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功夫，太陽就像個巨大的火球一般，燃紅了半片天，紅彤彤、黃燦燦，像極了孩子的臉。

    趙找想把這一瞬間牢牢銘記，混隆隆的列車聲蓋住了原野上牧民的喊叫聲，窗外的牟牟聲再夾雜著列車上吵鬧聲，窗邊坐著的三三倆倆抱著吉他彈唱的17，八的少年，還有幾個露著油膩肚皮大漢的呼嚕聲，曾有一瞬間趙找竟有種特別享受在這種列車上奔波的感覺。

    她好像不再是以互看對面油頭滿面的人群，或是是在擁擠的過道中有人在為了二三十塊的啤酒花生方便面而不斷的吆喝叫賣，也不是為了推銷或者完成列車任務(wù)的來自內(nèi)蒙古大草原的奶片奶貝牛rou干。

    中午時刻，大家都在列車上吃著自帶的泡面火腿上，只有那么稀數(shù)的幾個人買一份10塊或者20塊的火車盒飯。

    “你好，幫我拿一份吧?！?/br>
    “這個是10塊的，這個是20塊的，你要那一份？”一個說話聲音略帶急促的想要立馬就推到下一個身邊叫賣似的女乘務(wù)員把餐車推到趙找身邊說著。

    “二十塊的這個里邊是什么rou啊？”

    “紅燒rou，要嗎？”乘務(wù)員幾乎都要把20塊一份的列車餐端出來的時候，突然父親伸出來了自己的那雙又老又丑陋的手。

    父親伸手奪走了擺在最下層10塊錢一份的盒飯，什么話也都沒有說。

    那是趙找第一次近距離的，那么仔細的觀摩父親的那雙手，黝黑的發(fā)亮的手背上邊覆蓋著一層又一層的老繭，看起來足足有幾公斤重的樣子。

    除了講著滿口普通話之外，父親那雙讓他在人群中足以吸引來各種奇異目光的雙手，但趙找說正是這雙糙的像牛皮紙一樣的雙手，養(yǎng)她小，伴她長。

    那天的列車似乎走過了很遠的地方，趙找看了很多之前沒有看過的地方，她相信父親也是。

    父親一個勁兒的朝著車窗外看過去，趙找和坐在靠里邊的阿姨換了座位，那個阿姨很好說話，立馬就答案了。

    突然有一瞬間，趙找心里一陣辛酸，如果按著計劃，其實她們此時應(yīng)該在飛往西藏的路上。

    父親認真的看著過往的景色，偶有穿行插肩的不知是運送什么物品的列車父親也會打上一個冷戰(zhàn)，然后自己笑笑。

    趙找拿出耳機，看著窗外一閃而過的樹木花草，她不知道此去天津會遇到怎樣的事情，或者換一句話來講，她不知道父親的病究竟會何去何從，她感覺到有些困了。

    耳機里回回響著馬頔的《南山南》，你在南方的艷陽里，大雪紛飛，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這一刻趙找沒有那么多的悲傷感懷，她已經(jīng)做好了可以接受任何結(jié)果的打算。

    哪怕時光茍延殘喘，哪怕時光將她再一次殘忍擊倒在地，她都做好了迎接暴風(fēng)雨的準備。

    這一關(guān)，無論有多么的難渡，她都要勇敢的走下去，勇敢的陪著父親走下去。

    她自己有時候也在自己問自己，明明是一個女人，明明沒有依靠，為什么自己活的卻像個漢子一樣坦坦蕩蕩。

    看著來來往往偶有重疊的列車，趙找突然想起了多年之前遇到過的房東的貓家中的小璐璐。

    趙找特別想知道小璐璐現(xiàn)在的處境怎樣了，是不是她的父母給了她更好的醫(yī)療條件，是不是她找到了更加活下去的勇氣。

    如果她們在相見了，小璐璐應(yīng)該長的快有電腦桌那么高了吧，以后一定也會是一個大美女。

    到到天津之后，趙找先在醫(yī)院附近的地方找了一個賓館，來之前弟弟就在網(wǎng)上預(yù)約了專家的號，只要明天早晨去排隊取上就好了。

    父親那天好像很乖巧似的，沒有像之前的亂跑亂走，也沒有之前的胡言亂語，趙找覺得可能父親一路奔波是有點累了吧，她覺得等到返程的時候一定要給父親買一張臥鋪回去。

    趙找說好像去了她們那個小城鎮(zhèn)之后，那里的風(fēng)景很絢麗，那里的人群很密集，那里的飯菜都很貴。

    吃一個名揚四海的天津狗不理包子，最便宜的也需要5塊錢。

    父親正是處于營養(yǎng)要豐富的階段，所以在吃喝上趙找也不敢馬虎，再加上弟弟升了職，也加了薪，她們家庭現(xiàn)在也算是屬于中等偏上家庭了，也可以說開始奔上了小康生活。

    趙找不敢把父親一個人放在賓館里，畢竟天津那么大的一個地方，她們實在不放心讓父親一個人獨處一室，她一定要走哪都帶著父親。

    寒來暑往，人生無常，有時候你以為本來就會是一件牢靠的不得了的事情，結(jié)果往往就在這件事情上出現(xiàn)差錯，甚至出現(xiàn)你最不想看到最不想承擔(dān)的結(jié)果。

    第二天趙找起了一個大早，叫了好大一會兒父親，父親才緩慢的申了個懶腰爬起來了，因為有考慮到抽血或者一些其他檢查，趙找沒有讓父親吃飯喝水，當(dāng)然趙找也陪著父親不吃不喝。

