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女子行走間，身上的環(huán)佩交撞而發(fā)出的聲響。

    ——她見過安樂數(shù)次，可從未見她戴過首飾。

    沈陶陶心中一凜，下意識地將身子縮了回來，只貓著腰悄悄往外看去。

    只見一宮女打扮的女子遙遙而來。她手里提著的風(fēng)燈刻意籠了一層黑紗，在夜色中并不明亮，只能堪堪照亮她腳下的路面。

    沈陶陶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見那女子又往前走了一陣，將要到那八角亭的時(shí)候，卻突兀地停下。

    旋即，一旁僻靜宮室中，也緊步行出一名身著宦官服飾的人來。步子不停，一直行到她的身前。

    兩人挨得極近，語聲卻仍放得極輕，仿佛情人間的喃喃一般，聽不真切。

    沈陶陶的面色一紅，她在話本子里聽過‘假鳳虛凰’的故事，只是不料今日里卻真被她無意撞破一樁。

    她近日里心中郁結(jié)，加之又不是愛管這種閑事的，今日撞見了只覺得尷尬。便微微側(cè)過身去，將自己的身子又往石縫里藏了一藏，只希望這兩人能趕緊換個(gè)地兒互訴衷腸才好。

    這兩人似乎也覺得此處并不安全，草草說了幾句后，那女子便提著燈往回走。

    眼看著已踏上游廊了，又有一陣腳步聲急急而來，繼而一個(gè)小小的身影猛地自廊角奔出，正撞在那宮女身上。

    那宮女驚呼一聲，手中的宮燈沒拿穩(wěn)，摔在地上‘砰’地一聲熄滅，四面迅速沉入黑暗。

    “桃子jiejie！”夜色中，遙遙傳來安樂帶笑的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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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薨落

    假山后, 沈陶陶悚然一驚，只覺得心跳的飛快，若不是下意識地伸手緊緊掩住了口, 怕是就要驚呼出聲來。

    眼看著安樂仍抓著那女子的裙裾不放, 口口聲聲地喚著‘桃子jiejie’, 沈陶陶的心跳的已如擂鼓一般。

    宮中是明令禁止假鳳虛凰的把戲的，捉到了，會以宮規(guī)重罰。因而這兩人才如此謹(jǐn)慎地在僻靜處相見, 這若是被人撞破——

    沈陶陶不敢細(xì)想, 見兩人皆背對著她, 忙自石縫里探出半個(gè)身子，拼命對遠(yuǎn)處的安樂招手。

    但夜色已深，她又不曾點(diǎn)火掌燈, 安樂根本不曾注意到此處，只拽著那女子的裙裾, 疑惑地抬起頭去：“桃子jiejie, 你怎么不理安——”

    她話音未落, 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短促地驚呼了一聲, 一下子便放開了那女子的裙裾, 邁著一條小短腿踉踉蹌蹌地往回跑。

    那宮女也厲聲道：“快給我抓住她！”

    宦官聞聲, 一雙青灰色的布靴在地面上一蹬, 餓虎撲食一般緊追出去。仿佛只是頃刻之間，便已經(jīng)追上了奮力逃跑的安樂。

    那宦官提著安樂的領(lǐng)子將她拎了起來，問那宮女：“怎么處理？”

    這嗓音低且沉，聽著像一個(gè)尋常的中年武夫嗓音，全然不是宦官們的尖細(xì)嗓子。

    沈陶陶的心重重一沉, 最后一點(diǎn)盼著他們顧忌安樂身份不敢下手的心思也散了——這宮娥與外男私會，是重罪，有死無生。為了活命，他們什么都做得出來。

    她再不敢耽擱，橫下心來，拿起了自己帶來的菜油往一旁枯枝上一澆，又用火折子點(diǎn)了，遠(yuǎn)遠(yuǎn)甩了出去，高聲道：“來人??！快來人！閑月宮走水了！”

    那截點(diǎn)燃了枯枝在空中劃出一道明亮的弧線，照得那兩人皆是一陣慌亂。

    那宦官服飾的男人似乎是扭身想走，宮女卻又一把抓住他的袖口，厲聲道：“她看見了我的臉，不能放過她！”

    宦官服飾的男子似乎對她有幾分忌憚，即便是忙于奔命，但還是勉強(qiáng)扭過身來，抓住安樂，狠狠往一旁湖水中一拋。

    人體入水的聲音，在靜夜中短促而尖銳，令人心悸。

    沈陶陶的面色驀地慘白了。

    眼看著著安樂被丟進(jìn)了湖中，那宮女這才終于滿意似的，與那宦官分道而行。兩人匆匆奔向?qū)m廷冷僻處，轉(zhuǎn)瞬間便沒了蹤影。

    沈陶陶再顧不得什么，疾步自藏身的地方出來，奔至湖畔。

    夜色中，湖面上一片黑沉，水花濺起的聲音，與安樂時(shí)有時(shí)無的哭叫聲混雜在一處，一陣一陣，似重錘敲擊在人心之上。

    沈陶陶倒抽一口冷氣，強(qiáng)壓下心中的恐懼，顫抖著跑上橫架在湖面上的廊橋。

    她強(qiáng)忍著恐懼往橋下望了一眼，只見四面皆是漆黑的水面，看不清安樂究竟落在何處。

    水波涌動的聲音仿佛催魂奪命的喪歌，帶動她心底最深的恐懼。

    她仿佛回到了上一世了，寒冬臘月被一卷破席卷著，丟進(jìn)塘中的情形。

    那水波涌動，便似冰冷的湖水向她沉沉壓來，涌入口鼻，浸透四肢百骸。

    她雙膝一軟，幾乎就要跪倒在地面上，但聽見安樂的哭叫聲倏然弱了下去，幾乎就要被水聲湮沒了，她不知哪里來的勇氣，強(qiáng)行支起身來，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去。

    此刻，沈陶陶再顧不上什么，沿著這九曲廊橋，一路踉蹌著高呼安樂的名字。

    近乎跑到湖心的時(shí)候的，她倏然覺得耳畔那微弱的響動似乎近了一些。

    她立時(shí)跪俯下身去，竭力將手往水響傳來的方向伸去，嗓音急促地近乎嘶?。骸鞍矘?，快，快拉住我的手！”

    指尖所觸，皆是微涼的湖水，沈陶陶只覺得自己幾乎要被恐懼壓得喘不過氣來，但仍將手不停地往前伸去，一遍一遍地呼喊著安樂的名字，重復(fù)著方才的話語。

    直到她的大半個(gè)身子近乎懸在了橋外，將要絕望的時(shí)候，一只冰涼的指尖無力地劃過了她的掌心。

    沈陶陶呼吸都為之一停，忙伸手在水中胡亂抓去。

    方才那宦官打扮的男子怕事情敗露，拋安樂的時(shí)候并沒來得及將人掐暈，安樂這一番胡亂撲騰，竟也近了廊橋，沈陶陶這一抓，竟也被她握住了安樂的手腕。

    沈陶陶像是握著失而復(fù)得的珍寶一般，緊緊地握著她的手腕，身子竭力地往后仰，終于緩緩地，將安樂的身子拖上了橋面。

    她顧不上喘息，忙在夜色中急急喚了數(shù)聲安樂的名字。

    沒有人回答，四面寂靜如死。

    沈陶陶的眼角已溢出淚來，但猶不肯放棄，只抱起安樂被湖水泡得微涼的身子，令她俯身趴在自己的膝上，一下一下，拍打著她的后背。

    不知過了多久，安樂的身子倏然一顫，繼而猛烈地咳嗽，一股一股地吐出了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