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念祖道：“你在懷疑什么？”

    雷婷婷道：“我怕他是三分鐘熱度，或者把曉亮當(dāng)成小貓小狗，萬一他覺得煩了……”

    張念祖對張曉亮道：“你后爸要是對你不好，你隨時給我打電話?！?/br>
    張曉亮道：“我知道誰對我好?！?/br>
    到了徐贏東的辦公室，張念祖把張曉亮的事情跟他說了一遍。徐贏東面無表情地聽完，接著對張曉亮說：“咱們兩家也算世交，有什么需要幫忙的你可以來找我?！鄙肋@種事情他見得太多了，這已經(jīng)是他能表現(xiàn)出的最大善意。

    張曉亮先跟他用族人的禮儀打過了招呼，接著道：“我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戰(zhàn)士。”

    “這個簡單?！毙熠A東替他抽了血，道，“有了結(jié)果我會通知你?！?/br>
    雷婷婷咋舌道：“強(qiáng)人族都這么酷嗎？”

    張念祖聳了聳肩，他問徐贏東：“吳豆豆怎么樣了？”

    徐贏東道：“精神狀態(tài)不如以前了?！?/br>
    “我的血液結(jié)果報告出來了嗎？”

    徐贏東道：“沒有這么快，我已經(jīng)加班加點了?！?/br>
    張念祖道：“如果我的血也不能救吳豆豆，她是不是只能等死？”

    徐贏東淡淡道：“血液科的病人有一半都是在等死，在這個科醫(yī)生能做的實在有限，無非就是從死神那里偷時間，可是偷來的時間對患者來說是希望還是絕望就很難說了……你也看開些吧，至少我還在努力?！?/br>
    李阿三靠在墻上訥訥道：“這么看來還是知道自己會在哪一年死比較幸福。”

    這時徐贏東的耳朵動了動，他對旁邊的老大夫說：“我去302病房了?！?/br>
    “哦……”老大夫也不知道他為什么沒頭沒腦地說了這么一句，胡亂答應(yīng)了一聲。

    徐贏東走了大概兩三分鐘之后忽然有個護(hù)士沖進(jìn)辦公室惶急道：“快——徐大夫呢？302病房1號床的患者又嘔吐了！”

    “他……已經(jīng)過去了?！崩洗蠓虬l(fā)著愣說。

    雷婷婷道：“給徐大夫當(dāng)病人好處是絕不會耽誤了病情，壞處就是不能背后說他壞話?！?/br>
    張念祖苦笑道：“咱們?nèi)タ纯刺嵌拱伞！?/br>
    幾個人到了糖豆的病房外，一眼就能看到她正靠在吳嫂懷里正在用吸管喝水。小丫頭比前些日子更瘦了，頭發(fā)長出來一點像個假小子，但看那萎靡的樣子確實精神不如以前了。

    張念祖推門而入，老吳意外道：“你來了？”他緊接著看到了雷婷婷，馬上跟吳嫂介紹道，“就是這個姑娘，糖豆住院的錢還是她墊的?！?/br>
    “哦？”吳嫂感激地跟雷婷婷道了謝，很快就似笑非笑地盯著張念祖看。

    張念祖只好局促道：“我女朋友……上次有些特殊情況她走得急……”

    吳豆豆頓時叫道：“張念祖你居然真的找女朋友了？”

    張念祖瞪眼道：“什么叫真的？你這丫頭怎么用詞透著這么陰險？”

    吳豆豆道：“你以前一直不找對象，我還以為你在等我長大嘛?！?/br>
    “咳咳咳——”滿屋子的大人都差點背過氣去，吳嫂氣急敗壞道：“你怎么什么玩笑都開？”

    雷婷婷哈哈笑道：“沒想到在這還遇到一個小情敵?！?/br>
    吳豆豆也笑了：“jiejie你別忘心里去，我是說著玩的?！边@時她忽然看見了張念祖身后的張曉亮，急忙下意識地坐了起來，當(dāng)著一群大人無所謂，在同齡人面前她可不想丟了面子。

    雷婷婷本來還想跟她開幾句玩笑，見她眼神跑偏了，于是介紹道：“這是張曉亮，你念祖哥的……朋友，跟你同歲。”

    “哦?！眳嵌苟柜R上恢復(fù)了矜持，問張曉亮，“你在哪上學(xué)?。俊?/br>
    張曉亮道：“我剛轉(zhuǎn)到市一小?！?/br>
    “呀，那不是跟我一個學(xué)校，你上幾年級？”

