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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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下的地面似乎在軟化扭曲,他快陷下去了,怎么會這樣,那不是鐵皮嗎?踩的明明是實地。不對,好像是腿腳軟了,現(xiàn)在連喘氣都很費勁,風(fēng)一個勁兒往嗓子眼里灌,像兩把鐵鉗,勾住了兩邊嘴角,使勁往旁邊扯,搞得他連那個名字都說不出來了。 有什么東西在他腦殼里做了窩,潛伏已久,到了如今,終于找到機會脫離。他像一座即將傾圮的大壩,四處漏水,砂石水泥沙沙倒進洶涌咆哮的洪流中,他正在坍塌、壓碾、損壞、溶解,向著孤妄無人之地,傾倒而去。 “桓修白?!你坐在欄桿上干什么?!?/br> 金澤視線中的男人緩緩轉(zhuǎn)過頭,動作機械地簡直不像個活人。 “我喘不過來氣,出來透透氣。”他說。 “下來??偛拷o買的保險不賠償自殺?!?/br> 桓修白慘笑了下:“賠不賠償有什么關(guān)系,連個處理后事的受益人都沒有?!?/br> 金澤面無表情:“你要是高興,可以寫我的名字,行不?現(xiàn)在立馬下來?!?/br> 他們身處最后一節(jié)車廂的末尾,這里有一截探出去的鐵梯,梯子上圍了一圈欄桿,桓修白最開始就是從這里爬上火車,現(xiàn)在,他又坐回了這里。 他不敢上前,桓修白明顯精神狀態(tài)不太對,如果貿(mào)然拉他過來,不排除對方會因掙扎而將他也直接拖下火車。 車上廣播凄厲地慘叫一聲,應(yīng)該是有人拍了拍話筒,接著發(fā)布通知:“旅客朋友們,由于前方需要排隊進站,列車將放緩運行速度,請務(wù)必待在車廂里不要走動,關(guān)好前后門窗,以免發(fā)生意外?!?/br> 這個意外,當(dāng)然是指半途被個別手腳靈活的變異尸體爬了窗戶。 “你坐著不要動,我去找個人來勸你?!苯饾杀緛硪?,眼看火車已經(jīng)進了郊區(qū),附近喪尸的密度肯定大增,便從后腰卸下一把槍塞到桓修白手里,“拿著,萬一掉下去還能救你一回?!?/br> 桓修白看著手里的槍,有點迷惑:“我有異能,為什么要靠槍救命?!?/br> 金澤:“還知道自己有異能,看來病得還不算太嚴重?!?/br> “算了?!被感薨装l(fā)熱的腦子暫時冷卻下來,他跳到地上,在外套的大口袋里嘩啦嘩啦掏了一會,抓出一大把通用子彈,一個一個扣進槍管里。 “怎么不繼續(xù)坐了?” “我要是死了,那九十萬點還不得被總部吞了,不值當(dāng)。” “賺了不少嘛,準備買房嗎?”金澤與他閑聊,想盡量分散他的注意力。 桓修白的聲音很平靜:“嗯,準備買個房子,寫席老師名字?!?/br> 金澤不敢置信:“桓修白,你是真的病得不清!堅決不能這么做!你知道把金錢全部交出去意味著什么嗎?你會喪失主動權(quán)!我不知道這個姓席的跟我認識的那個是不是真有關(guān)系,如果真有,我只能說,這家人很會蠱惑人心,你一定要小心謹慎?!?/br> “不會……席老師不一樣的,他對我很好?!被感薨追路鸾钇AΡM地低喃了一句,抬手反射性朝外開了一槍,伺機接近的喪尸應(yīng)聲倒地。 “桓修白,你清醒一點!別再重蹈我的覆轍了。對你好,什么叫對你好?幫你治傷?讓你沒事親兩口?曾經(jīng)也有個人這樣對我,噓寒問暖,體貼用心,然而結(jié)果是什么?”金澤氣憤指著自己的肚子,“騙光我的錢,標(biāo)記的第二天就把我拉黑,消失得無影無蹤。沒錯,我是比你好一些,我還記得這人長什么樣,記得美好的過程,那又如何?只會徒增痛苦?!?/br> “他死了?!被感薨赘煽莸仃愂?。 金澤重重吁出一口惡氣,皺著眉頭問:“誰?” “那個標(biāo)記我的人。他在那個核電站里,應(yīng)該已經(jīng)死了?!?