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洛圖內(nèi)，搖光將不死神樹從小世界里移出來。

    已經(jīng)有六七丈高的神樹蔥蔥郁郁，綠蔭如蓋，幾顆拳頭大的果實掛在樹梢輕輕搖晃。在帝旸玉簡里記載著三千界外見過一棵數(shù)千丈高的樹，被供奉它的生靈稱做生命之樹，玉簡主人猜測，三千界內(nèi)類似不死神樹的樹，大抵都是那顆樹的后代。

    那棵樹能歷劫而不死，供奉它的種族便是依靠它躲過幾次滅世量劫。天曜界的不死神樹向來蹤跡難覓，從前唯一顯于世人面前的那棵在龍鳳之爭前便已經(jīng)銷聲匿跡，難以追溯它的神妙之處。搖光得到不死神樹不過一兩千年，平時疏于照顧，對它的了解程度遠(yuǎn)不及一直負(fù)責(zé)打理小世界花花草草的風(fēng)生獸。

    她不確定這樹是否能在量劫中存活，但修行界的感兆很玄妙，靈感往往能在危急關(guān)頭發(fā)揮意想不到的作用，而她移出不死神樹，就是靈光乍現(xiàn)的產(chǎn)物。

    且她移出不死神樹，還有一點小心思，想試探器靈的那幾縷殘魂是否能認(rèn)出它的奇異之處?？上У氖?，移出神樹后，器靈從始至終都沒有開口，讓她無法猜出那幾縷殘魂的心思。

    唯一的收獲是，從不死神樹出現(xiàn)時器靈產(chǎn)生過一絲波動，被她捕抓到。

    那幾縷殘魂里必然有認(rèn)識不死神樹，或者說認(rèn)識與不死神樹相似的靈樹。

    將神樹移出后，搖光再度盤坐閉目，此時屬于她自己的靈智已經(jīng)差不多快被無常的意志徹底湮滅，而她，也放開此前桎梏，任憑無常沖刷她的識海。

    不遠(yuǎn)處的器靈看著氣息變得模糊又晦澀的搖光，體內(nèi)的殘魂似乎有什么分歧。

    沒等他們爭論出結(jié)果，地上的人睜開了眼。她的眼神毫無情緒，氣息縹緲得哪怕站在眼前，竟然捕抓不到屬于她的氣息。

    她站起身，身形驟然間化為虛無，而原本躺在爐內(nèi)的河洛圖，也一并消失了。

    招搖山上，分/身神智混沌了一瞬，接著回過神，捏著眉心半是無奈的喟嘆道：“這次真是不成功便成仁，形神俱滅，誰來也救不了?！?/br>
    ……

    第363章

    赤紅流火毫無預(yù)兆的從天而降, 無數(shù)沒有踏入修行路的生靈在這密密麻麻的天火中喪生。紅塵之力在短短一天之內(nèi)暴漲，天穹已被赤色淹沒。

    量劫，猝然而至。

    沾染了紅塵之力的流火逐漸有了威脅修士生命的力量，整個天曜界哀鴻遍野, 慘烈程度更甚于戰(zhàn)場。

    靈洲。

    被摧毀的清凈寺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幾分昔日的宏大莊嚴(yán), 倒扣大碗般的金色結(jié)界將流火與四處漂浮的紅塵之力阻隔在寺外。金碧輝煌的大雄寶殿內(nèi), 幾十丈高的佛陀塑像手做拈花狀，一臉慈悲的注視著前方。人站在塑像前，如螻蟻般渺小羸弱。

    眉須皆白的澄觀主持半闔著眼，盤坐在殿前蒲團(tuán)上。似他這等修為, 竟在這短短數(shù)千年蒼老得不成樣子，樹皮般褶皺深刻的臉上，彌漫著衰敗之氣。

    年輕的佛子站在他面前, 往日無悲無喜的臉龐上添了幾縷沉重。不遠(yuǎn)處，或站或坐著著六七人。這些人幾乎都是熟面孔, 駱子楚、遲央和遲尉，昔日百乞城的少城主白書皓, 甚至還有投靠了魔族的談葵生和梁桀——

