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貅黎回到小世界, 剩下的兩人反而安靜下來，沒有再說話。

    搖光盯著狐貍的眼睛看, 那里面有她熟悉的目光。

    閉關(guān)的時候摒除雜念，靈臺空明，一萬年并不算難捱，但出關(guān)后想到生死不明的人, 自己晉升妖神的喜悅都無人分享，那點(diǎn)喜悅也變得微不足道起來。

    天地浩瀚無際，哪怕修為再高，孑然一身的孤寂終會一日日消磨心性, 最終教人變成一尊冰冷的俑像。

    那不是她所追求的。

    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忽然摸上她的臉，“你哭了。”

    搖光回過神, 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不知不覺落下了兩行淚。

    她抬手去擦, 卻被那只爪子攔住。爪子收起鋒利的指甲，用柔軟的rou墊輕輕拂干她的淚痕。

    “你我能從那場潮汐中活下來，已是最好的結(jié)局。至于我的情況，來日方長, 總有解決的法子?！彼麥芈暟参康?，聲音不疾不徐, 如微風(fēng)輕拂，令人不自覺信服他的話。

    搖光收拾情緒, 垂眸看著他破涕為笑, 還帶著氤氳霧氣的眸子彎成月牙的形狀, 眼底仿佛墜了星子, 熠熠生輝。

    她心底暗道，是啊，再糟糕的境況，終究還是留下了一線生機(jī)。

    想到這里，她提起了一直以來的疑問：“我不是將你藏在云笈鼎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雖然在天梯上，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沒有自己的意識，但所見所聞并沒有遺忘。她知道玄曦被羅睺、姬圣等人聯(lián)合擊殺，也隱約記得有個很像翡漣御的身影出現(xiàn)在天梯上。

    這也是她不想和昆族透露太多關(guān)于翡漣御事情的原因，昆祖失蹤，也不知是生是死，他們或許不會對她出手，但其他人就難說了。

    當(dāng)初把狐貍的真靈給她五叔是一個冒險的舉動，但她清楚，哪怕是為了解天梯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他們會想盡辦法讓翡漣御那縷真靈不泯滅。

    不過話說回來，云笈鼎似乎也被混沌潮汐卷走了，也不知流落到了哪里。貅黎知道后不知道會不會氣死，算了，暫時不告訴他了。

    “此事說來話長，”翡漣御對聲音拉回了搖光的心神，只聽他道，“還記得諦訶嗎？”

    “墮海的諦訶？”她眉梢微挑，諦訶與遺貅一族身材相近，都是不足巴掌大的袖珍種族。不過除了身量，其他并不相似。

    諦訶號稱自己知曉天下事，是不是吹牛不清楚，但……遺貅一族，挺廢材的，如果不是神族的寵物，就是對神族又其他用途。

    “當(dāng)初我rou身被毀，青溟劍帶我在墮海重塑rou身，出來后，諦訶就在一旁?！?/br>
    搖光忍不住凝目，抿唇聽他繼續(xù)說。

    “他給了我一枚紋章，囑咐不要暴露紋章的存在，便走了。我收到那紋章，不知它的用途，更不知諦訶的用意，直到青溟劍里那縷元神碎片被我完全消化，才逐漸對紋章有些認(rèn)識。”

    “紋章？”搖光沒有質(zhì)疑他為什么從前沒有向自己提起過，就像有些事她也沒有特意告訴他，再親密的關(guān)系也需要保持一些私人空間，她與翡漣御都明白這點(diǎn)，也從未生過芥蒂。何況，他們倆在告訴對方一些事時，焉知沒有被有心之人察覺。

