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繆深秋松了口氣，走上前去。她扶起倒地的木椅，坐在床側(cè)。

    祝尋聞聲猜測到她的舉動，小心問話，“繆姑娘，我的眼睛……”

    繆深秋揮出一抹靈力，將附在他眼上的防護(hù)結(jié)界撤掉，說道，“你雙目充血，更被詭氣侵蝕，得好好護(hù)著。否則就算是你鬼體，這雙眼也護(hù)不了多久?！?/br>
    祝尋睜眼，發(fā)覺眼前的一切都被附上了一層薄薄的紅，連帶著人影都模糊了幾分。

    也是。

    自從他進(jìn)入無幽烈獄后，就被詭戾之氣染了眼，再后來，殺戮充斥了身心，一切都憑借著想要活下去的本能，哪里還能用眼睛看清什么東西？

    繆深秋見他已經(jīng)了解情況，又重新?lián)]出靈力護(hù)住了他的雙眸，“你的傷口似乎能夠自動愈合，這雙大概多休息幾日也就沒事了?！?/br>
    “多謝。”祝尋干澀開口，“對了，賀安他人呢？”

    話音剛落，他便聽見繆深秋重重地嘆了口氣，“他把你一步步地背回來，就已經(jīng)丟了半條命了。如今高燒不退，無論我怎么給他輸送靈力都無用……”

    “公子從根子上就弱，兩個月前的內(nèi)傷未愈，卻又經(jīng)常性地跑到崖上，一坐就是一整天。他現(xiàn)在的身子骨，怕是一個春寒都能將他帶走?！?/br>
    “這……”祝尋擰住眉頭，顯然沒想過會是這樣的情況，“抱歉，是我的錯?！?/br>
    繆深秋笑笑，轉(zhuǎn)身給祝尋倒了杯溫水，抵在他的手心，“這和你又有什么干系？祝公子，你有所不知，我們家小公子曾親口對我說過他很羨慕你?！?/br>
    “羨慕？”

    “羨慕你的瀟灑自在，羨慕你的肆意玩樂，羨慕你的三兩好友，再或許羨慕其他……”繆深秋比祝尋和賀安都大上十余歲，難免會帶著年長的心理。她望著隔壁屋內(nèi)的賀安，遺憾又心痛，“我們公子聰慧又通透，正道的術(shù)法秘訣幾乎是一點(diǎn)就透、牢記于心?！?/br>
    “若能有上一個好身子，恐怕家族弟子里也能有他的一份名聲。”

    “可他活了這么多年，旁人對他最多的印象不過只是‘賀家的那個病秧子’。更甚至，他們只知賀家有一長女賀嵐，完全不知賀家還有一子?！?/br>
    繆深秋記著賀家主的恩，更盼著賀安能好。只可惜她能力有限，只能眼睜睜看著小公子一日不如一日。她內(nèi)心的自責(zé)和愧疚，遠(yuǎn)遠(yuǎn)大于她所表現(xiàn)出來的。

    “公子從小就被夫人禁在家中養(yǎng)病，從未有過什么朋友。沒朋友也就算了，至少還有家人，而現(xiàn)在……”

    連家人都沒了。

    祝尋攥住被角，沉默以對。他曾聽聞，賀家是為了不同流合污，不上山討伐祝氏，因此才被人構(gòu)陷，有心人更是借機(jī)屠門……

    更別說賀家的長女賀嵐，是因?yàn)榕R海海難才徹底失蹤。

    總歸是祝氏間接性地造成了這一切。

    “抱歉祝公子，我不該同你說這么多的?！笨娚钋锬四I眼，壓抑道，“實(shí)在是這些話在心里憋得慌了?！?/br>
    “我明白?！?/br>
    繆深秋將他手中的空杯子拿回，說道，“雖說鬼體不同于常人，可我見你似乎也累得很。你好好休息吧，我去外面守著?！?/br>
    祝尋沒再勉強(qiáng)自己，只稍稍頷首，“多謝?！?/br>
    ……

    兩日后，祝尋的眼睛才算恢復(fù)了清明。

    他從床上爬起來，凝神運(yùn)氣。他在出關(guān)前才無條件地釋放過一回，再加上這一代的詭氣邪佞甚少，如今他體內(nèi)的詭氣還算可以控制。

    祝尋下了床，推門就碰見了含淚端著木碗的繆深秋。

    “繆姑娘？”

    “祝公子，你醒了？”繆深秋朝他行了一禮，原本還算得上艷麗的臉上滿是悲切。

    祝尋心覺不對，蹙眉追問，“可是賀安出事了？”

    “公子他怕是、怕是熬不過去了?！笨娚钋锎鬼?，眼淚啪嗒落盡未動的藥中。她胡亂地深吸一口氣，露出一抹勉強(qiáng)的笑意，“他剛剛醒過來，說自己餓了不想喝藥。我給他、給他做些好吃的……”

    好吃的？

    祝尋明白這話里未盡的深意，立刻邁動步子，“我去看看?！?/br>
    ……

    賀安昏沉了這么多日，如今是頭疼欲裂地睡不著了。他聽見輕微的腳步聲，費(fèi)力睜眼看去，“……祝尋？”

    “是我?！弊ひ娝阎纱嗉涌炷_步，走到床邊將他扶起，“你覺得如何？”

    賀安的臉色蒼白，透不出半點(diǎn)血絲。他憋著咳嗽了好一陣，又勾起無畏的笑意，“沒事，將死之人還能如何？倒是你，沒事了嗎？體內(nèi)的詭氣能控制住嗎？還有這幾個月都發(fā)生了什么？”

    祝尋被他一連串的提問弄得發(fā)懵，無奈笑笑，“我竟不知道你的問題這么多。”

    “好奇罷了。”賀安直言不諱。

    祝尋見他不由自主地冷顫哆嗦，立刻扯了扯他的被角，“等你好了，我再慢慢和你說?！?/br>
    “再不說，我、我可就真聽不到了?！辟R安輕微地?fù)u了搖頭，苦澀拉扯住被角。

    說實(shí)話，他向來是不怕死的。

    可看見祝尋‘充滿死志進(jìn)入烈獄，如今又好好地坐在他的跟前’，卻忽然萌生出別的想法——他想活著，好端端地活著，無論用什么方式。

    “賀安?！弊ず鋈缓八?，欲言又止。

    “咳咳，怎、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