揀盡寒枝[古風(fēng)]_分節(jié)閱讀_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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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巴圖猛克卻十分當(dāng)真,眨眼就對峙了四年,四年如一日天天拿著羊rou來找他,刁鉆古怪的壞點(diǎn)子也沒少使,有一回,甚至又打算沖去延綏鎮(zhèn)捉人來脅迫他,幸好被其妹蘇哥八剌別吉說漏了嘴讓他得知消息,于是他趕在騎兵出行前找到巴圖猛克說:“你若敢讓這支騎兵踏過長城半步,我立刻就能在這里割下我自己的腦袋!就算你把我的尸體剁爛了拋去喂這草原上的狼,我的魂魄也會回歸故土。你這輩子都再無可能讓我臣服于你?!?/br> 他一直都記得很清楚,那時,巴圖猛克從震驚與困惑中跳起來,一臉憤恨地吼叫著招回騎兵的模樣,活像只被氣到豎毛抓狂的小狼。 到如今,雖說巴圖猛克依然還是沒能成功讓他吃一口草原上的羊rou,但他卻已愈來愈覺得,這個草原上的年輕王者簡直是個狼養(yǎng)大的孩子,擁有同樣的兇狠與武力,卻也同樣繼承了那份純粹與驕傲。 會為了得到想要的東西不顧一切甚至不折手段,但從不掩飾,不屑偽裝。這便是勃兒只斤巴圖猛克,成吉思汗的后裔,而今的草原之王。 這種暴戾殺氣他當(dāng)然完全無法接納,但對這份率真坦白他卻并不厭惡,甚至可以說,他其實(shí)是贊賞的。假使沒有家國安危民族大義的鴻溝,或許他還會更贊賞一些。 但是現(xiàn)在,無論如何,他實(shí)在很難優(yōu)先看待這個整日想著如何打過黃河去的家伙的好處。 四年了,他要什么時候才能重回關(guān)內(nèi)?如果早知會這樣莫名其妙地身陷韃靼,當(dāng)初再離京城時他還會不會義無反顧?那個被他甩手拋在京中的人呢?又是否還和從前一樣,是否安好,是否……還記著他? 三年邊關(guān),四年墻外,畢竟,已然七年不見。 七年了啊。都不再是熱血奔涌的少年郎,或許該忘的早已忘了,該冷的都已冷了,該變的也已變了。 思緒蔓延中,似有無數(shù)洪流襲上心頭,燥熱里又卷著冰渣,瞬間便鋒利地刺痛了那鼓動不息的柔軟,又在剎那,將塵封已久的傷疤驚醒。那些還殘留著往昔腥冽的血猛一下涌出來,染得眼前一片殷紅。 不曾忘記,亦不能忘。 至少,是他的不曾與不能。 他又深吸一口氣,放下沒吃完的山芋,將手仔仔細(xì)細(xì)的擦干凈,緩緩從懷里取出那本書來。那本《柴扉小札》。當(dāng)年走得匆忙,只剩下這一本隨身攜帶的書,七年間反反復(fù)復(fù)地看了無數(shù)遍,小心翼翼,視如珍寶。這本書就是他的回憶,滿滿的全是,那些無法磨滅的過往,與無法漠視的陰云。 他捧著書,也不翻開,只是一瞬不瞬盯著封面上那恣意縱橫的墨跡,一時竟是黯然成癡。 忽然,卻有人猛拍了他一下,一巴掌落在肩頭,驚得他胸腔里突跳,不由自主“啊”得叫出聲來。當(dāng)下回頭去看,見一個青衫紅裙的少女正站在自己身后,罟罟冠上綴的紅玉映著鵝黃小半臂,整個人都宛似草原上盛綻的鮮花。 那是巴圖猛克的小妹,蘇哥八剌別吉。記得當(dāng)初他才到這草原時,她還是個只會跟在哥哥身后亂跑的小丫頭,一眨眼,竟也到了這般似玉佳年。 一瞬思緒走遠(yuǎn),便聽蘇哥八剌出聲問他:“這個是什么?” 甄賢下意識將手中的書收回懷中去,看了一眼姑娘手里拿的兩個還裹著青葉的棒子,應(yīng)道:“這是苞蘆,從西洋傳過來的,西洋人把它當(dāng)糧食吃?!?