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守望星球
韓墨交叉十指,向外推出雙掌,略帶困意的打了打呵欠。新生的黑發(fā)推動舊染的橙發(fā)一節(jié)一節(jié)拔高,即便生長的很快,也只能比板寸頭看起來像女性一點點。 沒什么心思料理自己的頭發(fā)。當初腦袋一熱,落落大方的一頭長發(fā)就變成了剛出苗的水稻,站在鏡子前,怎么看怎么別扭。 她的手指落在桌面的全息鍵盤上,喚出主界面,滑動著指尖翻動訊息記錄,一行行的下拉、確認,以地球日計算,已經超過三個月沒有任何動靜了。最后一條記錄擺在末端,簡簡單單十五字——“一切良好,我們一定會帶著勝利回來”。 韓墨舔了舔嘴唇,灰藍色的房間看起來比流動的空氣更加干燥,她決定沿襲以往的計劃,主動發(fā)出訊息。抬手停住,雖然想要表達的情感甚多,但還是只能以極簡的文字書寫了自己的心情,于是乎,她摒棄聲控,用手動輸入的方式在發(fā)送欄里填上了“甚是想念,一切可好?”八個字。 點擊發(fā)送,那八字“嗖”的一聲變成了記錄欄里的一封文件,和以往相同,再無回應。 司空見慣、不足為奇、見怪不怪。韓墨覺得一定還有更多的成語來形容她的感受,而此時她只曉得那聲“嗖”就如同河邊打水漂用的扁圓形石子,拼命的跑出聲響引起注目,最終卻黯然落進河床。 韓墨無奈的笑笑,說起來,自己也沒親眼見過河流呢,更別說朝河里丟一塊石頭了。不過那也無妨,沒有什么能阻止人類的想象力。她關閉主界面,只留下耗能較少的維護系統(tǒng),保證收發(fā)室的日常運作。 桌角的那盆茱萸長出紅色果實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在沒有陽光照射的收發(fā)室里,既不枯萎也不糜爛,一直保持著新鮮的樣子。韓墨希望它永遠這樣,或者換個說法,希望它這樣子堅持到艦隊回來。 她又以手寫的方式填記日志,這次連鍵盤都沒用,而是選擇了原始的鋼筆。確認欄目里記載的時間正確后,她拉開抽屜,放了進去,起身走出大門。 通道還算敞亮,壁燈、頂燈和地燈都完好的履行著各自的職責。韓墨高挑輕快的身影在燈光下越發(fā)的清瘦,每走一步,都憑借身體來感受重力的異常與否,雖然用數(shù)值來判斷更加方便,但她的習慣從來都是親力親為,以血rou之軀來感受萬物。 聽起來,頗有些造物主的感覺,只是她清楚的很,那個“無上至尊”般存在的家伙并不算個善茬。 韓墨回到寢室內,按下墻上的按鈕,點亮頂燈,煞白的光線很快充滿了這間不足30平米的狹小“牢籠”。衛(wèi)生間門開著,雜亂堆放的換洗衣物并沒有預期的進入清潔機內,反而更加散亂的堆疊在一起,撇眼看去,露出灰色一角的工作服就像人手。 怎么可能有人。韓墨搖搖頭,嘲笑自己的神經質。 看樣子,只是機器程序出了問題。她只好走過去,從儲物柜里抽出口袋,將衣服如數(shù)塞入,封好袋子,抽空壓縮,丟進垃圾桶,。 這些一次性的衣服其實沒有清洗的必要,只是韓墨想感受做家務的快樂,讓她有些“存在”的感覺,與之相對應的還有關掉ai、拔掉自動烹飪機的插頭、停止種植園澆灌系統(tǒng)等一切可以自動化的程序,她覺得自己動起手來,足以緩解一個人的無助感。 