    可是父親不懂啊，一路上總是嚷嚷著餓了，餓了，想吃早飯……

    后來在等電梯的時候本來就沒睡的太醒父親，突然就蹲在了地上說不走了。

    看著父親就像個小孩兒一樣就差著躺在地上打滾了，趙找既心疼，又想笑。

    心疼父親被疾病折磨的像個孩子，可又安慰于父親能夠活的像個孩子。

    其實有時候想想，只要父親不傷害自己，不會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這輩子就這樣也挺好的，不用被瑣事煩惱，每天除了開心，什么都不用去想，什么都不用去做。

    但她又覺得那樣的生活對于父親來說又是不公平，她覺得父親是有權(quán)利去選擇他想要的人生。

    都說上什么山唱什么歌，果然醫(yī)院不比尋常地方，一大早就來排隊的人就有好多了，光是排隊在自助取票機就排了足足十幾米的距離。

    好不容易拿到掛號條后，趙找就趕緊帶著父親過去排隊了，早點看完也好早安心，父親也不用再餓著肚子嚷嚷著要吃飯了。

    “36號，36號，36號人呢，36號的人在嗎？到你了。”

    才是一轉(zhuǎn)眨眼的功夫，轉(zhuǎn)身身后父親就不見了。

    “您好，可以稍等一下嗎？我們馬上就進去，好不好？”

    一個穿著一身白衣，頭戴圓筒藍色無菌帽子的護士小jiejie，從診室里探出來一個精美絕路的小臉蛋面帶著微笑的說道。

    “是36號的病人沒在，是嗎？”

    “實在是不好意思，病人馬上回來，他去上衛(wèi)生間了?！?/br>
    “診室不能空著，后邊排隊的人挺多的，我們先叫下一個號了，待會病人回來你敲門就行?！?/br>
    “欸，好的，好的，謝謝您！”其實趙找根本就不知道父親去了哪里，說什么去了衛(wèi)生間純屬緩兵之計啊，好不容易約了這么久的號可不能因為她給泡湯了。

    趙找趕緊去尋找父親，自從父親上次的下雨事件之后，走丟的情況就很少見了，只是這一次，遠在天津，她實在不敢妄加揣測。

    趙找先在附近的長椅上找起，問了問身邊坐著的幾個叔叔阿姨，大家的回答多半要么是沒看到，要么就是沒注意到。

    趙找順著來的時候的那條路往前走，最后只能再去衛(wèi)生間看一眼，萬一父親是想去衛(wèi)生間也保不齊啊。

    可是自己又是女生，所以趙找只能在門口叫了幾聲父親的名字，里邊沒人應(yīng)，最后趙找只能轉(zhuǎn)移下一個陣地了。

    正當(dāng)趙找準備下樓去一樓掛號大廳的時候，在樓梯口趙找看到了坐在地上的父親。

    在父親的面前還有一個10來歲左右的小男孩兒。

    那個小男孩用手指緊緊的按著胳膊打彎處，紅紅的眼睛想必是剛剛哭過吧。

    “小朋友，你是誰呀？你怎么在這里？你的父母呢？”

    “我是趙悅，我mama說她去送標本了，如果送的晚了化驗結(jié)果上午就拿不到了，所以讓我在樓梯口等她，不讓我瞎跑?！?/br>
    “哦，原來是這樣啊，抽血疼不疼?！?/br>
    “疼?！笨赡苷媸钦f到小孩兒的心坎上了，抹著倆個小手又正要開始擦眼淚了。

    “好了，好了，不哭了啊，mama馬上就回來了??！”

    “真的嗎？”小孩突然站了起來，眼睛里好像還在閃爍著什么東西。

    小時候想要的東西其實特別簡單，開心時候的一句表揚，難過時候的一塊糖，就足以慰籍那顆小小的卻想要偏要長大的心。

    “當(dāng)然是真的了，mama正在回來的路上呢?！?/br>
    “真的是太棒了，謝謝jiejie。”

    “爸，走了，爸，到你了?！壁w找拍了拍還沉浸在小男孩兒身上的父親。

    “這個叔叔是剛剛看我我在這里哭鼻子，所以他就過來安慰我了，身邊走過去的那些叔叔阿姨她們都沒有人管我的，只有這個叔叔才是個好叔叔?！?/br>
    可能是因為父親聽懂了小男孩兒的話，總之父親笑了，笑的很甜，就像和弟弟在一起的時候那樣。

    回到診室之后，趙找其實也無法向醫(yī)生解釋父親的病情，因為趙找實在無法說出父親難道真的是什么都不懂了嗎？什么都不知道了嗎？什么都忘記了嗎？

    因為就發(fā)生在剛才的事情，趙找無法解釋父親當(dāng)時的心理反應(yīng)，或許在那一刻，父親是清醒的，或許在那一刻，父親把那個只有10幾歲的小男孩兒當(dāng)作了自己的親生兒子，所以她自己根本說不明白。

    在問診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醫(yī)生說了一句這樣的話，有時候有些人在一定壓力的情況下，會應(yīng)激的選擇一種可以讓自己減壓的方式，可能這就是父親所選擇的方式吧。

    而你父親之所以會出現(xiàn)之前發(fā)生的看起來種種沒有聯(lián)系的事情，可是當(dāng)你把它們放到一起的時候，其實它們又能匯成一句話，那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