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恩師的牽掛
冰釋前嫌,談何容易。 車門噴出蒸汽,釋放壓力,兩扇銅片滑到兩邊固定。車身無縫對接站臺,兔哥下來時,望到陡峭奇長的樓梯。 一方石牌坊立著,匾額上什么也沒寫,只畫著半輪“圓”。 柯林比領(lǐng)路在前,踏上臺階。兔哥跟上,又看見“廟門”。從上至下每過一段,左右兩邊各豎朱色方柱,只有頂端包裹金云,盤著頭一圈。 兔哥邊走邊想此番景象,以前的大族長院鑿在洞里,沒有裝飾,現(xiàn)在條件飛躍,當(dāng)然需點綴氣勢,可這些究竟是深有含義還是虛有其表? “巴洛,‘浮云金,璀根供之;半輪月,念汝知之’?!笨铝直然仡^說道“不記得了嗎?” 兔哥按照指點,細(xì)細(xì)回憶,終于在書海中找到了這一句,不過他并不覺得高興“又是傳說嗎,柯林比,我想我們都清楚,族人的歷史是被抹殺了,但不代表傳說可以取而代之。” 柯林比沒有理會,自顧自地道“大地傷痕正朝著‘復(fù)興’前進(jìn),是不是傳說,驗證了才知道?!?/br> “我保留意見?!蓖酶绮幌朐贍?,畢竟同族。 “還有一件事,可能大族長待會兒也會告訴你,就算我多嘴先給你打個‘預(yù)防針’。”柯林比緩了幾步,與兔哥并肩,“大地傷痕派系爭斗激烈,不忌諱告訴你,有部分人正盼著大族長死去。” 兔哥不覺得意外,雖然老師把先人的生活描寫的上和下睦,但自打他懂事那天起,就被卷入到了某些人的紛爭當(dāng)中,“千萬不要指望我能幫什么忙。” “如果你當(dāng)初肯留下來,近況也許要好得多?!笨铝直然貞?yīng)道。 “也許要糟糕得多。” 柯林比對于兔哥的抬杠一笑了之,柯林立卻很不服氣,直面針刺“拋下族人,背叛摯友的人留下來,的確會讓事情變得更糟?!?/br> 兔哥默住,不是承認(rèn),而是不想做無謂的爭辯。 “安靜,弟弟?!笨铝直劝櫭嫉馈懊總€人都有自己的選擇,那時的大地傷痕無法留住賢者是必然的?!?/br> “可是在‘小鬼頭’的問題上,大族長已經(jīng)處理的很好了?!笨铝至⒉环?,托出往事。 小鬼頭,一個錯誤的存在。兔哥想起當(dāng)年,惋惜道“他本來也是族人的希望?!?/br> “異類!”柯林比叫嚷“那是整個族人的恥辱,你竟然還念念不忘為其開脫。” “鼠目寸光,說得就是你吧?!蓖酶缤O聛恚⒅鴮Ψ?。 柯林立竄上去一把扯住兔哥的衣領(lǐng),低吼道“說話最好小心點,要不是看在大族長的面子上,現(xiàn)在就撕了你!” “夠了!”柯林比推開他的弟弟,擋在中間,“你太激動了弟弟,退下吧?!?/br> “求之不得?!笨铝至⑥D(zhuǎn)身離去,沒有絲毫猶豫。 兔哥也不理會,向著廟門登上最后一級臺階。柯林比小跑幾步,先一步來到門前,對著守衛(wèi)出示令牌,他轉(zhuǎn)過頭來,朝著兔哥揚揚下巴,“令牌。” 兔哥拿出令牌,支在守衛(wèi)眼前,對方仔細(xì)確認(rèn)后,倒轉(zhuǎn)槍頭,恭敬地讓開通路。 戒備不嚴(yán),看樣子只防生人。嗅到熟悉的檀香味時,兔哥稍稍反思,認(rèn)為自己對于同族太過于苛求了,立場不同也不一定非要強辯,能做到求同存異最好。他欠身,對柯林比說“柯林比,請待我向你弟弟道歉。” 柯林比愣了一下,隨即笑道“巴洛,你總是后知后覺。”他拍拍兔哥的后背,寬慰道“沒問題,你也別上心,柯林立性子較直,平時不愛說話,一張口難免都是別人不愛聽的?!?/br> 兔哥點頭,當(dāng)做是“求和”了。 穿過花園走到里間,柯林比在最后的房門前停下來,轉(zhuǎn)身望著中央假山流水入神,交心道“大族長可一直盼著你,如果想法不同,還望巴洛你不要和他爭吵,免得傷心。” “知道了。”兔哥領(lǐng)會,心想只在賬目上交往過的柯林比,一旦深談起來還是能體會到他的真心。 “我在此處守著,你去吧。”柯林比雙手插進(jìn)袖子,立直腰桿不再說話。 兔哥垂目,默了一下。他伸手掀開竹簾,跨步進(jìn)入,緊接門檻的是一塊平臺,然后連著臺階向下。 獨射的燈光打在深處,照亮一片,大族長盤腿坐在蒲團(tuán)上,呼吸又沉又燥。 兔哥每走下一步,就會看得更加清晰一點。 伊萬哈洛克老師的確年老力衰,說是科技延年益壽,可看上去更像是強行續(xù)命。每一寸管道做得精細(xì)、彎曲,在緩和的角度上固定,每一頭都鏈接著看不見的后臺,而另一頭都插入他的背脊。 大族長胸口一起一伏,心臟的位置上安裝著兔哥沒有見識過的機器,那東西小巧玲瓏,閃爍燈影,如同呼吸。 腳步再向下一些,兔哥看見凋零的羽毛和開裂暗淡的堅喙。不死鳥也會死,所以傳說都是假的。 大族長聽見腳步聲,抬起頭來。他看不見,造型怪異的保護(hù)裝置架在喙上,雙眼中不再受控的火焰被死死封在里面。 他張嘴,聲音輕緩縹緲,呼喚兔哥的名字“巴——洛——” 兔哥加快步伐,不在有閑心填裝好奇,他跪在大族長面前,伏下身去。 “來——上來?!贝笞彘L顫抖著伸出手,想要兔哥握住。 兔哥起身,奔上臺子跪下,雙手抓住那只蒼老禿楬如同枯枝的手,動情道“老師,是我?!?/br> “啊——”長長的嘆息。燈光如同黃昏,而晚霞是四壁之上隨處涂鴉的圖騰,從這個傳說延伸到另一個傳說的故事,這位老人吞咽口水,嘴邊泛起泡沫,他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你回來了,大家都很想念你。” “老師,恐怕我還得走?!眲偸且娒姹阏f分離,兔哥不想隱瞞,他的返鄉(xiāng)只是白駒過隙。 “嗯————”更像是鼻孔里呼出的氣息,緩了片刻,大族長再次開口“你選擇的道路——請走完吧?!?/br> 老師太老了,換做以前的他一定會極力阻止,他已經(jīng)沒有那個力氣了,“弟子讓您失望了。” 大族長緩慢擺動腦袋,語氣悠長“都是我的錯——倘若能留下——你和他——復(fù)興——” “老師,您別勉強?!蓖酶缦胍獡崦谋常赡巧厦嫒邱斎说能浌?,“接下來,您聽我說,不想聽時,就發(fā)個聲音,弟子便不講?!?/br> “嗯————”漫長的吐氣,大族長準(zhǔn)備好了。 兔哥挪動,靠近一些,將大族長的手握在自己的雙腿上,他要盡量保證用詞得當(dāng)、語氣緩和,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說不上兩句便要用聲音制服對方?!袄蠋?,冥府挑選了擺渡人的教官,是‘我們’,族人中的武師?!?/br> 兔哥頓了頓,繼續(xù)說道“也許您都知道了吧,沒錯,是有編制的教官,我覺得這是我們邁入平等的重要一步……”他知道大族長擔(dān)心什么,趕緊接上“您放心,即便是利用,我也會有反制措施,不會白白讓人當(dāng)槍使?!?/br> “說實話,現(xiàn)在也是走一步看一步,但總算是邁出一步了?!蓖酶缯f完,想看看大族長的反應(yīng),見沒有異常,又繼續(xù)說道“在冥府的各位都很支持我……” 畢竟在老師面前兔哥還是學(xué)生,這樣的關(guān)系恒古不便,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吧。兔哥覺得自己快要語無倫次了,有太多的話想要說給眼前這位恩師,可每講出一句都會擔(dān)心得到批評,當(dāng)年的據(jù)理力爭也許全是強詞奪理。現(xiàn)在老師沒有力氣說服我了,可我也沒有信心能得到他的肯定。 “嗯————”又是長長的吐氣,大族長微微張嘴,嘆道“巴洛啊——老師只想知道你過得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