/br> “死了就死了,反正你也不記得他,方便重新再來。不是還有席老師嗎?” 桓修白連開四槍,撫著滾熱的槍/管,低頭換彈時說:“席老師可能會順從家里意思找對象再婚?!?/br> “那你就把他搶了走?!?/br> “我告白了,也提了很多次,他……一直沒給我回復(fù)?!?/br> 金澤思索道:“下勁追一下,omega肯定沒那么容易松口,況且他還帶兩個孩子,應(yīng)該更想找個穩(wěn)定的歸宿。” “前輩?!?/br> 金澤望過去,這還是桓修白第一次用敬語這么叫他。他看到后輩若有所思地動了一會嘴唇,拿出一根煙,猶豫著又塞回去,掏了一根棒棒糖出來,剝開糖紙塞到嘴里,好似這樣做才能多少化開嗓子眼里的苦味,讓話語順著舌尖流出來。 “……我好像在一個人身上燒光了整條命,如果這人不在了,我也沒有剩余的命燒下去了。” 他倏然轉(zhuǎn)過臉,臉上有金澤熟悉的痛苦:“可我不知道這個值得我付出所有的人是誰。我還沒有找到答案,線索就徹底斷了。” 金澤在寒風(fēng)中收攏雙臂,苦笑著:“我也無法給你答案,更無法勸服你。如果我有辦法,早就打掉了這個孩子,也不會留事情發(fā)展到現(xiàn)在這樣?!?/br> 火車末尾的空氣沉默了幾分鐘,第三個人離老遠發(fā)現(xiàn)他們的身影,邁著急促的步伐走過來,開口第一句便是不悅:“怎么又抽煙?” 他伸手去奪那個咬在桓修白牙間的白棒子,拽了一下,沒拽出來,桓修白順從他的意思松開齒間,席莫回對著掏出的紫色棒糖愣住了。 “我先走了?!奔热荒軇褡〉娜藖砹?,金澤也沒必要待下去吹冷風(fēng)。 金澤走前給席莫回使了個眼色,席莫回挑起眉毛。 把糖重新塞回人嘴里,席莫回陪著他站了一會,看他又換了一次彈,拿奔襲而來的喪尸當(dāng)活靶子發(fā)泄情緒。 “十一點半了,回去吃飯吧?!?/br> “你先去。”桓修白咯吱咯吱嚼著硬糖,小棒子在他唇間一上一下轉(zhuǎn)動。 “我在這等著你。”席莫回將外套扣子扣到了下巴。 桓修白瞄見他被風(fēng)吹得發(fā)紅的耳垂,空著的那只手半圈過他,在他臉頰輕輕貼了一下,放開手,將他推向后面的車廂,“這邊太冷,進去等我?!?/br> 席莫回沒有動,反而握住了他的手,將溫度留在他的皮膚上。 他眼中恢復(fù)了一些光,視野重新看得清東西了,過度透支的心緒忽然就從他身上消失無蹤。“進去等我兩分鐘,馬上就好?!彼诺吐曇簦貜?fù)道。 席莫回猶豫著后退了,他進到鑲著玻璃窗的門里,暖氣一下子將他圍了起來,他卻沒感到什么變化,只是盯著小窗外的人寂寥的背影,想等桓修白走進溫暖的房間,接受自己一枚不沾風(fēng)雪的擁抱。 這會的風(fēng)又扯緊了,他在小窗前摩挲著手指,看著omega嚼完了糖,丟掉紙棒子,迎著北風(fēng)解開拉鏈,從里面拿出了小布包,銀發(fā)在口袋邊緣露出來半縷,打開了扣子,悲劇就是那一瞬間發(fā)生的—— 強風(fēng)一股勁將它吹出了賴以保護的小包,眨眼間卷到了桓修白的長臂也夠不著的地方。 桓修白爬上了欄桿—— 席莫回猛得打開門沖出去。 桓修白曲腿跳躍—— 席莫回抓住他的衣角,可又生生被從指間抽出,他抓到了一團空氣。 桓修白跳下去了,席莫回也跳了下去—— omega在雪地里打了個滾站起來跑向遠方,alpha眼見著他沖進喪尸堆中,不要命似的跪在地上扒拉起雪塊,嘴里念叨著:“頭發(fā),頭發(fā),我的頭發(fā)——” 槍聲混亂地在雪地里回響,男人著急地踏著喪尸腐爛的身體,一具一具翻過去尋找,火車走得很快,銀發(fā)掉進了雪里,根本找不見了,他是那樣發(fā)瘋地搜尋著,跑得又快又急,席莫回根本追不上他。 突然,他停頓了一下,朝著一群正在啃噬同類的喪尸們跑去,席莫回肝膽欲裂,嘶聲痛喊著:“回來!桓修白,桓修白——” 桓修白撲了過去,瞬息間被喪尸淹沒了,就在同一秒,地面無聲無息陷下無底大坑,鐵道、碎石、草木與雪水全都被吞噬殆盡,席莫回撲倒過去,就像他曾在高塔上的鐵窗前抓住外鄉(xiāng)人那樣,也如他在標(biāo)記夜的巖漿崖上抓住戈里葉那樣,他抓住了這個人,再一次,于無盡深淵的邊緣握住了情人的手。 