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僅朕與外祖母二人，冬至也與平日無差，并不喧嚷?！眲⒃逭f道。

    她是外祖母撫養(yǎng)大的，此事并非秘密。劉藻舅家人丁單薄，外祖母有一子一女，武帝朝時，女兒被選為家人子，入太zigong侍奉，兒子不久因病早逝。外祖母便孤苦一人。再后來有了劉藻，撫養(yǎng)稚子雖辛苦，卻也與她無限安慰，日子也不那么孤獨(dú)了。

    劉藻與外祖母感情很深，此事幾乎是人盡皆知。

    太后笑道：“可惜不能將老夫人接入宮來。陛下來年春日，可下詔加封老夫人?！?/br>
    加封一老人家，必不會受朝臣阻撓。劉藻點(diǎn)頭道：“太后所言有理?！?/br>
    皇帝話少，太后也無不悅，她似有說不盡的話語，偏生又不吵鬧，只會使人倍覺親切。

    “我入宮之初，也覺宮中規(guī)矩束縛。昭帝是遵禮之人，事事遵禮而行。古禮繁復(fù)，做起來雖能彰顯皇家氣派，但多了便使人厭煩。不少?！眲⒃逍郧榉€(wěn)重，但并不喜歡一板一眼地行事，除必行之禮，余者俱甚隨和，只要不粗魯即可。

    太后話中有贊同之意。劉藻微微一笑，只道：“朕不及先帝多矣?！?/br>
    旁的也不多言。

    太后卻有些微微的失神，不知她想起什么，容色恍惚，眼中似有懷念之意。劉藻察覺，略微好奇，她們方才在說昭帝，太后可是懷念昭帝？

    昭帝是她的丈夫，去年的冬至，他們還是一起過的。她雖在口上抱怨昭帝太過遵禮，但這未必不是一種懷念。

    劉藻忽然想起，四月中，她與昭帝先后染恙，她痊愈了，昭帝卻在三日間重病駕崩。

    “昭帝是否身體不太健朗？”劉藻問道。

    太后回過神來，語氣倏然淡了下來，不復(fù)方才親和：“昭帝體格健壯，驟病而崩，我與群臣皆意外。”

    她突然冷了下來，劉藻唔了一聲，也不好再說什么。

    倒是春和，見氛圍冷然，笑著插了一句：“臣聞?wù)训畚辶鶜q時，武帝便因他體健聰慧而多加寵愛?！?/br>
    劉藻驚訝，望向春和：“哦？”年少體壯，可見底子打得不錯。

    春和小心地覷了太后一眼，繼續(xù)道：“正是，臣位卑，陛下即位前，居中黃門之位。卻甚少聽聞?wù)训廴卷Α！?/br>
    這便奇怪了，一體健之人，急病而去，聽來似乎怪異。劉藻凝神思忖。

    “先帝病時，我日日侍奉榻前，本以為不過小恙，三兩日必好，誰能想到……”太后說著，眼眶微紅，眼淚泫然欲下。

    劉藻頓覺愧疚。昭帝駕崩不足一年，太后與他少年夫妻，自是想念，她卻當(dāng)她面頻頻問起昭帝之死，未免太過傷人。

    劉藻頓了頓，歉然道：“太后節(jié)哀。”

    太后彎了彎唇，淚水卻順著眼角滑落，凄然而美艷，低聲道：“多謝陛下寬慰?！?/br>
    劉藻心懷不忍，轉(zhuǎn)開眼去。

    幸而這只小小插曲，太后未沉浸悲痛，拭淚之后，照常言笑。劉藻卻有些不好意思，她本就說得不多，之后便更是少言。

    近午時，前往外祖母家中的禮官匆匆回宮。

    劉藻不由自主地坐直身子，忍住心急，待禮官行禮之后，方淡然問道：“外祖母可好？”

    禮官直起身來，顯出為難之色，抬眸望了眼劉藻，方恭敬回道：“老夫人不在家中?！?/br>
    不在家中？劉藻大驚，外祖母無親無朋，甚少外出，怎會在年節(jié)時離家，她直起身，急問：“去了何處？”

    禮官看了看劉藻，又看了看上首的太后，小聲回道：“臣自老夫人家中仆婦口中打聽得，老夫人差不多半年前，便被謝相接去府中，之后再未歸家。”

    劉藻跌坐回榻上，滿面不敢置信。

    太后眼睛還紅著，嘴角卻朝上揚(yáng)了揚(yáng)，只是瞬息，她便顯出擔(dān)憂之色，問禮官道：“可查明了，當(dāng)真是在謝相府中？”

    禮官答：“臣還問了鄰里，的的確確被謝相接走了?！?/br>
    太后看了眼劉藻，擺了下手，示意禮官退下。禮官見此，忙消無聲息地退出殿外。

    小皇帝起先震驚，而后憤怒，緊接著便是頹喪，好似教什么人背叛了一般。

    太后眼中閃過一抹得意。她今日早早地來，在宣室待了許久，不正是為了看這一幕。那老嫗在皇帝心中有多重，誰人不知。誰得了她，便可使小皇帝俯首帖耳。但是話又說回來，控制起老嫗固然可使小皇帝言聽計(jì)從，也同時將她推開，使她生恨。

    謝漪先她一步，將老嫗接入府中，她不及謝漪高瞻遠(yuǎn)矚，可一步未必就是她敗了。

    太后嘆了口氣，狀似關(guān)切：“此事陛下竟不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