可能,不管對無機物還是有機物,只要被其需要,也是一種快樂,一種陶醉其中的郁郁寡歡。 韓墨走到小窗邊,向外看了一眼,一望無垠的灰色荒原映入眼簾,天空純黑而又顯得孤寂,沒有一顆星辰。 目光移回窗臺,架子上那塊彩虹夾層的奇石是這空曠之中唯一的色彩。韓墨調整視線的角度,將這抹彩虹放入銀灰色的地表,沒有整理的床單也灰敗的出奇,雖說她一直想用染劑給它添置點喜慶,只是那些工業(yè)染料并不符合標準,有一次韓墨突發(fā)奇想,用水彩筆把床單涂畫了一翻,結果睡醒起床,手臂和臉上都沾滿了難聞又難洗的油性色彩,真是噩夢一般的七彩地獄。 書桌上放著插滿書簽的《人類終將滅亡》,在它的旁邊有只裝滿千紙鶴的空魚缸,下面墊著另一本書——大衛(wèi)米切爾的《云圖》。也算是古代文學了,近代文壇對它評價頗高,可惜韓墨并不喜歡,對書里講述的“人類與生命的輪回”既不感冒也不相信。韓墨用手指捻出魚缸中的某只千紙鶴,順著折疊的紋路拆開,看見里面用鋼筆墨水寫下的文字…… 如果千紙鶴真有占卜作用,那這里面所寫,正是自己所期盼的,不過失望的很,“老巫師”是青梅竹馬的馬克利安,一介凡人,所以便不指望能兌現(xiàn)了。韓墨把紙條揣進上衣兜里,愉快的拍了拍。算是個吉言吧! 出了寢室門,一路走到休息廣場,曾經能容納500人的活動空間,如今空空蕩蕩,成為了韓墨的專屬地帶?;ú?、樹木被圈在玻璃罩中只允許觀賞,腳下鏡面屏幕交換投影出翠綠柔軟的草坪和硬化路面灰黑的街道,模擬音有街道的嘈雜和原野的風響,韓墨抬手喚出全息控制系統(tǒng),關掉了這兩項模擬,讓整個休息廣場恢復為灰藍的純色和死一般的寂靜。 她挪步到一塊巨大的黑幕面前,抬手觸碰,傳來鏡面質地該有的冰涼。轉動五指,黑幕由暗變亮,逐漸顯現(xiàn)出外在的浩瀚風景。 那里其實什么也沒有,除了天空中半張“煮熟的蛋黃”。 韓墨的確是這樣形容每日都要觀望的這個球體,掛在純黑的背景中,毫無生氣的漂浮著。她站在落地窗戶前,就像下到海洋館底部參觀魚類的觀賞者一樣,手附在玻璃上,總希望自己想看到的東西能進一點,更進一點。 外面強烈的光線由于落地窗上的納米防護層而變得虛弱,在整個休息廣場中也不過照出了微暖且黯然的咖啡色。韓墨再次轉動五指,將光線的真實度調至貼合實際的明亮。溫度也升高了許多,不在像剛才那般寒冷了。 那團“煮熟的半個蛋黃”表層,支離懸浮著砂石,嚴重分離處如同日珥,一輪環(huán)形的泥色龍卷從這一處跳躍到那一處,卷起的風沙即使相隔357萬千米依然清晰可見。韓墨每日都會在這里靜默著眺望那團蛋黃,相對無語。 自從關掉ai以后,她已經一個月沒有再開口說話了,大多時候只在腦袋里把語言想象出來,反正沒有人聽,就當是對自己說了。就比如現(xiàn)在,她正在“說”這顆難看的蛋黃曾經是多么的漂亮啊,它曾經有個好聽至極的名字,叫藍星。 而駐月人類習慣稱呼它為地球。他們告訴在月球基地出生的韓墨,那里是人類誕生的地方。 它的原始風貌,也只有在歷史的視頻中找尋了。韓墨揮手喚出全息投影,調出曾經的地球,在落地窗旁做了第134次比較,她實在很難相信,這兩個完全不同顏色與形狀的星球,盡然是同一個。 “人類作惡頗多,對同胞,也對神明?!