    要知道，很長一段時間，翡漣御身上都有羅睺這個“定時炸·彈”的威脅，而她自己，也因?yàn)闊o常的關(guān)系也受到了許多明里暗里的關(guān)注。

    “方才有一點(diǎn)我沒有說，貅黎覺得我真靈特殊也沒錯，但關(guān)鍵不在秘術(shù)，而在紋章?！?/br>
    “那紋章能鎖靈，讓我的真靈處于某種奇特的狀態(tài)，這也是為何羅睺最后無法奪舍我的緣故?！?/br>
    “雖然我現(xiàn)在只剩一絲真靈，但好在如今靈智提前恢復(fù)，若是那酩凈臺有用，分散的真靈應(yīng)該有望恢復(fù)?！?/br>
    聽到這兒，搖光輕舒一口氣，接著又問：“諦訶為什么要幫你？還有那縷元神碎片……”說到元神碎片，她將墨狄元神出現(xiàn)在墮海的事和自己的一些懷疑說出。

    墨狄這個前任青溟劍主似乎另有來歷，當(dāng)初在鎮(zhèn)龍淵底下的魔祖行宮，她神使鬼差收起門前的古尸，沒想到墨狄的元神就藏在里面。她原本便懷疑古尸與霍家有關(guān)，又撞見霍行昭對墨狄的態(tài)度，尊敬中帶著親近，愈發(fā)懷疑墨狄與霍家關(guān)系匪淺。

    翡漣御聽了她的話并不吃驚，“墨狄與軒轅氏那位隕落的軒轅青姝關(guān)系不一般，霍家也是在他們的幫助下才壯大的，”說到這里他頓了頓，道，“墨狄很可能是因?yàn)橥淌闪艘豢|真靈碎片，才讓青溟劍認(rèn)主的?！?/br>
    真靈碎片？搖光瞳孔一縮，青溟劍是神王配劍，難道墨狄吞噬了神王的真靈碎片？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翡漣御微微頷首，將霍家祖地的事告訴她，包括那團(tuán)自稱神王真靈的灰霧，與他在灰霧的幫助下，元神留在霍家祖地，虛殼離開。

    “也就是說，從霍家祖地出來的翡漣御，只是一具傀儡？”搖光聽著聽著有些不對，聽到后面他說元神一直留在霍家祖地，臉色一黑。

    所以她后來面對的都是一具傀儡？

    “你在胡思亂想什么，”眼看她的臉色越來越黑，翡漣御終于反應(yīng)過來，“雖然元神在霍家祖地，虛殼的一舉一動我都能感知到，隨時能取代他……”

    見她的臉色還是沒有好轉(zhuǎn)，他嘴巴張合想說什么，最終還是嘆了口氣低聲道：“不管如何，此事瞞著你是我思慮不周。”

    搖光心里清楚此事之前不告訴她才是對的，說出來的秘密就不算秘密，哪怕她不吐露出去，但不經(jīng)意露出的一點(diǎn)蛛絲馬跡都會引起注意。與其增加風(fēng)險，不如暫時按下不提，以往很多次他們都是這么做的。

    只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一回事。她此前傻乎乎掛念他的安危，絞盡腦汁幫他脫險，卻沒想到人家一直呆在暗處“看戲”。

    想到這里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氣惱的垂首瞪向眼前不得不寄生在棲靈玉，與平時形象大相徑庭的翡漣御——雪白的狐貍蜷在她懷里，爪子扒著她的衣襟，烏黑清澈的眼睛眨也不眨望著她，眼神認(rèn)真又無辜——那口氣忽的又泄下來。她輕哼一聲，惡狠狠蹂·躪了一通懷里的狐貍，勉強(qiáng)壓下郁氣，語氣硬邦邦的問：“你說，霍家祖地困著神王的一縷真靈？”

    她還沒忘記他話中的重點(diǎn)，神王的一絲真靈出現(xiàn)在天曜界，墨狄那兒也有神王的真靈。

    “等等，貅黎幫你，諦訶也幫你，青溟劍還認(rèn)你為主，”搖光回過神，看著他露出匪夷所思的目光，“莫非你才是真正的神王轉(zhuǎn)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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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376章

    翡漣御狐目微瞇：“我是神王……”

