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周衍狠狠心,再度運(yùn)動劍鞘。 砰! 喬晚身子一晃,左腿一彎,跪了下來。 周衍深吸了一口氣,指尖都有點(diǎn)兒發(fā)顫。 若非如此,救不得她性命。 劍鞘重若千鈞,壓在了少女脊背上,硬是將少女挺直的脊背深深地壓彎了下去。 眼看著喬晚脊背一點(diǎn)一點(diǎn)被壓彎了下來,陸辟寒突然伸出枯瘦的五指猛地一抓。 周衍震驚地看向自己這個大徒弟。 “師尊?!?/br> 劍鞘重若千鈞,壓得陸辟寒五指青筋暴起,男人臉上卻沒露出任何多余的神情,“師尊,到此為止。” 蕭修文見狀,扯著唇角又冷笑了一聲,“我只讓她給吾兄磕幾個響頭,又不取她性命,哪怕是連這一點(diǎn),貴派都不肯應(yīng)承下來。” “還是說,”蕭修文眼皮一抬,“貴派非得逼我蕭家要了她的命不可?!?/br> “師兄?!?/br> 喬晚忽然出聲。 陸辟寒微微側(cè)過頭,看了她一眼,這才發(fā)現(xiàn)喬晚她嗓音很輕。 “多謝大師兄,”喬晚搖搖頭,“但師兄你沒必要為了我得罪蕭家?!?/br> 喬晚抬起眼,看了一眼蕭修文,“這個頭,我磕。” 蕭修文揚(yáng)了揚(yáng)眉梢。 人活在這個世上,總有些不得不妥協(xié)之事,那委屈和不甘只能咬著牙,含著淚,和著血硬生生吞下。被一遍遍磋磨,一次一次碾進(jìn)泥地里,打碎了骨頭黏著rou沒關(guān)系,再慢慢爬起來就是。 今天,她磕了這個頭。 喬晚垂下眼睫,目光很鎮(zhèn)靜,但這鎮(zhèn)靜卻看得人心里陡生起一陣寒意。 蕭修文心中莫名一驚,旋即頓生一念。 此人留她不得,假以時日,必成大患。 但這個時候喬晚已經(jīng)伏下了脊背,低下了頭,對著那牌位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這是實(shí)打?qū)嵉娜齻€響頭,磕完了,喬晚額頭上就見了紅。 沒想到的是,喬晚磕完了卻沒停下來,雙膝一轉(zhuǎn),轉(zhuǎn)向了周衍。 周衍眉心一跳,不知道為什么,心中陡生出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忙振袖去攔。 喬晚趴在他腳邊,“咚”—— 又磕了一個頭。 周衍面色愕然,血液如凍,腦中嗡地一聲。 這個時候,他好像才發(fā)現(xiàn),其實(shí)喬晚身形很單薄。 當(dāng)初那個瘦瘦小小的小女孩,一晃眼,已經(jīng)長成了個窈窕的少女。 這好像,是他第一次看見了喬晚。 周衍身形晃了一晃,忽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從始至終,她就像藏在黑暗中的一抹影子,但這個時候,她忽然走了出來,那雙亮堂堂的眼,刺得周衍不敢再直視。 對上喬晚視線,周衍渾身僵冷。 少女扯了扯面皮,抿緊了唇,額頭上鮮血濡濕了眼睫,一滴滴地往下落。 “師父?!?/br> 少女清冷的嗓音,清晰地回蕩在行刑臺上。 喧鬧的行刑臺,也頓時安靜了下來。 周衍喉口一澀,眼看著眼前的少女,一顆心莫名地擰了起來,全身上下也好像漸漸地漫上了一陣驚慌、恐懼、不安和……悔恨。 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好像有一個聲音在說,這一切都來不及挽回了。 喬晚扯出了抹自嘲的笑,“我知道,師尊你當(dāng)初之所以會收我為徒,都是因?yàn)閹熃?。?/br> 整個行刑臺安靜地能聽見仙鶴振翅飛過的清嚦。 “弟子資質(zhì)淺薄,無法與穆師姐相比,但這么多個日日夜夜一來,在這修煉一途上,從未有過懈怠。” “在這一點(diǎn)上,弟子自認(rèn)為沒辜負(fù)師尊期望,問心無愧?!?/br> 喬晚說著說著,忽然就哽咽了。 眼淚也落了下來,撲簌簌地落在了地上。 她抽了抽氣,硬是咬住了牙關(guān),維持住了臉上的鎮(zhèn)靜。 “但弟子也知道,所謂期望,不過是弟子一廂情愿。師尊你從未對弟子抱有任何期望,也從未真正看過弟子一眼?!?