    “三年級?！?/br>
    “幾班？”

    “一班?！?/br>
    “班主任是？”

    “劉老師?！?/br>
    “我暈！”吳豆豆叫道，“這居然是我同班同學(xué)！”

    張曉亮道：“只是還沒見過面而已。”

    大人們也是嗟呀不已，想不到還有這么巧的事，從時間上算，可不是吳豆豆剛住院張曉亮就轉(zhuǎn)去她班上了么。

    吳豆豆道：“你學(xué)習(xí)怎么樣？”

    張曉亮道：“每次考試基本都維持在85分左右吧?！?/br>
    吳豆豆拍了拍他肩膀道：“那你還得努力呀?！?/br>
    大人們都笑了起來。

    張曉亮道：“前幾天的測驗王小軍考了雙99，班里排第一?！?/br>
    吳豆豆撇嘴道：“王小軍平時就嘚嘚瑟瑟的，有我在他只能當(dāng)萬年老二，現(xiàn)在終于讓他得意了?！闭f到這她感慨道，“這真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當(dāng)大王啊?！?/br>
    張曉亮撓頭道：“其實大部分題我都會，就是有得分盲點，水管子給水池放水這種題我永遠(yuǎn)做不對，語文的話，看圖寫作文老師總說我只寫了半段?！?/br>
    “你得審題嘛，像這種題其實就是讓你想想這學(xué)期學(xué)了哪個公式然后往上套，看圖寫作文你最后一定得總結(jié)出點道理來才算完成，實在不知道怎么辦就寫假大空的話——小孩摘草莓摔了一跤你可不能說他是因為饞，得說他辛勤勞動先苦后甜學(xué)會了面對困境啥的?！?/br>
    張曉亮眼前仿佛打開了新世界，驚嘆道：“原來是這樣！”一干大人們也跟著瞠目結(jié)舌：這小丫頭片子解套路的手法簡直就是大師級的??！

    吳豆豆道：“你有空就多來看看我，我把我的終極秘技都傳授給你，下次考試你把王小軍斬于馬下?！?/br>
    張曉亮搖頭道：“我不成，還是你回去收拾他?！?/br>
    吳豆豆嘆了口道：“我……怕是回不去了。”

    張曉亮也拍拍她的肩膀道：“你可以的?！?/br>
    吳豆豆道：“咱都這么熟了，安慰人的話就不要說了?！?/br>
    眾人：“……”

    張曉亮認(rèn)真道：“人生路這么長，誰還不遇到點小病小災(zāi)磕磕絆絆，你加把勁兒，我等著你回來?！?/br>
    吳豆豆愣了愣，最終點頭道：“好，那就說定了?！?/br>
    雷婷婷不知為什么眼角濕潤了，她低笑著對張念祖說：“還是年輕人在一起有共同語言。”

    張念祖卻幽幽道：“我就想知道老吳要是有把日本刀，會不會像你爸砍我一樣砍死這個姓張的小子！”

    第84章 醫(yī)生的抉擇

    老吳百感交集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吳豆豆自從住進(jìn)了醫(yī)院就沒掉過一滴眼淚，沒有當(dāng)著他或者吳嫂的面叫過一次苦，可是一個10歲孩子硬撐出來的堅強(qiáng)誰能看不出呢？只有這時候，她是徹底放松的，暫時忘卻了病痛的折磨。

    “這是誰家孩子？”老吳紅著眼睛問張念祖。

    “呃……”張念祖下意識想說是父親朋友的兒子，但馬上意識到老吳和父親是發(fā)小，父親的朋友老吳沒道理不認(rèn)識，干脆硬著頭皮道，“我朋友的孩子?！边@么說也是有風(fēng)險的，因為他的朋友老吳也幾乎都認(rèn)識……

    好在老吳現(xiàn)在沒有心思去想這些，他拿起一個蘋果遞給張曉亮，欲言又止，他本想邀請張曉亮多來看看糖豆，可想到醫(yī)院不是什么好地方，于是閉了嘴。

    張曉亮接過蘋果道：“謝謝叔叔，我以后會常來的?！?/br>
    老吳又差點掉下淚來。張念祖把他拉到一邊問詢了幾句，主要是錢上面的事，他知道現(xiàn)在說什么都不如讓老吳消去后顧之憂全心給糖豆看病強(qiáng)。吳嫂已經(jīng)把家里所有積蓄都取出來交給了醫(yī)院，但還是支撐不了多久，這是一場耗精力更耗錢的持久戰(zhàn)，老吳這種小康家庭在颶風(fēng)一樣的災(zāi)難面前是不堪一擊的。

