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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送過我一本《愛的哲學(xué)》,雪萊那句幾乎人盡皆知的“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yuǎn)嗎”就收錄其中。 在我淺薄的表面認(rèn)知下,我無比討厭這句詩,盡管我的生日也在春天,可我沒有哪一年,像這一年一樣討厭春天的到來。 往年年紀(jì)尚小時的生日,阿森會歇一天,放下收破爛的家伙事兒帶我去田間采花摘果。 鄉(xiāng)間有一種花樹,半人高,開密密麻麻,一匝一匝的白花,我聞過,不香甚至有些臭,但是蝴蝶愛聞,最常見的白蝴蝶圍了滿樹,偶爾一兩只黃蝴蝶來點綴,我想捉一只,阿森會阻攔我,這是他為數(shù)不多的不許,他說這些蝴蝶生活在田野間就很好,不要讓它們失去自由。 晚上星星出來,阿森會塞幾顆糖給我,讓我許愿,我想正是因為阿森年復(fù)一年的糖,才讓我一回憶起他,空氣都是甜的。 我許的愿都很簡單,比阿森還沒野心,我說想一輩子待在桃花鎮(zhèn),每年都可以有糖吃。 可見,天上是沒有神明的。 我辭去學(xué)校工作臨走時,后勤阿姨還扼腕嘆息,說我干得不錯怎么突然要走,我一笑置之,告訴她我會回來看她。 阿森的收音機修好了,偶爾會滋滋啦啦有電流聲,拍一拍就好,我靠在他肩頭舔舐長棍糖果,別過頭,同他唇舌交纏,阿森說很甜。 怎么會不甜,媽買的進口糖,我塞了一大把給阿森,以后哪怕阿森結(jié)交了別的女孩子,一吃糖腦海里也只會是我,我真自私,對吧? 冰雪漸融,人們開始褪去冗重的冬衣,我卻愈發(fā)覺得冷起來。 阿姨去世了,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 我們前去探望,阿姨側(cè)臥床榻,喚了幾聲都沒有動,我們冷靜得簡直不像話,我忘了我們兩個剛成年不久的孩子,是怎樣面對一具冰冷可怖的尸體的,我們竟然不覺得怕,或許因為這是我們敬重的老師,和藹的阿姨。 她雙眸緊閉,脖子上還纏繞著我送的圍巾,雙唇呈絳紫色,床頭擱著一瓶藥。 “阿姨是自殺?!卑⑸瓟R下藥,聲音在小小的屋子里回旋,很快撞擊到我,我卻沒流淚。 阿姨沒有等來春天,或許小銘死亡那天,她的世界已是寒冬,她內(nèi)里的熱度支撐不了自己,所以選擇死亡。 我們把她的身體搬去一棵桃花樹下,挖了個坑,花還沒開,不過總有一天會開,那時阿姨一抬頭就是湛藍(lán)的天空,粉色的桃花,這樣,她會開心一點吧。 阿姨的遺物——她沒有親人了,我們把阿姨的書搬走,想了想,連帶著一家三口的合照一并送去了桃花樹下。 忙完一切,已是傍晚,我們倚靠在樹干,看瑰麗云霞升騰,一時無言,緊緊握住對方的手。 也就是那天起,我再不看童話故事,不是每個好人都有好報。 阿森說要帶我去拍照,那天我穿了新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媽沒有攔我,我說了她不在乎,只要我是個活的,她不會管我去干什么。 我跟她要了一大筆錢,我說我要請阿森吃散伙飯,她倒是慷慨,拿了我平生沒見過的一疊錢:“別欠人家?!?/br> 這是她最后的仁慈。 我只抽了一張,剩下的都塞進我們一同攢下的錢里。 我和阿森一同來到照相館,老板迎出來,見是我倆,笑著問阿森是不是拍結(jié)婚照。 我倆皆是一愣,反倒是阿森難為情了,飛速搖頭否認(rèn)。 我捏住他的手,對老板一笑:“對呀,拍結(jié)婚照,我可是阿森的小媳婦。” 阿森長長的睫毛輕顫,回握住我的手,十指交纏。 我們拍了很多張,最滿意的一張是我偷親阿森臉頰,阿森臉上掛著“我早就料到”的笑,我讓老板每張沖了兩張,一人一疊,傻笑的,相擁的,做鬼臉的,都是我們。 那張被我抽出的錢還剩很多,我們又去吃喝,有一家我們最愛吃的糖水店,點了四碗,阿森吃了一碗就不吃了,看著我吃,我說阿森你也吃呀。 他搖搖頭,只是用眼神打量我,每一個角落,每一個細(xì)節(jié),接著用掌心摸我的頭。 “看著眠眠吃,就很好?!?/br> 像是冬天陽光下懶洋洋的貓咪跳進你懷里伸懶腰一樣好。 最后的這些日子,我們玩遍了桃花鎮(zhèn),我只管問媽要錢,我要給阿森做十足的準(zhǔn)備。 比如給阿森織了四條不同的圍巾,手都累得痙攣,再比如去蛋糕店預(yù)定下了四年的蛋糕,每年秋天送去阿森家,再再比如畫了不少自己的畫像,希望阿森不要忘記我。 我想,四年,足夠我回來。 我始終想為阿森做到最后一步,他總是拒絕,我明白的,阿森這樣的人,沖動一次已是犯錯,怎么會在前途未知的情況下要了我? 他親撫我的身體,我俯下身,張嘴,想要含住為他緩解欲望,他卻搖頭,啞聲道:“臟。” 怎么會臟呢。 阿森終歸不舍得這樣對我,摟我入懷。 還能去哪里找到阿森這樣的良人,書上沒有告訴我,媽沒有告訴我,我也沒辦法告訴自己,因為我知道,這世上只有一個阿森,他看著我的時候,整個桃花鎮(zhèn)的花都開了。 做完一切該做的,想做的,我最后只有一個愿望,那就是臨別時,可以好好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