/br> 喬晚抬起眼,抽抽噎噎,淚水糊滿了整張臉,涕泗橫流,看上去特別滑稽。 “弟子……弟子日夜修煉,只是希望能在師尊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希望師尊你也能將我當(dāng)成你真正的徒弟,一個真正的人?!?/br> 周衍驚愕地瞪大了眼,心頭巨震,如巨錘重?fù)簦嫔n白如紙,連連倒退了幾步才勉強(qiáng)穩(wěn)住了身形。 事到如今,他竟然不敢直視喬晚的眼。 好像透過這雙眼就能看見當(dāng)初。 他牽著那小女孩的手,一步一步,踏上昆山九千九百九十九階臺階。 要拜入昆山,這臺階是要自己爬的,他陪在她身邊,看著小女孩咬著牙一點(diǎn)一點(diǎn)往上爬,兩條腿都在打顫,也沒喊一聲累。 其實(shí)在這漫長的歲月里,喬晚好像也和他撒過嬌。 但當(dāng)時他是怎么想的? 她太像笑笑了,太像穆笑笑了。 他不愿,也不敢看見這么像穆笑笑的喬晚。 從那天起,她就明白了。 她不該那么做,那是另一個姑娘的特權(quán),永遠(yuǎn)不屬于她,她鳩占鵲巢,理當(dāng)知足,不該再生出點(diǎn)兒別的念頭。 在這個世上,她只有一個人,這條求仙問道的路上,沒人會幫她,或許中途會有人攙她一把,但自始至終,她能靠的只有她自己。 “若非當(dāng)初你帶我上昆山,現(xiàn)在這個時候,弟子還在山下與黃土為伴,渾渾噩噩度日?!?/br> “師尊大恩,弟子無以為報?!?/br> “但從今日起,”喬晚沉聲,又磕了兩個響頭,“弟子愿自廢修為,自請離山?!?/br> “這一身修為,都是師尊你與大師兄教我的?!?/br> 喬晚沒去看陸辟寒,深吸了一口氣,試著去調(diào)轉(zhuǎn)體內(nèi)的靈氣。 周衍雙眸微睜,失聲道,“你做什么?!” 她全身上下各處筋脈要xue都被封元釘牢牢地封死,喬晚瞪大了眼,眸中精光爆射,周身氣流急速運(yùn)轉(zhuǎn)!以自廢修為的代價強(qiáng)行沖破了各處封元釘! 轉(zhuǎn)瞬之間,少女筋脈寸寸破裂,境界迅速跌落,已與凡人無疑。 數(shù)枚封元釘叮叮當(dāng)當(dāng)落在了周衍腳下。 周衍看著喬晚,喉口滾了滾,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喬晚七竅流血的同時畢恭畢敬地又磕了一個頭,“這修為是師尊所賜,今日我都還給師尊,從此之后,我與師尊之間師徒情誼已絕,再無任何瓜葛?!?/br> 說著又轉(zhuǎn)過身看向了陸辟寒。 男人目光如火,死死地盯著她,面色鐵青,不知道是震驚還是生氣。 喬晚拖著破破爛爛的身軀,朝著陸辟寒也磕了三個響頭。 “這么多年以來,一直是大師兄你在照顧我,教我認(rèn)字,教我劍術(shù)?!?/br> “雖然我自請離開師門,但大師兄,”喬晚抿唇,“你永遠(yuǎn)是我?guī)熜?。?/br> “師兄你身上的禁制,我一定會想辦法幫你治好。” 陸辟寒良久才冷冷出聲,“你以為這樣,我就該感謝你了?” 喬晚:“是我要謝謝師兄你?!?/br> “還有前輩?!?/br> 喬晚沉聲,“多謝前輩這些年來提攜之恩。” 馬懷真面色鐵青。 目光掠過穆笑笑,喬晚抿了抿唇,什么也沒說,做完這一切,手腳并用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緩緩走下行刑臺。 少女脊背挺直。 行刑臺下數(shù)以萬計的昆山弟子,沒一人出聲,整個行刑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中,竟然無一人敢攔。 但就在這個時候,蕭修文突然打破了沉寂,“且慢。” 喬晚轉(zhuǎn)過身,目光冷若寒冰,但在眼中,又好像凝聚了一團(tuán)火焰。 透著有力的,明亮的,堅韌的光。 對上這么一雙眼,蕭修文竟然也有些失神,但很快,又恢復(fù)了那倨傲之色。 “只磕了三個頭,你便以為能換吾兄的性命了?” 此人留她不得。 蕭修文目光如炬,死死地盯著喬晚。 斬草要除根,否則將來后患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