    “總之錢的事你不用cao心，我有辦法?！睆埬钭嫦胱尷蠀前残摹?/br>
    老吳一把抓住他的手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告訴你，房子和鋪子都不能賣，要賣也是賣我的?！?/br>
    張念祖苦笑道：“好，我聽你的，先賣誰的都一樣，反正就一個宗旨——糖豆得活下去。”

    老吳神色黯淡，卻沒有再說什么。

    張曉亮和吳豆豆又很正式地聊了一會孩子們的話題，眾人告辭出了病房。

    走廊上，徐贏東正在等他們。

    張念祖小聲問：“吳豆豆是不是連半年也支撐不了了？”他眼見糖豆的精神是一次不如一次，就像陷進(jìn)了沼澤的人只能慢慢沉淪，心里有很不好的預(yù)感。

    徐贏東道：“她的細(xì)胞惡化程度確實比我想的要快?！?/br>
    “能熬到我的血液結(jié)果出來吧？”

    徐贏東道：“如果沒有突發(fā)情況，比如出血、感染的話，應(yīng)該是沒問題的。但是——”徐贏東看著張念祖的眼睛道，“我勸你不要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這上?！?/br>
    張念祖艱難道：“你為她多做點什么吧?！?/br>
    沒想到徐贏東搖頭道：“我能做的我都做了，而且在盡力做，至于你說的‘多做點什么’恕我不能答應(yīng)——吳豆豆是那種看不到希望的病人，可我手里還有很多能看到希望的，我不能因為和你的特殊聯(lián)系就對她事事照顧，這也是腐敗和瀆職的一種。”

    張念祖愣了一下，意識到自己確實有點不冷靜，苦笑道：“你說得對，我能理解?！?/br>
    徐贏東道：“上學(xué)的時候?qū)熃o我們出了一道題：你的親人和一個陌生人都住進(jìn)了你主管的病房，已知如果你對他們各付出五成精力他們就都可以痊愈，問題是你能做到一視同仁嗎？所有同學(xué)幾乎都不假思索地回答可以做到。導(dǎo)師馬上換了問題的后半部分：如果你的親人需要你付出八成精力才可以痊愈，而另一個病人在你兩成精力的照顧下生死未知，你還能做到一視同仁嗎？所有同學(xué)都沉默了。”

    張念祖不知道他要說什么。

    徐贏東道：“你看，這道題是有標(biāo)準(zhǔn)答案的，你只要說你無論任何情況下都能一視同仁那誰也不能說你錯，可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幾個呢？”

    張念祖道：“你不用教育我了，我知道錯了。”

    徐贏東道：“如果說我為吳豆豆多做了什么的話，那也是為了徹底攻克這一醫(yī)學(xué)難題——其實我剛才那道題并沒有標(biāo)準(zhǔn)答案，接近標(biāo)準(zhǔn)答案的答案是：首先把你的親人當(dāng)成普通病人，再對另一個病人做出預(yù)測，他的治愈希望有多大？如果其中一個一定要你付出八成精力才能痊愈，而另一個無論如何也沒有希望了，那你這時候這么做就是對的，但在道德上也仍不完美?！?/br>
    張念祖發(fā)毛道：“你到底是醫(yī)生還是和尚，怎么還帶打機(jī)鋒兩頭堵的？”

    徐贏東道：“我的意思只有一個：盡人事知天命，問心無愧?！?/br>
    李阿三撓頭道：“所以……你到底說了個啥？”

    徐贏東看了他一眼道：“吳豆豆本來屬于那種只需要付出兩成精力的病人，但我現(xiàn)在愿意付出一半的精力去幫助她，為的是以后再也不出現(xiàn)她這種情況的病人?！?/br>
    張曉亮忽然道：“我做什么才能救吳豆豆？”

    李阿三道：“人家這么大一個大夫也沒辦法，你一個娃娃能做啥？”

    徐贏東道：“如果你把自己當(dāng)普通人看的話，倒是能做個骨髓配型?！?/br>
    張曉亮道：“那我做一個。”

    徐贏東道：“配型的話需要做骨髓穿刺，你有準(zhǔn)備嗎？”

    張曉亮道：“不需要什么準(zhǔn)備，我現(xiàn)在就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