    他尾音拖長, 在她灼灼的目光下停頓幾息才繼續(xù)說道：“也不會將自己折騰得如此狼狽?！?/br>
    “所以他們?yōu)楹纹桨谉o故幫你？”搖光明白他剛剛是故意打趣自己, 沒好氣的輕乜他一眼, 指頭戳著他柔順的皮毛。

    大約是被她“蹂·躪”得不自在，雪白的狐貍從她懷中掙出, 蜷成半圓臥坐在一旁, 才開口道：“我雖不清楚他們的心思, 但大體能猜到幾分?！?/br>
    “什么？”搖光情不自禁身體傾向他, 好奇的問。

    “無非是我對神族有用罷了。”翡漣御眼中劃過一抹幽光, 想了想, 將自己的猜測告訴她——

    “那灰霧自稱神王真靈，又說墨狄吞噬了一縷真靈碎片, 依我之見, 此事未必有他說的那般簡單……我吞噬過墨狄殘留在青溟劍上的元神碎片，他的元神氣息純粹，不像是混雜了其他人的氣息，況且，你覺得尋常人能夠吞噬一位神王的真靈碎片么？”

    搖光聞言不禁擰眉, 沉吟道：“這樣說，你認(rèn)為那團(tuán)自稱神王真靈的灰霧在撒謊, 可是這與你有何關(guān)系？”

    她坐在石床上，左手支頤，右手撐著床沿, 食指無意識的輕敲, 敲指的習(xí)慣與某人往日思考的時候一般無二。

    翡漣御的目光落在她蔥白如玉的柔荑上, 盤桓片刻，才將目光轉(zhuǎn)回到她瓷白的面龐，“誰撒謊不重要，只需知道霍家祖地的真靈碎片與墨狄是敵對關(guān)系。我吞噬墨狄的元神碎片后，與他的神念有過幾次短暫交流，而在霍家祖地，那灰霧似乎知道我與墨狄有接觸，想借我引出藏起來的墨狄元神，交談間，難免透露一些其他東西?！?/br>
    他與墨狄神交過幾次，之后又在霍家祖地遇到自稱神王真靈的灰霧，便意識到天曜界，甚至整個三千界被卷入一場巨大的漩渦中。又或者說，從一開始三千界就在漩渦中心。

    墨狄rou身被毀，需要借助他以神石煉制的軀殼才能容納元神，而灰霧更是在許久之前，便已經(jīng)預(yù)料到天梯的出現(xiàn)。此間種種，無不透露出蹊蹺。

    “其他東西？”

    搖光的聲音打斷了翡漣御的思緒，他回過神，道：“神族過去有一則流傳已久的箴言，神族興衰與青溟劍主密不可分，我很清楚自己與神王無關(guān)，不過——”

    他眼神微瞇，“若這句箴言可信，青溟劍應(yīng)當(dāng)不止是神王佩劍那般簡單?！?/br>
    “如此說來，你與神族……”搖光微愣，翡漣御想要恢復(fù)真靈，需要找到神都的酩凈臺，而青溟劍雖然現(xiàn)在不在翡漣御身邊，但也的確認(rèn)他為主。

    之前她生父說自己與神族淵源深，實(shí)際與神族淵源頗深的該是翡漣御才對。

    “你之前所說的紋章鎖靈又是什么？”想到之前他說諦訶給的紋章，她又問道。

    翡漣御微微垂首，鋒利的爪子在石床上輕輕勾劃幾筆，劃痕剛剛形成圖案，轉(zhuǎn)瞬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之前看見的圖案只是錯覺。

    “果然還是不行……”眼見自己勾劃出來的紋章圖案又一次消失，他蹙了蹙眉，抬頭看向搖光，“我吞噬了墨狄的元神碎片后，那紋章才突然有了變化，它融入我的真靈里，令我的真靈產(chǎn)生了一些變化，我能察覺到自己其他的真靈碎片尚未消失，甚至被什么吸引……”

    通常真靈都會回歸時間與命運(yùn)長河，但他既然這么說，那些真靈碎片自然不會簡單的被命運(yùn)長河吸引。想到翡漣御與神族糾纏不清的命運(yùn)，搖光目光一閃，對上他的視線，兩人不約而同想到同一個地方——

