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節(jié)
“算不上死,也算不上活著?!边@位自稱是她爹蘇不惑的,不平書院山長孟廣澤露出個柔和的笑:“只是臨死前一縷神識寄生在了你的識海?!?/br> “這幾十年來,你一直覺得困惑吧?”孟廣澤溫和地說,“存不住靈氣,修為寸步不前。阿晚,我要跟你道歉。” “這些年來我神魂受困于你識海,由于神識受損嚴(yán)重,不得不吸收你的靈氣化為自己所用。直到今天,機緣巧合之下,才總算能脫出識海,與你相見?!?/br> 這不就是傳說中的識海里有個老爺爺嗎? 那之前她存不住的靈氣,總是聽到的若有若無的聲音,其實就是孟廣澤,也就是她爹蘇不惑? “是……”喬晚幾乎驚慌失措,頓了頓,又茫然地問:“前輩你救了我?” 或許在地府門前繞了個圈兒,喬晚的思緒難得比之前清醒了不少。在這話說出口的剎那,之前那些隱約而模糊的線索,在這位本該死去的孟廣澤山長出現(xiàn)的同時,就已經(jīng)串聯(lián)了起來。 為什么李判當(dāng)初會救她這個陌生的后輩,為什么要悉心栽培她,讓她當(dāng)山長。 如今好像都有了解答。 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是孟廣澤的后人。 但面前這個男人是自己爹? 看著面前這個修眉潤目的中年男人,喬晚反倒生出了點兒緊張和不自在。 一是因為面前的男人他太年輕了,除了眼角細(xì)紋能看出些年齡,他年輕的仿佛不像是個已為人父。 如果他真是蘇不惑,這就代表著對魔域,甚至是修真界而言的那個輝煌的傳說站在了自己面前。 和想象中戰(zhàn)無不勝的輝煌戰(zhàn)神不一樣,她面前的男人,看上去就像一個再普通落拓不過的儒修,夫子,溫厚寬容。 喬晚發(fā)自內(nèi)心地覺得壓力很大,無法面對,不敢直視。 至于這第二個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 如果孟廣澤真是她“爹”的話。 “多謝前輩救命之恩?!?/br> 喬晚抬眼,看向面前的男人,突然做出了個讓孟廣澤都微感驚訝的動作。 她抬起了傷重的身子,朝他跪了下來,嗓音艱澀:“但我或許不是您女兒?!?/br> 聽到這話,男人臉上的驚訝之色反倒盡數(shù)收斂了,依舊溫和地看著她,那目光醇厚得如同陳年的老酒。 喬晚頓了頓,嗓音有點兒僵硬,不敢去看男人的反應(yīng):“您女兒的身體或許被我占據(jù)了?!?/br> 穿了四十多年,這還是她第一次對外說出這個秘密。 “您聽說過……穿越嗎?” 如果她面前的這位前輩真的是她爹,那也不是她喬晚的“爸爸”,而是原主的父親。 她只是個穿越而來的西貝貨,沒有辦法,心安理得地占據(jù)了對方女兒的身體,還享受著這位父親的關(guān)懷。 但沒想到這位前輩只是笑了起來,他笑起來時,眼角有很淺淡的細(xì)紋堆在了一起。 他看上去真的很年輕,好像只有三十上下,但這雙眼里好像沉淀了血和硝煙,但統(tǒng)統(tǒng)又歸入平靜和沉寂,只有眼角的皺紋才依稀透露出,他已經(jīng)活了很久很久了,眉目被風(fēng)霜柔和,被歲月雕琢。 “我知道?!?/br> 孟廣澤好似渾不在意地抬起了手。 溫暖而寬厚的手掌落在了她發(fā)頂,他嘴角浮出了點兒微笑,眼里流露出了點兒懷念之色。 “你并不非我所生,只是我在多年征戰(zhàn)中無意間遇到的漂泊的異世孤魂?!?/br> 喬晚震驚地睜大了眼。 “這孤魂不屬于這個世界,于是,我救下了這個孤魂,悉心培育,用自己的血rou為她打造了一副rou身。” “這就是你?!?