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不壽
古木青山依舊,廟宇樓閣在峭壁之上搖搖欲墜,無論外界如何紛爭,月屏山不改往昔寧靜。此次出行,卻非帝王祭天地,而是緬懷故人。 那威嚴慈祥的真君像,由于煙霧繚繞,看不清面孔,她閉目合十,卻好似透過層層遮蓋,聆聽到他的教誨。其實這處道觀曾經(jīng)損毀,但后人重建廟堂,在叁尺神的土中挖出泥像,他身上道袍污穢骯臟,卻不掩仙氣渺渺。 她是同慕知雪一塊來的,同行的還有他的小侄兒。 慕家之案,牽扯甚廣,光是調(diào)度卷宗,就花了刑部幾個月時間,雖然慕非泉確有過錯,但連坐罪名,實在殘忍,尉遲琳瑯下旨除去所有族民奴籍,自平南將碩果僅存的慕家人接回京中。 而她與慕知雪,卻是隔了層難以逾越的鴻溝了。 身旁拂過一陣清風,雪白的發(fā)絲垂至他的腳踝,百里默不作聲地站在她身側(cè),金色的瞳眸熠熠發(fā)光。 尉遲琳瑯道:“懷思哥哥可都安置好了?” “陛下送來如此多的物件,怎能不好?” 百里對她不像旁人一般敬重又懼怕,尉遲琳瑯毫不在意:“朕這就回去了。若有何事,皆可持此令入宮?!?/br> 待那步輦徹底消失后,慕知雪才收回目光。百里見他這副模樣,不知從哪里摸出兩瓶酒來:“喝嗎?” 圣教是從何時建立的,已不可考,如今洞窟中所繪制的壁畫,多是后人根據(jù)想象和古籍加以自己的猜測。據(jù)說開教的真君將當時混亂的大陸解放,形成了一朝四國的局勢。五國在百余年前其實為一體,是否為真相,亦無從考證。 歷經(jīng)百年,圣教分出許多旁支,有的被惡人利用,曾鬧出不少事端。自那之后,朝廷下令嚴格控制其行徑,教徒不沾葷腥酒色,與中原叁大教類似。 但在這月屏山中,他們二人竟然席地而坐,對月飲酒,著實有些不著調(diào)。 慕知雪自小禮教甚嚴,再加之天性冷淡,尋常世家子弟喝酒逛花街邀請他,他一概推脫。第一杯進的急了些,苦酒入喉,嗆出不少來,他用袖子擦去,也不管是否留下水漬。百里的姿勢則熟稔許多,他側(cè)臥在巨石上,凌空倒酒,哪里像個潛心修道的人,當真妖邪非凡。 兩人就這樣對飲,誰也不曾說話。百里先飲盡了酒,抽出佩劍,在月下挽起劍花,他口中吟的,是中原詩人之作: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1] 昔有公孫氏,以《劍器》舞超絕,然百年蹉跎,紅顏衰老,當年的才子已成白發(fā)的老人,只有代代相傳的舞姿美艷絕倫。 “你是否早已猜到,慕家一事,實為先帝授意呢?” 慕知雪話中并無怨懟,似乎只是單純疑問,百里嘲諷一笑:“其實你我早已心知肚明,陛下亦然?!?/br> “或許是我多事……你身負血仇,在家族同陛下之間難以釋懷,都能理解,但你,是否想過陛下呢?她同你一樣,不過是個受害者罷了。” 慕知雪握著酒瓶,道:“我知道。” “既然如此,為何要做讓自己和他人都傷心的事呢?”百里不明白,以他的性子,肯出聲問一句,已是難得。俗世情愛在他看來,實在難懂的很。 慕知雪卻笑笑:“在你與陛下,或者是那些知曉內(nèi)情的人心中,恐怕都以為我如此狹隘。但正非如此,我才更覺對不起父親兄長?!?/br> 明明家族蒙冤,他卻好似只在意他們二人之間的隔閡,著實不孝。 或許是酒意上升,他接著道:“我少年時立志,要同老師一般,授天下學子,踏遍山河,尋訪名師古籍?!钡粓鰷玳T之災毀掉了他所有的理想,在京郊幽禁之時,每日只有送飯的小廝能說上一二句話,而他所愛之人無影無蹤,后來投進冰湖,傷及右肢,雖可靠外力行走,終難回到從前那般矜傲。 “陛下身側(cè),已不需要我了?!?/br> 他不愿用皇命的束縛換取留在她身邊的機會,又因為嫉妒而愈發(fā)自慚形穢,他是如此卑劣,以至于無法面對她的關(guān)懷,更怕那關(guān)懷已不源于愛。 他是真的醉了,連百里何時離去都不知,有人輕輕擦拭著他的臉頰,觸感太過熟悉,讓他以為自己在夢里。 然而并非,并非。 本應回宮的尉遲琳瑯跪坐在他身前,眸中一片濕潤。 她道:“懷思哥哥?!?/br> 叁天前,她悄悄出了宮。 新上任的方槐早就等在院外,尉遲琳瑯卻示意他不必行禮,只微笑傾聽屋內(nèi)的動靜。只見一個清脆的女聲道:“我不過就離家?guī)滋欤惚銕е蝗缓[,看看這膝蓋上的傷。當?shù)牟恍奶?,當娘的可心疼?!?/br> “夫人,我絕對沒有胡鬧,咱們是練武,練反應?!?/br> 從屋里奔出來,又在院中上躥下跳的,不是十七是誰。他抱著劍,看似左腳拌右腳,十分狼狽的模樣,其實游刃有余,還對著跟出來的小女孩做鬼臉。追著他跑的女子停下來,有些氣急:“今晚你抱著劍睡去吧?!?/br> 方槐撓了撓腦袋,倒和小時候那副樣子有些相似了:“陛下,您別見怪,他兩……比較活潑?!?/br> 首先發(fā)現(xiàn)她的,是名為然然的小丫頭,她扎著兩個辮子,眼睛水亮:“這里有個漂亮jiejie?!?/br> 十七和方倚秋同時轉(zhuǎn)過頭來,然后面面相覷。 自他們二人離開京城,便四處游歷,方槐雖不在固定的書院上學,卻能開拓眼界,還學習了各國語言。兩人叁年前得了這個女兒,如今是為方槐任職在京城暫居,不曾想尉遲琳瑯竟親自來了。只不過他們一人叫殿下,一人叫小姐,顯然還未適應她已是圣朝的陛下。 方槐狠狠地咳嗽一聲。 幾人多年未見,本應有些尷尬,但十七就算當了父親,還是咋咋呼呼,竟如先前一般。尉遲琳瑯見然然盯著遠處看,問道:“你在看什么?” “那里有個怪哥哥。” 羽吊在樹上,一副很悠閑的模樣。十七眼中蹭的亮起火苗:“我去玩玩?!?/br> 倚秋卻在一旁,絞著衣角,似乎難以開口,待她斷斷續(xù)續(xù)地吐出心中所想,尉遲琳瑯沉默片刻,道:“原來懷思哥哥已來看過你們。” “皇夫……還是叫小公子罷。公子是獨自來的,與我們說了些話便走了。這里的布局,與昔日書院有些相似,旁邊種著的芭蕉十分茂密,他看著都有些出神,我便想起,當年陛下?lián)靵碛秩尤サ陌沤度~,小公子都收拾起來,拿回府中?!?/br> 尉遲琳瑯只覺悵然若失。她竟從來不知,慕知雪小心收藏了他們的回憶,而她卻沒有勇氣,向他問出想說的話。 “你知道,他們都說了什么嗎?”尉遲琳瑯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她們的女兒,指著天上飛的鳥兒問,為何它永不落地,因為它失去了眷侶,就如同失去雙腳,再也沒法棲息?!?/br> “倚秋說,小姐當年連流放京城都不怕,現(xiàn)在又為何畏縮不前呢。” 尉遲琳瑯含淚道:“不錯,我連死都不怕了……懷思哥哥,你還在在意我,還……愛我嗎?” 慕知雪的輕嘆鉆入她的耳中,唇上卻落下冰涼的觸碰,淡淡的酒氣讓她也好似醉了,但她清楚的聽見了那一句話,一片濕潤、一片戰(zhàn)栗,化為火熱,熨帖著她的心。 不再遺憾。 んαīταηɡωênχúê.còм— 誤會解開啦! 不寫虐 ,嗯(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