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聽罷，倒是頗為意外，她看了周勰兩眼，想不出小皇帝為何會(huì)對(duì)這小黃門另眼相待。她不比這人好得多了？每回去，小皇帝不也冷淡得很？

    想不通謝相所思倒也罷了，而今竟連那小皇帝所想，她也全無頭緒。太后頓覺煩躁，神色驀然沉了下去。

    “除此之外，可還有其他？”

    周勰頭都不敢抬，唯唯諾諾道：“沒了。”

    太后留意到他光潔的額頭，忽然意識(shí)到一事，皇帝年已十五，正值情竇初開之年，莫非是看上這小黃門了？

    劉藻有意對(duì)那宦官另眼相待，一是好顯得她與謝漪交惡，已不知所措，自然要朝太后稍稍傾斜；二來長樂宮必會(huì)再派人來，與其應(yīng)付不同的人，不如只應(yīng)付一人。對(duì)付一人，較之對(duì)付不同的人，總要容易些。卻不想她所行，到了太后眼中，卻揣摩出另一層意味。

    劉藻倒不知自己是否情竇初開，她滿心都是謝漪，一面覺得此人煩人得很，一面卻又對(duì)她心存期待。

    說來也怪，劉藻怎么都想不明白，為何她對(duì)謝相，總能如此容忍。不論謝相如何使她生氣，她惱怒過一陣，總能消氣，下回再見，依舊難以對(duì)她惡聲惡氣。

    說起來，仿佛初見，她就格外留意謝相。她身上的香氣，很熟悉，她似乎在哪兒聞到過。只是她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

    但劉藻已想好了，倘若謝漪下回再氣她，她必會(huì)再不與她好臉色，好使她明白，她也是有脾氣的！

    第27章

    六月，天子幸甘泉宮避暑。

    甘泉宮原為前秦林光宮。武帝時(shí)，下詔大修，修成后，武帝甚喜此宮之幽涼華美，常居此地。以致此后郡國上計(jì)在茲，朝諸侯王在茲，宴饗藩夷在茲，議理諸事在茲，募民徙居在茲。使得甘泉宮，名為避暑之宮，實(shí)則為大漢之陪都。

    故而此番幸甘泉，皇帝下詔，依武帝時(shí)舊例，群臣伴駕，同往甘泉。

    這道詔書，自是謝漪托天子之名所下。

    自未央宮往甘泉宮，需一日，日出而發(fā)，日落而至。一整日間，孤坐鑾駕，不免無趣。

    劉藻當(dāng)著群臣面，遣人召謝漪，謝漪不得不至。

    鑾駕寬闊，雖不至于毫無顛簸，卻也好過尋常輜車無數(shù)。劉藻與謝漪相對(duì)而坐，二人之間有一幾，幾上有一漆盤，盤壁上繪有朱漆云氣紋，盤中盛放葡萄，葡萄顆顆飽滿，色澤深紫，猶帶著清洗之時(shí)留下的泉水。

    劉藻邀謝漪共食：“這是太后送來的，路上難免干渴，謝相不如一同嘗嘗。”

    長樂宮有葡萄架，太后喜愛葡萄，收獲之后，時(shí)常往未央宮中送，此事謝漪是知道的，她摘下一顆，放入口中，咽下后取出帕子來，將果皮吐出，以巾帕包裹了，方與劉藻道：“確實(shí)甘甜水潤?！?/br>
    劉藻自她摘下葡萄便一直看她，只覺她一舉一動(dòng)，都賞心悅目，見她喜歡，也很高興，又令她不必客氣，大度地將漆盤朝她推了推。

    謝漪見此，也當(dāng)真不與她客氣。

    車鸞微微晃動(dòng)，漆盤隨之，稍稍移動(dòng)，將近邊緣之時(shí)，或是劉藻或是謝漪會(huì)將它推回正中。二人分食，一串葡萄吃不得太久，不多時(shí)便盡了，露出漆盤底下所刻“君幸食”三字。

    車中尚有葡萄淡淡的清香，十分好聞。劉藻到底年少，較之各種香料氣，倒喜這果香更多些。

    謝漪吃了人家的果子，心道總不好干坐在此，正要與小皇帝說說話，陪她解悶。

    車鸞忽顛簸了一下，劉藻不妨身子前傾，若非中間案幾隔著，險(xiǎn)些跌進(jìn)謝漪懷中，謝漪伸手扶了她一下，道：“陛下小心?！?/br>
    劉藻點(diǎn)頭，謝漪的手?jǐn)r住她的肩，見她坐穩(wěn)，便將手收回，衣袖不可避免地?fù)徇^她的肩。劉藻又聞到那香氣了，她飛快地看了謝漪一眼，又覺謝相身上的香氣，比果香更好得多。

    謝漪哪知她這許多心思，待她坐穩(wěn)，與她說了些奇聞異事，以作消遣。

    劉藻難得一心二用，心想謝相不氣她時(shí)，倒也還好。只是不知她今日為何這般心平氣和。

    謝漪哪里是今日格外心平氣和，不過是行在途中，若是將陛下惹怒，陛下又要拂袖而去時(shí)，恐怕無處可去，到時(shí)，必是更氣了。且眼下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這車，若是她被陛下攆下車去，還不知要多出多少口舌，于她威嚴(yán)有損，倒不如暫與陛下相安車中。

    至日落之時(shí)，車鸞抵達(dá)甘泉，丞相竟在皇帝車中待了整日。

    就要下車，劉藻頗為不舍，問道：“卿明日可能入宮？”方才謝漪與她講了一則趣事，初聽之下，耳目一新，可惜還未講完，甘泉宮便到了。

    車鸞已聽，車外傳來陣陣?yán)振R之聲，與大臣們上下車轅的響動(dòng)。太后就在不遠(yuǎn)處。謝漪稍加思索，便望著她婉拒道：“甘泉宮后有圍場，陛下若覺乏味，可往圍場狩獵。”

    劉藻不知旁的傀儡之君如何度日，但她除不能隨意召見大臣，不能批閱奏疏，不能下詔之外，便無不可行之事。

    平日里衣食精細(xì)，宮人侍奉，從無怠慢，便是那日，謝漪當(dāng)著她面拿下春和，也無宮人對(duì)她生出小視之心。

    正是因這種種，劉藻方一面氣恨謝漪大權(quán)獨(dú)攬，一面又總欲看看她究竟要什么。謝相倘若當(dāng)真有甚私心，乃至欲效田和，取代君上，大可不必如此寬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