/br> 他知道他是穿的???! 那個……漂泊的,異世界的孤魂就是她?? 但男人好像沒打算繼續(xù)說下去了,他只是看著她,將四肢僵硬的喬晚納入了懷中。 “我想,這個時候,你或許需要一個擁抱?!?/br> “阿爹想說,沒事了,這么多年委屈你了?!?/br> 置身于男人溫暖的懷抱中,喬晚瞬間僵硬:“多……多謝前輩?!?/br> 但嗓音卻不受控制地啞了。 雖然知道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她甚至無法接受這男人就是自己的爹。 她想象中的爹不是這樣的,她真正的爹,或者說,她爸,應(yīng)該就是個普通而平庸的中年男人,或許還有啤酒肚,每天晚上在小區(qū)樓下遛狗。 她沒有辦法將面前這男人視作她爸,但當(dāng)被人攬入懷中,依靠在男人寬闊的肩頭的時候,喬晚還是忍不住哽咽了。 在被一劍捅穿腰腹的時候,她的確在祈求,希望能有個人能來救救她。 妙法前輩,馬前輩,李判前輩,伽嬰,大師兄……甚至是……周衍,但在這片死寂的黑暗中,沒有任何一個人,她終于絕望了。 “這與前輩無關(guān),只是晚輩……沒用?!?/br> 孟廣澤眼睜睜地看著,這一看就格外兇殘不好惹的姑娘,將臉埋了下來。 臉上還沒什么表情,但眼里兩行熱淚頓時滾了下來。 這是活著的感覺,活著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 少女身上還帶著干血,半張骨面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遺落,露出猙獰的面目。 到了這個份上了還不忘客套。 孟廣澤看了她一眼。他唇間忍不住溢出了一聲憐惜又無奈的嘆息,輕輕拍了拍喬晚還僵硬的脊背。 “你不必說謝,阿晚,你是我女兒,做父母的,并不會因為女兒或是聰明不聰明,有用或是沒用,而改變自己的態(tài)度?!?/br> 因為你是我的孩子,我的血脈,所以我會無條件地愛你?!?/br> “當(dāng)初我救了個漂泊的魂魄,我沒有家人,你是唯一能撫慰我孤寂的家人,是我的希望,我的光明?!?/br> “晚兒,你不必害怕,不必?fù)?dān)憂,你就是阿爹的女兒,是生命贈予我的禮物,是我獨一無二的公主?!?/br> 第247章 晚爹和晚妹 喬晚不記得自己在孟廣澤懷里掉了多少淚, 只是抬起臉的時候,男人胸前的衣襟都叫她氤濕了,不由有些尷尬地紅了臉, 唇瓣囁嚅了兩下:“前……前輩, 抱歉。” 至于“爹”這個稱呼, 她還是喊不出口。 知道喬晚并沒有把他當(dāng)成“阿爹”看待,孟廣澤并未掛懷。 他只是包容, 像海一樣包容了她。 “前輩?!眴掏矸€(wěn)定了心神, 張了張嘴, “您……您能再詳細(xì)說說這中間發(fā)生的事嗎?” 孟廣澤莞爾,卻不回答, 只是向她招了招手, 示意她把臉湊過來。 當(dāng)手掌落在額頭的剎那間, 無數(shù)回憶如同潮水般涌入腦海,不斷分崩離析, 又合為了一體, 最終合成了魔域“戰(zhàn)神”蘇不惑的一生。 在這回憶里,有一個少年,他出生魔域, 自小就沒有家人,后來機緣巧合之下,被魔域梅氏大族收養(yǎng),取了個名字叫梅元白, 與梅康平一起學(xué)習(xí),一起修煉, 一起長大,終于長成了個英姿勃發(fā)的的青年。 在成年后, 青年終于找到了自己的本名,他叫“蘇不惑”。 在梅家,他受到的教育都是為了魔域而戰(zhàn),為了魔域的榮耀哪怕犧牲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辭。