    后兩人氣息萎靡，似乎身負(fù)重創(chuàng)?；媚Щ蔬t唳被魔獄殿帶走，作為投靠遲唳和計濯的人, 二人也算機(jī)警, 見勢不對就逃了，最后半是自愿半是被強(qiáng)迫來到佛門的地盤。

    而眼前這陣仗，不管眾人對接下來的發(fā)生之事是否自愿, 在幾位佛門大能面前都沒有話語權(quán)。

    “諸位師叔, 開始罷?！辈恢^了多久，澄觀睜開眼, 緩緩開口道。

    “無量壽佛。”盤膝端坐東西南北四個方位的佛門大能同時立掌問訊，褐色僧衣無風(fēng)自鼓。

    緊接著，四人垂首默念經(jīng)文。伴隨著誦經(jīng)的“嗡嗡”聲，有金色流光自他們的眉心泄出，這些流光如一束束絲線般來回穿插，最終匯聚成一扇半丈寬的光門，耀眼金光閃爍，看不清光門內(nèi)的情形。

    無嗔率先步至光門前，他雙手合十朝眾人微微頷首，舉步走向光門。

    “無嗔和尚，你沒有什么話想說嗎？”不遠(yuǎn)處的遲央在他即將邁入光門時，突然開口說道。

    后者腳步微滯，轉(zhuǎn)頭看她，平靜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意有所指道：“施主，可有話要說？”

    說完，他沒有停留踏入光門，門內(nèi)金色的光瞬間將他吞沒。

    遲央愣了愣，垂眸撇嘴一笑，偏頭看向旁邊神色冷然的身影，“駱子楚，你meimei已經(jīng)投胎轉(zhuǎn)世，說不定你已經(jīng)見過她了。”

    她這話說得有些莫名其妙，駱子楚卻只是眼眸微動，抿唇點了點頭道：“我知道?！?/br>
    “原來你知道了?！边t央喟然，她穿越而來時，占得就是駱子楚meimei的身體，當(dāng)初糾纏駱子楚，三分是被容貌吸引，七分是為了查清原身的身份。

    她來的時候，原身的魂魄還在，只是太過弱小，幾乎無法維持神魂穩(wěn)固。而為了爭取活著的機(jī)會，遲央并沒有讓出身體。

    幾千年來，那抹魂魄雖然依舊羸弱，卻并未消散。幾百年前，遲央本欲借此金蟬脫殼，脫離“遲央”這個身份，最后卻選擇讓那魂魄重新投胎轉(zhuǎn)世去了。

    將這件事告訴駱子楚，她也算解決了最后一樁心事。遲央看向身旁的遲尉，二人對視一眼，攜手走進(jìn)光門。

    兩人被金光吞沒后，駱子楚蹙眉沉吟片刻，緊隨其后。再然后，愁眉苦臉的白書皓猶豫半天，也走了進(jìn)去。

    最后，只剩下負(fù)傷的談葵生和梁桀，遲遲沒有上前。

    “二位還在等什么？”澄觀看向兩人，雖然他衰老得似乎沒什么威脅，但雙眸掃來的目光卻令人倍感壓力。

    兩人視線交匯一瞬，抬腿往光門走去。就在兩人要步入門內(nèi)時，也不知使了什么異寶，一股浩大詭異的力量忽的從梁桀身上爆發(fā)，光門在這股突至的巨大力量中有一瞬扭曲變形，門戶幾乎維持不了。