桓修白虛虛吊在洞壁上,他的左手里緊緊攥著一束銀發(fā),他的右手被銀發(fā)的主人緊緊攥住。 他精神混亂,不小心發(fā)動了能力,造出了大坑,差點害自己掉下去。 “我絕不會,再允許,”他聽到了拉他上去的這個人粗重的喘聲,話語在這人口中咬得破碎清晰,“不允許,你再掉下去?!?/br> 桓修白恍惚間抬頭仰望著他,陽光從他的側(cè)顏傾撒而下,模糊了面容,他只看到了一團光,將他從黢黑幽深的洞口拯救出來。 他是誰呢? 這個他深愛的人啊,不厭其煩一次又一次用光普照他的人啊,究竟是誰? 他想不太起來,但他的嘴唇輕輕張合,順從身體的記憶,無聲念出了三個字。 席莫回…… 據(jù)說,名字是束縛一個人最有效的魔咒。 而更多時候,它是解開一切的鑰匙。 他被拉上了地面,撲跪在地上,還沒等他回過神,一個緊到窒息的擁抱將他狠狠罩住了。 “下次堅決不許這樣……真的不許了……”席莫回啞著嗓子說。 這個世界上,除了那個人,還有誰會這樣急迫地拯救他呢? 那些痛到發(fā)冷的話語,厲聲斥責(zé),眼中藏也藏不住的溫情,不正是證據(jù)嗎?除了真心愛你的人,誰會關(guān)心你抽的是不是煙呢? 他是孤兒,他沒有家人,但他有愛人的。 從來就沒有什么無情的alpha。 有的只有這個人,這個抱著他還在因驚惶的余韻而發(fā)顫的人。 桓修白試探著回摟住男人的腰,雨水的信息素哀婉地滲透過來,他越摟越緊,將腦袋埋進這人胸膛,生平頭一次,像個走失流浪了許多年后終于找到家的孩子般,在家人懷抱里嚎啕大哭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再也……再也不會這樣了……” 一場暴風(fēng)過去,天氣逐漸放晴,他們互相攙扶著,踩過來時留下的慌亂腳印,沿著鐵道走向城市中心的火車站。 好在金澤發(fā)現(xiàn)他們下車了,和列車乘務(wù)員通了消息,火車停站等著他們回來。 “再不回來我就要報警了?!苯饾蓻]好氣說。 桓修白頂著紅腫的眼睛嘟囔了句:“說得跟這里有警察一樣?!?/br> “好了,快去洗洗臉?!毕卮咧吡耍D(zhuǎn)身和金澤低聲說了句:“謝謝。” “不用謝我,謝你自己的良心?!苯饾蛇@話說得耐人尋味,沒等席莫回反應(yīng)過來,大肚孕夫就一搖一擺走去餐廳了。 出去鬧了一通,沾了一身雪和臟污,席莫回換了一身干凈衣服,收拾完畢后出去,遠遠看到桓修白蹲在兩節(jié)車廂前,使勁在手里嗅著什么。 他走過去看,果不其然,手里拿的那是那束頭發(fā)。 “怎么了?” 桓修白還沒緩過來勁,眼眶依舊紅得出血,轉(zhuǎn)過臉一看就有那么幾分哀怨的意思,“洗干凈了,沒味道了?!?/br> 他怕車上水不干凈,就拿飲用水洗了又洗,一頭有點散了,他就細致地重新編好小辮,再去聞的時候,信息素幾乎聞不到了。 席莫回輕嘆一聲,咬著嘴唇說:“你洗的方法不對,我來幫你洗。” “味道還能洗回來?” 席莫回硬著頭皮答:“可以。等我一會?!?/br> 他接過那條銀發(fā),快步走回屋里。他鉆進衛(wèi)生間鎖上門,面對鏡子放出了銀發(fā),一邊口中恨恨念著“傻子”,一邊挑了一束出來,手指翻飛迅速編成辮子,張開手掌比劃了一下長度,利落剪斷它,還沒忘記沾了些水,假裝是剛洗出來的。 拿回來的那束被他藏在了枕頭下面。 他把新剪的頭發(fā)直接拿給了桓修白,說道:“聞聞,是不是弄好了?!?/br> 桓修白捧起來,湊到鼻尖下面,比之前濃郁得多的信息素散發(fā)出來。 果然還是這個味道。 但頭發(fā)卻不是之前那一束了。 也許外人看不出來,但他就是能感覺出差別。席莫回大概不會想到,他敗在了這個“傻子”野性的直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