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你倒，你回床上躺著?！边@句話一說出來，方爾喬感覺自己就是翁可音班級里的學(xué)生，乖乖回去上床躺下了。

    翁可音倒了一杯溫水，拿出剛剛買的藥，看著她吃下去了?！澳愫煤眯菹⒁幌拢灸沁叀?/br>
    “我已經(jīng)請假了?！狈綘枂痰氖掷炭梢舻氖帧?/br>
    翁可音“嘶”了一聲，立刻抽回自己的手。方爾喬發(fā)現(xiàn)不對，強硬地把翁可音的手從背后拉出來仔細看。

    只見那十個手指都紅紅的，還比平時粗了一圈。

    “腫了？”她驚訝地問。

    “一會兒就好。你別大驚小怪的。”翁可音抽回自己的手，“我去做飯?！闭f著就跑進了廚房。

    方爾喬發(fā)現(xiàn)翁可音身上竟然有這么多自己不清楚的事。過去的一切她都可以不好奇，但是可音這身體，實在有著太多的問題了。

    早飯是白粥，小菜，還有兩個花卷。翁可音把小飯桌擺到床上，讓方爾喬起來吃飯。

    “你的手到底怎么回事？凍的？”方爾喬只是看著翁可音的那雙手。

    “小時候凍的。不過已經(jīng)好了，不像凍瘡那樣年年會犯。只是不要被凍到就好?！?/br>
    方爾喬抓住她的手，驚訝的發(fā)現(xiàn)之前還冷冰冰的手現(xiàn)在竟然guntang。她吃驚地抬頭。

    “這是一個過程，一會兒紅腫就消了?！蔽炭梢襞Τ榛刈约旱氖??！俺燥埌伞！?/br>
    整個一天兩人相處，方爾喬的目光都會有意無意落到翁可音的手上。既然翁可音不想提，她也不問，但是她好奇，只能一直盯著看。

    翁可音嘆了口氣?！盃枂?，你現(xiàn)在呢乖乖睡一覺，等你醒了我來告訴你我的手是怎么被凍傷的好不好？”

    “好?！狈綘枂塘⒖烫上?，乖乖蓋好被子睡覺。

    多大的人了，還得這么哄著。可越是這樣，翁可音的心就越是柔軟。她知道方爾喬從小父母不在身邊，跟著年紀大的奶奶一起生活，必然早早就要獨自解決一切，大概在兩人分開之后就很少會這么撒嬌耍賴了。其實自己又何嘗不是呢？原本以為所有的一切都能夠自己一個人擔(dān)下來，直到身邊多了一個人才發(fā)現(xiàn)，還是有個人可以依靠比較好。

    方爾喬睡著了，她不好弄出太大聲音，于是就坐在桌子前寫字。這是老師的假期作業(yè)，五張A4紙打印的方格紙，寫什么隨意，但是要求用楷寫，開學(xué)上交。安靜的房間內(nèi)，只有寫字的“沙沙”聲。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翁可音寫完了三張紙，起身活動活動僵硬的脖子和肩膀。她來到陽臺，看著小區(qū)里來去的行人?？爝^年了，家家戶戶都在忙著往家里置辦年貨。再看看自己家里，什么都沒有準備。往年她都是這樣，不是刻意苦著自己，只是覺得沒有必要。她吃得不多，囤了東西到最后的結(jié)果就是扔掉。何必浪費錢呢？

    不得不說，她的生活里缺少現(xiàn)在經(jīng)常說的“儀式感”。她從來都覺得把日子過好了就行，并不在乎那么年節(jié)。不過就算再不在乎過節(jié)，家總是要回的。想到自己那個家，她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身后傳來動靜，她回頭，就見方爾喬已經(jīng)下床出來了。

    “你干嘛？快回床上躺著去。”翁可音急忙說。

    方爾喬在看到翁可音后長出了一口氣。她醒來沒有看到翁可音，也沒有聽到房間里有任何的聲音，下意識就認為翁可音不在家里了。其實不在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打個電話就能找到，自己何必緊張呢？她不知道。

