhì)地極佳的白玉。凝神片刻,他這才想起,當(dāng)年同考,名不見經(jīng)傳的王謙之名列第四,“原來是你,你如今這樣得志還能認我,難得?!?/br> 王謙之爽朗一笑,“我在北京當(dāng)差,的確還行,此番敢巧,我正好給文硯兄引見一下朋友?!?/br> 交個朋友無妨,周世興心中思緒翻涌,跟著他緩步走到橋邊。 柳樹下立著一位英俊瀟灑的青年,他神色平靜,簡潔的裝束依然無法掩蓋一種與生俱來的貴氣。再看青年身后,兩個英武的男子靜靜站在那里,腰脊如標(biāo)槍般筆挺,雖未配劍,但能看出是有功夫底子的好手。 王謙之已經(jīng)上前一步,拱手道:“四爺,這就是您提過的周世興,今日趕巧,叫我給遇上了?!?/br> 玄昱嘴角帶著淡淡笑意,下顎略微一點,“久仰大名,一同用個晚飯?” 周世興心中還回味著王謙之方才那番巧遇之言,笑著點了點頭。 玄昱負手向前走著,從容道:“文硯,我并不善言詞,蠹眾木折,隙大墻壞,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清者為圣,濁者亦可為賢,如今的官場多是虛食主祿,素餐尸位者,急需要你這樣的天下墨吏?!?/br> 聞言,周世興先是一愣,仰頭笑道:“說來臉紅,當(dāng)年喝了些墨水自高自大,慚愧。” 玄昱想起王長亭,略感神傷,“我記得你的氏族續(xù)論。甲族以二十登仕,后門以過立試吏,品級階層固化,春過野草不生?!?/br> 周世興的心猛地一動,自嘲道:“我寫過數(shù)篇華美的敲門磚文章,沒想到讓人記住的竟是這篇?!?/br> 王謙之見周世興當(dāng)年的那股傲氣未減,小心看著玄昱的臉色,接話道:“文硯兄頭懸國門,釋生取義,敢于抨擊國家掄材制度,吏治弊端,著實令人敬佩?!?/br> 奴才奉主并不稀奇,但這王謙之好歹有功名在身,居然在這四爺跟前這般屈身附和。周世興忽地吃了一驚,這年輕人開口便是天下,當(dāng)今排行第四的至貴之人還能有誰?乃太子玄昱是也! 王長亭乃國舅,太子的外祖父,他的倒臺是對太子的最大打擊,而此事正是由自己那幾首詩開始。若此人真是太子,這般大度未免過頭,周世興按捺住心中惶恐,“釋生取義?真是折煞我了?!?/br> 他的脾氣又臭又硬,王謙之笑臉岔了話題:“爺,前邊的店是朋來酒家,有紹興名菜和最好的黃酒,我們?nèi)ミ@家?” 玄昱平靜的臉?biāo)瓶床怀鲇腥魏吻榫w變化,淡淡應(yīng)一聲,徑直朝前走去。周世興將心一寬,揣著糊涂去沾上一回光。 酒家內(nèi)噪聲不斷,玄昱看著形形色色的人,轉(zhuǎn)臉對王謙之道:“太吵,你去包下二樓?!?/br> 王謙之大步至柜臺前,將兩錠馬蹄銀遞給掌柜道:“二樓我們包了。” 這銀元足有十兩重,掌柜一愣,急忙退回去,賠笑道:“對不住爺,樓上雅間還有,但知縣老爺正在上頭宴客,就算被您的錢砸暈嘍,我也不敢得罪他??!” 玄昱知道周世興的腿是被金波廢的,見他神色尋常,對王謙之道:“我們就坐樓上?!?/br> “好勒!”掌柜喜笑顏開地上前,蝦身將手朝樓梯一讓,“爺們樓上請?!?/br> 臨窗的河道水波蕩漾,來往的烏篷船首尾相接。二樓門有四個,里頭卻是個大通間,根據(jù)客量用厚重的荷花屏風(fēng)自由隔斷成雅間。 王謙之熟練點菜,因提前說好,白川和霍東沒立規(guī)矩也入了坐。一桌并不浪費,都是紹興名菜,有糟雞、醉河蝦、霉菜燒rou、咸蟹、油燜筍、臘味三蒸等。 太子肯出面應(yīng)酬還是頭一回,王謙之坐在下首,笑盈盈對周世興連連勸酒,沉悶的氣氛逐漸緩和。幾杯老黃酒下肚,周世興的臉泛起血色,高興回敬。 只聽隔著屏風(fēng),一群人正在奉承賄賂知縣金波,拿古玩玉器等供他鑒賞,說是叫他過眼,送到人手里的東西還有拿回來的道理么? 酒至微醺,談興愈濃,嗓門不禁大了些許。 屏風(fēng)一折,一個仆從朝這邊瞅,冷言道:“我家老爺是知縣大人,你們勸酒小點聲!” 玄昱心中早已不悅,微睨王謙之一眼。王謙之立刻起身,正欲開口,周世興也扶桌站起來,笑道:“知縣官大,我等開罪不起?!?/br> 他轉(zhuǎn)臉將手朝仆從一擺,“去吧,我們知道了?!?/br> 這話一出,人人心中不痛快,白川瞧著主子的臉色,箸朝咸蟹盤子一敲,大聲道:“紹興知縣好大威風(fēng),想必是學(xué)了這盤里的蟹,橫行?!?/br> 驟然死寂過后,屏風(fēng)那頭穿來一個洪亮的男聲:“來人!” 接著是一陣腳步聲,幾個仆從麻利地將屏風(fēng)移至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