    與此同時，兩人的身影在眾目睽睽下逐漸變淡。

    “禿驢，那點把戲騙騙其他人就好！”談葵生嘲諷的聲音逐漸飄遠(yuǎn)。

    無嗔、駱子楚這些人，皆是傳聞中魔祖的七情六欲——魔祖本源之一。而事實上，他們卻是佛陀涅槃后的最后一顆舍利所化。

    不過，佛陀是魔祖合道后的另一面，從某個方面說，佛陀舍利乃是魔祖本源也說得過去。

    清凈寺?lián)屧谀ё迩皩⑷司奂?，想借助他們身上屬于佛陀舍利的力量，召出佛陀法身。顯然二人并不信佛門的說辭，頂著幾位佛門大佬的壓力臨陣脫逃。

    至于已經(jīng)走進(jìn)光門的駱子楚幾人是否相信佛門的說辭，亦或另有打算，就不在兩人考慮范圍了。

    就在兩人的身影即將徹底化為虛無之際，一只手掌探出，像抓小雞似的將兩人拽住，拖出。

    緊接著，另一只修長均亭的手伸出，指尖彈出一束金光，潰散的光門瞬間穩(wěn)固。將光門重新鞏固，手的主人隨手將抓住的兩人扔進(jìn)門內(nèi)。

    一系列動作行云流水，不過呼吸之間。

    在場幾位佛門大能似乎早已知曉此人存在，也沒與他寒暄，繼續(xù)閉目誦經(jīng)。

    此時清凈寺內(nèi)所有佛修，都開始垂目誦經(jīng)。由小及大的“嗡嗡”聲中，無數(shù)“金線”漂浮，模糊的金色光門開始變得越來越凝實，慢慢的，甚至能看清其上的紋路。

    來人看著光門上的紋路，眼中閃過一絲了然。他攤開手，掌心那顆閃爍著五色光暈的石頭在光線下熠熠生輝。

    若是搖光在場，必會認(rèn)出這顆“五彩的石頭”，正是當(dāng)初燭龍從狄婆妙樹那里挖出的樹心。

    而眼前此人，赫然是她的生父——沉淵神尊昆禹。

    “琉璃心！”唯一沒有誦經(jīng)，主持大局的澄觀在看見昆禹手里的東西時，終于忍不住破功。

    后者眼眸微動，淡淡道：“琉璃心？這名字倒也貼切?！?/br>
    澄觀躊躇片刻，沉聲道：“沉淵神尊，不知無間之地對眼前的量劫有何看法？”

    除了各大頂尖勢力還保留大部分實力，天曜界半數(shù)生靈已經(jīng)在這場浩劫中殞命，而看起來量劫還遠(yuǎn)遠(yuǎn)沒有結(jié)束。

    “量劫？”昆禹重復(fù)這個詞，語氣似乎有些玩味，他沒有答澄觀的話，抬手將對方口中的琉璃心扔入光門中，翩然而去。

    而在琉璃心融入光門后，這扇金色門戶華光大盛，一股令人心悸的力量似乎在漸漸蘇醒。

    “這是……”澄觀先是疑惑，接著蒼老的臉上陡然色變，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

    ……

    第364章

    墮海。

    凹陷的海底化作烘爐，以墮海為中心，滾滾紅塵之力在源火里煉過一遭，吞沒幽洲，朝其余四洲蔓延。

    絕望沉重的氣氛充斥著整個天曜五洲。

    在無數(shù)生靈逃離幽洲之際，有道白色身影向著墮海的方向趕去。幾乎在瞬息間，她便就出現(xiàn)在原本的墮海上空。濃郁的紅塵之力撲向來人，那道身影變得若真似幻，相觸的剎那紅塵撲空，仿佛她并不屬于這片空間。

    她手執(zhí)一卷不明材質(zhì)的圖卷，垂首望著下方，眼神漠然，毫無機(jī)質(zhì)。

    就在她出現(xiàn)是剎那，一個紫衣人影兀的出現(xiàn)。

    兩人之間并無交談，甚至連目光都沒有交集，前者便徑自躍入源火與紅塵之力肆虐的海底，金紅中帶一點紫芒的火焰瞬間吞沒了她。

    影影綽綽中似乎還能窺見她最后一面，冰雪般晶瑩剔透的臉頰上，琥珀色的眸子不染一絲屬于生靈的情緒。

    搖光，或者說無常更準(zhǔn)確一些。

    遠(yuǎn)在云洲的搖光分/身在本體落入海底后，氣息開始萎靡。十幾息后，分/身迅速龜裂，須臾便化為灰飛，隱約有一點魂魄波動消失在原地。

    墮海這邊，姬圣看著沉入“烘爐”的身影，眉宇微動，眼底劃過一絲沉思。她拿出一塊巴掌大的菱形鏡子，口中低語幾句晦澀難懂的法訣，片刻后鏡面劃過一絲白光，緊接著一股特殊的波動從鏡中傳出，瞬間覆蓋了整個幽洲。