/br> 聽說是能吃的,蘇哥八剌立刻兩三下剝開外面的葉子,可一看見那些澄黃雪白的米粒便又不知該怎么辦了,差點(diǎn)沒直接塞進(jìn)嘴里去。 甄賢見狀忙將兩只苞蘆棒子都拿過來,扒下葉子墊在下面,用劍勉強(qiáng)劃出壟子,在掌心里轉(zhuǎn)著一搓,不一會兒就把米粒都搓了下來,堆在青葉上。 蘇哥八剌撿了一粒塞進(jìn)嘴里,立刻很雀躍地歡呼起來:“甜的,很好吃呢!”說著,便將那些米粒都收進(jìn)隨身的布袋里,又往嘴里塞上幾粒,開始拿著剩下的兩個禿棒子玩鬧,一邊問:“在中原,也吃這個東西嗎?” 甄賢道:“我們通常把它拿來磨成面,或者碾碎了熬粥吃,也可以直接上水煮熟了當(dāng)點(diǎn)心吃?!?/br> “甄大哥,你怎么能什么都知道呢?”蘇哥八剌在甄賢身邊坐下,扭過臉來看著他,一雙大眼睛水靈靈的,“我聽汗兄說,你是中土最有才華的人,你們的皇帝主持一個什么比試的時候,整個京城的人都涌去押寶,賭皇帝到底是會封你作‘狀元’還是‘探花’?!闭f到此處,竟然滿眼里羨慕又崇拜。 會被兩只苞蘆和一個漫無邊際的傳說俘獲,這是只屬于單純孩童的天真爛漫,說到底,這個小姑娘還是個孩子。甄賢一時覺得好笑,一時卻又惆悵起來。一點(diǎn)落寞從心深里涌上來,落在唇邊,便才成了嘆息。他勉強(qiáng)將之咽了下去,解釋道:“那叫‘殿試’,由天子親自主持,讀書人若能通過‘殿試’,便能施展抱負(fù),為國效力。” 蘇哥八剌問:“‘狀元’和‘探花’呢?” 甄賢道:“‘狀元’是對‘殿試’中由天子欽點(diǎn)的進(jìn)士一甲第一人的美譽(yù),一甲第二又稱為‘榜眼’,‘探花’是指一甲第三?!?/br> 蘇哥八剌又問:“那第二那個‘榜眼’到哪兒去了?為什么把它漏過去不要?” 甄賢道:“相傳唐時每每殿試揭榜后,都有進(jìn)士游園的慣例,游園會上,要挑選其中年少俊美者擷花相迎狀元,稱為‘探花使’,久而久之就演變成了民間傳聞,說‘非才貌兼具不可為探花郎’,其實(shí)殿試乃是為國舉賢的大考,看得還是文章策論才學(xué),跟樣貌沒什么大關(guān)聯(lián)?!?/br> 他雖如是說,蘇哥八剌仍舊十分篤定,拍手歡道:“噢,我知道了,那甄大哥你一定也是‘探花郎’了,對不對?” 甄賢不禁失笑,將話題岔開去,問:“王女,你又跑來這里做什么?” 蘇哥八剌盯住他看了一會兒,反問:“甄大哥,為什么你一直喊我‘王女’,而不是‘公主’?” 甄賢略微一怔,答道:“因?yàn)槲沂莻€漢人。你是蒙人的‘別吉’,卻不是我的‘公主’。” “所以你也不肯稱汗兄‘可汗’?!碧K哥八剌低下頭去,想了想,再問:“但為什么那些被抓來的奴隸卻會稱我為‘公主’呢,難道他們不是漢人嗎?” 甄賢聞之又是一怔,唯有嘆道:“他們是漢人,但他們也要活命?!辈恢媸沁@小姑娘尖銳,還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接二連三的疑問,不好答。他不想說些違心話哄騙她,卻也沒辦法跟一個蒙族孩子說些復(fù)雜的大道理。 蘇哥八剌卻問:“那你呢?你難道不要活命?” 他靜了片刻,才緩緩道:“對有的人來說,有些事比活命更重要?!?/br> 蘇哥八剌歪著頭,沉默了好一陣子,眼底困惑重重。“我不明白。我們是蒙人,但汗兄和我從小都學(xué)漢文讀漢史,我們也都知道先唐的‘天可汗’,并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好啊?!彼涯切┐嗵鸬陌J粒慢慢塞進(jìn)嘴里,細(xì)細(xì)嚼過,咽下去,又轉(zhuǎn)臉望住甄賢,道:“其實(shí)‘公主’也好‘王女’也好,不過一個稱呼,沒所謂。