    “酩凈臺！”

    不管這個猜測是否正確，酩凈臺似乎真的成了翡漣御恢復(fù)真靈的關(guān)鍵。

    ……

    貅黎離開，兩人沒了顧及，自然又說起天梯發(fā)生的種種。搖光始終對姬圣等人對付玄曦的事有些不解，尤其是魔祖那句“打開天梯的棋子”，令她疑竇叢生，言談間不免提起此事。

    “她的功法有問題?！濒錆i御仿佛知道些什么，聽完她的話，開口為她釋疑。

    搖光有些意外，“功法？”

    “玄曦來自蒼穆界的玄女神教，你還記得算計(jì)玄女神教掌教，致使掌教隕落、玄女神教分崩離析，最后逃到天曜界的計(jì)濯么？”

    沒想到他會說起看起來毫不相干的計(jì)濯，搖光不由豎耳細(xì)聽。

    “昔日你在虛空渡妖尊劫，可還記得我們遇到的那個來自蒼穆界的人？后來從他那兒我得知了一些消息，玄女神教的功法來路與眾不同，似乎與三千界外有千絲萬縷的關(guān)聯(lián)。那灰霧也曾提及，玄曦的血靈之氣對打開天梯有奇特的妙用，在三千界外修煉此種功法的人被稱為‘鑰’，即打開大羅天的鑰匙?！?/br>
    “計(jì)濯打玄女神教的主意，恐怕也是為了他們獨(dú)特的血靈之氣?！?/br>
    搖光聽到這里不免背脊一寒，若真如狐貍所言，這場局跨度之久，涉及之深，恐怕遠(yuǎn)不止他們表面看見的那些。

    當(dāng)初河洛圖器靈說無獋之皮能引出天梯，卻沒提過其他，果然還有所保留。

    不過，神族、魔族、昆族，河洛圖器靈那幾縷來歷不明的殘魂，還有忘川出現(xiàn)的通往玉清天的通道……種種奇特之處，似乎都在暗示著什么——

    三千界內(nèi)，除了天曜界有大羅天的節(jié)點(diǎn)外，似乎還藏著其他秘密？

    搖光心中思緒萬千，翡漣御似乎也被這個話題勾起思慮，眸色翻涌，陷入沉思之中。

    不知過去多久，臥坐在石床上的狐貍忽的周身白光一閃，顯化出人形。

    白衣無垢，氣度無雙，標(biāo)志性的狹長狐目流露出點(diǎn)點(diǎn)柔意。

    搖光看著他怔愣片刻，才抿唇吶吶道：“你怎么化成人形了？”

    選擇將棲靈玉塑成狐形自然不是隨意為之，翡漣御的本體是天狐，狐形的棲靈玉對他而言是最舒適的狀態(tài)，若是變成人形，無異于加重真靈的負(fù)擔(dān)。

    后者沒說話，上前一步將她擁入懷里。

    大約玉石本就是死物，這個懷抱并無溫度，甚至帶著點(diǎn)玉石的涼意，但搖光卻感覺周身仿佛籠上一層暖意，讓她心中無比滿足。

    她的臉頰埋在他的胸前，腰肢被緊緊箍著，牢固得絲毫無法動彈。

    搖光想抬頭看他，他卻先她一步托住她的后腦，低嘆一聲，“莫動，讓我抱抱你?！?/br>
    聽了他的話，搖光心里既酸又甜，萬般心緒涌上心頭。她乖乖倚在他懷中，雙手回?fù)ё∷?/br>
    兩人靜靜擁抱在一起，誰也沒有說話，仿佛千言萬語盡在這不言中。

    大約過去半炷香，搖光感覺到翡漣御到氣息漸淡，不由急忙抬頭看他，“這么快便到時間了么……”

    仿佛預(yù)料到她的動作，他抬手撫上她的臉頰，俯首，薄唇輕輕印在她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