    這絲波動極為細(xì)微，姬圣又以莫大神通遮掩痕跡，幾乎無人察覺到這點異動。

    此刻，被源火和紅塵之力淹沒的海底又起了變化。

    一股玄虛可怖的力量驀地出現(xiàn)又消失，緊接著那股力量溢散的余波以摧枯拉朽之勢撕扯周圍的大地，仿佛有蘇醒的巨獸正張開血盆大口啃噬地脈，生靈賴以立足的大地被無情“吞噬”。從天穹往下俯視，大地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消失，留下一個黑峻峻的黑洞，且這個“黑洞”還在不斷擴(kuò)大。

    變故就在一息間發(fā)生，許多尚未來得及離開的生靈隨著大地一并消失。不斷有強(qiáng)大的氣息靠近,最先趕來的是循著河洛圖氣息趕來的玄曦，緊接無間之地的方向出現(xiàn)幾道強(qiáng)大的氣息，另有龍巢、鳳岐山等地也不斷有氣息靠近變故的始源地。

    不多時，墮海上空已經(jīng)聚集了不下二十位被吸引來的妖神境大能，這幾乎是天曜界除無間之地外三分之二的頂階修士。另外，半數(shù)合道圣人真身蒞臨，沒有親臨的也在暗中關(guān)注此地的動靜。

    當(dāng)然，最引人注目的，當(dāng)屬人群中那道紫色的身影。在她周圍幾十丈內(nèi)形成了真空地帶，無人上前造次。

    這時，一聲悠長的龍吟由遠(yuǎn)及近。在龍皇出現(xiàn)后，另一條體型更為龐大的黑龍駕云而來，降落后化形成一個魁梧大漢。

    “燭龍?！饼埢室姷剿仁情W過一絲詫異，接著目光化為恍然之色。

    “羅喉那廝還沒到?”燭龍左右環(huán)顧，揚(yáng)眉旁若無人般環(huán)胸笑道，在幾位合道甚至不朽面前泰然自若，不禁叫在場眾人高看幾眼。

    話音剛落，中洲方向響起一聲驚天轟鳴，天際風(fēng)云涌動，破碎的空間扭曲變形，仿佛天都被打碎半邊。

    幾息后，兩道身影一前一后的出現(xiàn)。

    前面渾身魔焰滔天的正是燭龍口中的魔祖羅喉，而他身后周身鍍著一層淡淡金光的身影，卻令在場不少人吃了一驚。

    “佛陀?”一位妖神忍不住開口驚道。

    被金光籠罩的光頭和尚，竟然是早已涅粲的佛陀，而且觀他的氣息，并不像只能存在一段時間的佛陀法身。

    “怎么樣?我的見面禮可還行?”燭龍沒有管其他人的驚詫，滿臉戲謔的看著羅喉。

    后者面色陰沉，一臉不善的盯著他，語氣雖平淡，但在場之人都聽出他話中的滔天兇戾，“很好。”

    “看來讓他出來，的確打亂了你的計劃?！睜T龍粲然一笑，那得意的神情讓其他人擔(dān)心羅喉下一刻就要暴起傷人。

    “無量壽佛?！币宦纷分_喉過來的佛陀面不改色的念了句佛號，仿佛被點名的不是他。

    羅瞧卻忽然平靜下來，就像即將噴發(fā)的火山按了暫停鍵，一下子停止沸騰。他捏著后頸扭了扭脖頸，暗紅的眸子斜睇燭龍，漫不經(jīng)心道:“?階下之囚也敢聒噪?！?/br>
    說著他垂首看向底下，源火與紅塵之力相互纏繞，絞成一個巨大的漩渦。漩渦對應(yīng)的天穹上，出現(xiàn)了一個黃豆般大小鑲著紫邊的光斑。

    交鋒隨著光斑的出現(xiàn)結(jié)束，那光斑雖小，泄出的氣息卻令妖神也感到心悸，在場不少人都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