    “你答應(yīng)我醒過來就告訴我的?！狈綘枂汤氖终f。

    “好好，你先躺下?！蔽炭梢艉逯上?，結(jié)果一個沒留神，被方爾喬直接拉上了床。

    “我們一起躺著?！狈綘枂探o兩人蓋好被子。

    翁可音的手指都已經(jīng)消腫了，這會兒什么都看不出來了。

    “我上初中那會兒學(xué)習(xí)任務(wù)很重。假期都不休息的，只有過年休息了一周時間?？墒抢蠋熈袅似弑揪毩?xí)冊要做。我每天在家都要從早寫到晚。我的房間在北面，還把著西山，而且礦里的房子供熱很差的，那時候還是汽暖。沒有暖氣的時候西面的整面墻都結(jié)了霜，亮晶晶的看著倒是好看。我因為一直在寫字，所以手腳都凍傷了。最開始我也沒注意，因為不懂嘛。后來發(fā)現(xiàn)嚴重的時候手腳都腫起來了。”她突然笑了笑，“那個時候我的手指腫得像胡蘿卜，全都是黑色的。沒辦法伸直也沒辦法彎曲，看著都嚇人?！?/br>
    方爾喬的嘴動了動，她很想問：“你的家人都干什么去了？”但是想想還是沒有問。

    “后來呢？你說已經(jīng)好了?！?/br>
    翁可音點頭。“因為凍傷太嚴重了，我爸爸就和周圍的老人打聽有什么辦法。那時候也沒錢買什么凍瘡膏。而且老人說這個凍傷了以后就會年年犯，非常麻煩。有個老奶奶說用茄子桿煮水泡手泡腳會很有用。我爸就去周圍種地的人家那里要，大冬天的要了好久才要到。這招很管用，我泡水泡到開學(xué)，手腳都好了。”

    現(xiàn)在想想，罪還不都是人遭的？對比現(xiàn)在的孩子受傷破了點皮就是不得了的大事，當(dāng)年自己受的那些苦恐怕現(xiàn)在的孩子想都想象不到吧。不過年少多吃點苦不是什么壞事，至少她的內(nèi)心會變得堅強，遇到事也會自己努力，還不是怨天尤人。后來也曾經(jīng)歷過很多人生的不如意，但是比起年少時的經(jīng)歷都已經(jīng)不算什么了。無論如何，日子總是越來越好的，這就是希望。

    她現(xiàn)在經(jīng)?？吹綄W(xué)校的孩子動輒對父母橫加指責(zé)，不滿意這個，不滿意那個，無非就是過得太幸福了。沒有過失去，自然不懂得珍惜。

    這世上不是誰天生就該對誰好的。父母也好，子女也好，固然是人倫天性，遇上也該感恩。

    “你竟然吃了這么多的苦?！狈綘枂绦奶鄣乇ё∷?。

    “我們這樣的家庭，誰不是吃苦的呢？你的成長過程中就沒吃過苦嗎？爾喬，其實我也是最近幾年看到學(xué)校的同事說起家里的事，才發(fā)現(xiàn)自己當(dāng)初過得很苦。年少時沒有對比，都不知道那是苦。”她的話說得極為實在。過去那么多年，她身在苦中，只是覺得過得不如意，卻不知道那就是吃苦。后來從家里搬出來，她才發(fā)現(xiàn)天地本寬，心情變好了很多。原本翁爸爸是不同意她搬出來住的，覺得一個女孩獨自居住不安全?？墒且娝岢鰜砗笮θ荻级嗔耍K于承認應(yīng)該早點讓她搬出來住。

    “我過得當(dāng)然算不上多好，可是我奶奶至少是真心心疼我的。雖然很窮，但是她總是盡力護著我，我可沒有凍傷手腳。她是成全我的，身體不好卻一直撐著。她說她要是走了我就真的無依無靠了。那時候我們都不知道我爸什么時候能回來，我媽會不會回來。反正我覺得這輩子就是和我奶奶相依為命了。她一直熬到爸爸回來了才過世，我知道她是放心了才走的。后來我媽也回來了。他們都覺得這么多年虧欠了我，一直想辦法彌補我?？墒悄阒?，有些事情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我不怨恨他們，卻也親不起來。不過我會孝敬他們的。”方爾喬的淚眼流了下來。這些話她幾乎沒有和別人說過。今天就這樣和翁可音全說了。

    翁可音伸手擦著她的眼淚，“方奶奶很疼我的。下次你帶我去給方奶奶上柱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