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毫不猶豫，和周圍所有玄劍宗弟子一同撿起地上斷裂的劍刃，沖了出去。

    有人在他身邊自爆，有人被削首，也有人身魂俱滅，殘肢滾落。他殺著殺著，沒了力氣，像是頹頹老矣一般單膝跪在了地上。

    血澆的泥土里，一株含苞的金蓮在他眼前緩緩盛開。

    程思齊注視這金蓮半晌，無數(shù)虛幻的身影在他眼前哭泣狂笑，拉扯瘋癲，無數(shù)聲音在他耳邊喧鬧尖叫，指責謾罵。

    他滿面都是渾濁的血淚，對這一切置若罔聞，伸出手抓住蓮花中心懸浮而起的虛幻蓮子，送入口中，咽了下去。

    金光散開，他低低笑了聲。

    “這道果……真苦?！?/br>
    話音出，四面的喊殺聲陡然一滯。

    轟地一聲嗡鳴，所有景象如鏡片般全數(shù)支離破碎。

    程思齊的體內(nèi)散發(fā)出一道金色的光暈，若是細看，卻是一顆蓮子種進了他的丹田，生根發(fā)芽，很快生出一朵姿態(tài)美好的金蓮。

    天隱寺之所以是八大仙宗中傳承最久最為隱秘的門派，便是他們的蓮法真?zhèn)?，當真可以讓人于灰燼中重生。只是這樣的心魔重生，能度過者，寥寥無幾。畢竟美夢雖是夢，可到底，還有故人在。

    “謝前輩，您果然在這兒！”

    大雪再度籠罩了燕北城。

    一名黑衣女子迎著紛紛揚揚的大雪，快步走到了堂下，顧不得撣去肩頭發(fā)上的雪花，便壓低了聲音急急開口道：“流花宗的人從斷刃山回來了，說已準備好了應對城外劫數(shù)的法子，您看……”

    她的聲音清冷，順著雪花飄揚的軌跡，掃過門檻，撲撲落落地打在了潮濕一片的地磚上。

    堂內(nèi)的人似不在意，應了一聲：“知道了?！?/br>
    這嗓音嘶啞干枯，不似年輕修士，反而猶如古稀老人。

    女子忍不住抬眼望去，便見這片掛滿了凄白的靈堂內(nèi)停了一口漆黑的棺材，身形消瘦挺拔的青年跪在棺前，垂著眼，注視著火盆內(nèi)躍動的火光。

    她心中一澀，低聲道：“謝前輩，無厭大師與程先生已故去多日，按照凡俗規(guī)矩，停靈時候早該過了，再過兩天便是九九八十一日了，是時候……是時候讓兩位先生，入土為安了。”

    “您若真是放不下，不然去找找兩位的轉(zhuǎn)世，也未嘗不可……”

    “身魂枯竭而亡，沒有轉(zhuǎn)世。”謝晝淡淡回了一句。

    黑衣女子一愣，似有些不能理解為何兩個凡人會身魂枯竭而死。

    謝晝沒有理會她的驚詫。

    被烤得有些熱燙的眼皮掀了掀，他又朝火盆里扔了一把紙錢。

    如黑衣女子這般勸他的話，這些日子里，他已聽過了太多遍。

    各式各樣的人都說過，都勸過。還有一些修士驚詫疑惑，似不能理解堂堂一名筑基修士，給兩個凡人下跪守靈的舉動。但他不在意。

    他就是愧疚，他就是舍不得。

    他從未想過，這兩位待他如親子的人，在他轉(zhuǎn)頭的一瞬間，就不見了。

    他還記得那天他離開時程思齊含含糊糊的囑咐，千篇一律，讓他耳朵都生出了繭子，聽了也沒入心。無厭顫顫巍巍送他到門口，還給他拎了新做的山楂酒，讓他偶爾嘗嘗，不許多喝。

    當時謝晝還想著，下次來多帶點云片糕，兩個老頭似乎都有點愛吃這口。還有外面人送來的靈梅，可以留著做點梅子湯。

    但就是這樣想著想著，卻到底晚了。

    程思齊常常教訓他，多陪父母，莫要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

    他縱使走過了小半個修真界，歷練多年，也不曾真正理解這句話。而當他真正懂得的時候，卻是只能對著銹骨殘劍，徒勞叩首。

    最后一片紙錢燒盡。

    謝晝抬指，卷來一點門外殘雪，撲滅了火盆，然后又跪了許久，才沉沉嘆出一口，看向門邊的黑衣女子：“你說得對，是該讓老頭子們?nèi)胪翞榘擦恕Ｋ麄冞€在時，就煩我攪他們恩愛。如今去了，我也不能再討人嫌?！?/br>
    他慢慢站起身：“明日，發(fā)喪吧?！?/br>
    作者有話要說：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