青年一開始也是這么想的,他以本名“蘇不惑”替魔域南征北戰(zhàn),開疆拓土,由于在戰(zhàn)場上戰(zhàn)無不勝的表現(xiàn),被魔域上下,甚至修真界都尊崇為“魔域戰(zhàn)神”。 在強者為尊的魔域,他甚至被當(dāng)時的魔域帝尊,始元帝尊欽點為繼任魔尊,賜封與他平起平坐的“一字并肩王”之稱。 在那之后,梅康平輔佐內(nèi)政,他在外替魔域征戰(zhàn),一文一武,共攘太平。 但在這連年累月的殺伐中,沒人察覺到,青年他累了。 倘若一開始的征戰(zhàn),只是為了保衛(wèi)魔域,那后來呢,那無盡的擴張,死去的同袍和手無寸鐵的平民,簡直就像一場為了滿足個人野心的毫無意義的犧牲。 在這喧囂的榮耀之下,他只覺得孤獨。他受夠了這樣的生活,受夠了就算他修為再深,也無法拯救一個個死在自己面前的同袍。 人們都以為英雄就該屬于戰(zhàn)場,就該在戰(zhàn)場上為魔域的榮耀而搏殺,但沒有人生來就該屬于這片地獄。 在喬晚看來就是這位傳說中的魔域戰(zhàn)神,其實萌生了反戰(zhàn)的思想。 在某一次剛剛結(jié)束了對一座城池的屠戮之后,他撿到了個來自異世界的孤魂。 這孤魂對他而言,無疑于溺水者終于將頭探出水面的一口氣,他耐心地養(yǎng)著她,悉心培育她,不惜用自己的血rou為她打造了一副身軀,由衷地萌生了一股為人父的溫和愛意。 但這孤魂的到來,也促使他愈加痛苦,反思這場戰(zhàn)爭的意義。 青年叛逃了。 這個魔域的驕傲叛逃了。 魔域上下找了他很久都沒有找到,最終宣布他在某場戰(zhàn)役中失蹤。 青年隱姓埋名,四處游歷,在這過程中接觸到了不少以自己腳步丈量天下的儒修,也碰見了李判。那時候李判,正在探索修真界救亡的道路,他主張政治與道德分離,防止血緣世家貴族把持專政。 這些志同道合的好友,一起創(chuàng)辦了太平書院,而蘇不惑最終改名叫“孟廣澤”,意為“澤被天下”之意,開始了一場自我救贖的道路。 他要還天下一個清平。 很快,在這連年兵燹之中,修真界終于找到了對付魔域的辦法,決心封印始元帝尊。 想要封印始元帝尊并不容易,首先要將他引至陣眼,始元帝尊太強了,想要把他引至陣眼這就需要人命來填。 為了這場最終大戰(zhàn),各家各派都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太平書院去了三千三百八十二名少年少女。 而青年知道,該是自己犧牲的時候了。在出發(fā)前,他找到了自己曾經(jīng)救下的一個喬姓凡人,將女兒封印,自己埋了點神識在她腦海中,將自己畢生所學(xué)也全都埋藏在了她體內(nèi),平靜地前往了魔域。 最后犧牲了自己,讓自己成為了這道封印中的一部分,一同鎮(zhèn)壓了始元帝尊。 這就是孟廣澤的一生。 而這位喬姓凡人甚至不是她那位便宜爹,實際上,那是喬家的祖先,幾百年來,喬家的人一代又一代照顧著這個魔域的遺孤,只為了償還百年前的那份恩情。 直到幾十年前,這個“傳家寶”傳到喬大手上時,被封印的魔族遺孤終于蘇醒,喬大替她取名“喬晚”。 喬晚被這回憶震撼,頓了好久,這才慢慢地回過神來,下意識地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 男人溫和地朝她點了點頭:“可看清楚了?” 就這樣毫無遮掩地將自己的記憶統(tǒng)統(tǒng)暴露在了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