表n墨的父親在臨行前,是這么對他說的,作為遠征艦隊的艦長,身負重任以激情的演講鼓舞他人,自己的內心卻悲觀厭世。 人類已經走到滅亡的臨界點了,居然讓爸爸作為艦長。每次想到這里,韓墨都會偷笑,她笑起來有酒窩,兩眼彎成月牙,睫毛為檐,稀釋瞳孔的光亮,這樣的笑容,讓人一看就是發(fā)自內心的。馬克利安是多么喜歡欣賞她的笑容啊,可如今,能觀賞者只有蛋黃般的地球。 三個月里,韓墨習慣了這空曠的寂寥,當手表接收器顯示出一條“有訪客,3人,a區(qū)等待”字樣時,她還沒有反應過來。故障還是幻覺,韓墨揚手拉出全息界面,從高清的攝像頭里的確看到了三個人影。 可能是自己馬虎大意了,沒有細查月球基地其它區(qū)域的居民是否存在,想當然的以為只有自己被要求留守直到遠征艦隊的任務完成。此時的韓墨高興著、害怕著,三個月沒有見生人,一個月沒有開口說話,她努力想著第一句招呼該用什么樣的言語呢? 韓墨從衣兜里取出那只被展開成紙條的千紙鶴,看著馬克利安的筆記——“貴客到訪,愉快相處”。 她點點頭,決定就用最自然的微笑來打招呼吧。 “厲害了,這是月球上?”木熙站在等候區(qū),有一面窗戶能看見外面,他探著腦袋望去。 “是的木熙,月球基地。”茶茶從兜里拿出任務書,邊翻邊解釋“亡者是月球值守人員,唯一的人類呢。” “其它人呢?”木熙轉過頭來看著茶茶。 “上面說是組成遠征艦隊去執(zhí)行任務了,什么任務沒有說呢?!辈璨枳屑毧戳丝矗蝿諘蠈ε炾牭拿枋鍪且还P帶過。 “這是哪一年啊,人類都能在月球上建立基地了。”木熙又跑到另外一扇窗戶前,望向窗外“不知道其它星球上有沒有同樣的基地?!?/br> “擺渡人,你的話一直是這么多嗎?”一旁的布里克抄著雙手,被木熙的上躥下跳鬧得不耐煩了。 “怎么,你很有意見?”木熙頭也沒回,沒好氣的回應。 “實話實說,我很佩服你的勇氣,可惜缺少了些沉穩(wěn)?!辈祭锟颂嵝?。 “真是謝謝了,那么沉穩(wěn)的你倒是告訴我,如果對方具象化科技先進的外星人軍隊,你要怎么保護我們呢,一把長槍對付激光炮,我可真是期待?!蹦疚跆翎叺?。 布里克鼻子里“哼”了一聲,對木熙說“我且當做沒有聽見,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吧,這可是你見證人類終焉的一次任務。” “扯淡。”木熙跳下墊腳的箱子,把目光從窗外收了回來。 “木熙,布里克說的是真的,”茶茶舉起任務書,指著上面說“這是整個人類輪回的終結,我們處于這條世界線的末端?!?/br> “反正同時也會進入‘新生’,我覺得稱不了歷史性的一刻,比起這個,我更想知道這位亡者是怎么死的,能源耗盡餓死的?”木熙說的輕描淡寫,他已習慣使用“死”這個曾經不詳?shù)淖盅哿恕?/br> 茶茶搖搖頭,表示任務書上不會寫這個,她雙手擊掌,拍出“啪”的一聲,深呼吸,就像置身田野用力去嗅花草的芳香,“了解具體情況,指引‘想活之人’順利輪回,這正是我們要做的啦,對吧木熙,也正是你的初心!” 木熙淺笑點頭,看得出來,茶茶對“恢復正軌的人生”充滿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