但是,不知道為什么,聽你這么說,我還是覺得有點(diǎn)難過呢。即便我們像現(xiàn)在這樣肩并著肩坐在一起,中間也永遠(yuǎn)隔著那長長的城墻嗎?甄大哥,你當(dāng)真一點(diǎn)點(diǎn)留下來的可能都沒有?” 甄賢悵然道:“你兄長大概不會主動放我走。但只要有機(jī)會,我就一定要回去?!?/br> “為什么?難道你不是從你們的都城逃出來的嗎?”蘇哥八剌似有些焦急起來,連連追問。 逃?甄賢心弦一顫。他知道巴圖猛克多半是查過他的家底,但沒想過連蘇哥八剌竟也知道。其實(shí)也對,說起來,他的確是逃了。從徽赫帝闕繁華京城的云煙繚繞里,從那個讓他追逐、敬畏又牽掛的人身邊,從他心底難以言明的膽怯里,逃走了。但即便是逃,他可也從沒想過要越過長城逃到這兒來啊…… 蘇哥八剌不等他回話,兀自又道:“甄大哥,再怎么樣,你到草原上也已經(jīng)有四年了,難道你真的一點(diǎn)也看不出,汗兄對你的確是打心眼里喜歡的。他是草原上的狼,是王者,從來沒有誰敢頂撞他,那些冒犯他的人沒有一個能活下來。他請你來,是真心想你能助他。你是一塊金子,為什么偏要把自己埋在沙里?留下來,跟我們一起馳縱天下不好嗎?” 金子。呵,若真是金子,就算是埋在沙里,也是燒不熔煉不化的,總有一天會發(fā)出光來,無論需要多久。最怕的,不是金子被埋在沙里,而是自以為自己是金子,于是在紅塵潮水里打滾得忘乎所以,待回過神來時,已然滿身漆黑了。兜了這么大個圈子,卻原來只是換了個人來勸他。甄賢喟然道:“你兄長無非是認(rèn)為我在京中二載,曾與當(dāng)朝權(quán)貴有所往來,又在應(yīng)州呆了三年,與白總兵相識,或許,能對他破城南下有所助力。但你們既然打探過我的底細(xì),難道不知我的為人脾氣?不要說四年,就算是四十年,我也還是當(dāng)初那句話,頭可斷,血可流,賣國求榮之事我甄賢決不會做。”語聲不高,卻已不容辯駁。 蘇哥八剌咬著嘴唇,看住他半晌,跺了跺腳,道:“那么,如果我說,我并不想和你談國事,也不想管什么蒙漢之爭,我只是作為我自己來請求你,我喜歡你,請你為我留下來,你會答應(yīng)嗎?”說時,一點(diǎn)紅暈從鼻尖上綻開,將雙頰染上胭霞。 甄賢不由吃了一驚,這才終于仔細(xì)看著面前這小姑娘,旋即笑著搖了搖頭。 “為什么?我不好嗎?”蘇哥八剌見他搖頭,知道他是肯定不會答應(yīng)了,急得一把拽住他胳膊,直問時,眼底閃動的歡欣已不見了。 “不,你是個好孩子。”甄賢嘆道。 “我不是孩子了!”蘇哥八剌嚷著跳起來,俏臉已然從羞澀紅潤轉(zhuǎn)成了漲紅。 “對我來說,你還是個孩子。”甄賢安靜地駁回她的辯白。他就著衣袖將自己的佩劍仔細(xì)擦拭干凈,還回鞘中,抬起頭道:“而我心里,早已被另一個人填滿了。早在你還沒出生的時候。”音色從容,眸光卻已望南投向了遙不可知的遠(yuǎn)方。 “是個漂亮的漢家姑娘嗎?所以你一定要回去,回去就可以見到她了?!碧K哥八剌懊喪又不甘地站在一旁。 “就算是吧?!边@說法令甄賢不由自主微笑起來,心里想著:若是那人知道自己成了“漂亮的漢家姑娘”,還不知會怎么著惱哩。但是沒關(guān)系,反正也不會被知道吧,不如就對這意料之外的不知者無罪睜一眼閉一眼好了,畢竟……他們這輩子都再也不會相見了…… 他又似陷入自己的思緒里去了。蘇哥八剌呆呆望著他,喃喃地問:“她有那么好嗎?你就這么一心一意想著她?” 幾乎不假思索,甄賢已應(yīng)道:“是的,在甄賢心里,今生只此唯一,不會再有別人?!鄙ひ衾铮忌疑?,全是堅(jiān)定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