揀盡寒枝[古風]_分節(jié)閱讀_128
“怎么你還不領情了?” 嘉鈺聞言頓時吊起眉眼,警覺地狠狠瞪住甄賢。 “你不許去對二哥胡說你那些歪理。不然回頭二哥又要誤會我欺負你了。” 甄賢話沒說完就被頂了回來,只好乖乖閉嘴聽著。 坦白說,直到方才嘉鈺不依不饒地“整治”那些內侍,他都覺得四殿下雖然聰明果敢,卻有些仗著身份尊貴,刁蠻任性過頭了。他甚至一度有些頭疼和嘉鈺相觸,只想盡量避退了事。 然而就在這一刻,當嘉鈺硬擠到他的車里來對著他發(fā)牢sao,甚至教訓他,他終于確定,四殿下并不似外表看來那樣尖銳,恰恰相反,那些堅硬之下包藏的柔軟如此可愛,哪怕是那些毫不客氣的刺也充滿了俗世紅塵的煙火氣。 比起他自己的思前慮后,四殿下才活得嬉笑怒罵,更像個活人,甚至有許多個瞬間,都叫他羨慕不已。 他自看著嘉鈺心生愛憐,哪知道嘉鈺心中完全是別樣想法。 嘉鈺其實就是誠心想要氣甄賢,想壓過一頭去給自己找回點顏面。 他生在皇家,看慣了爾虞我詐人心陰暗,耳濡目染全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是爭權奪利的兇殘野蠻,壓根不相信這世上真能有人不追名,不逐利,不計一己榮辱得失,處處為旁人著想一二。所謂大jian似忠,大偽似真。嘉鈺覺得甄賢全都是裝的,是偽善。 他還覺得二哥完全是鬼迷心竅被這個甄賢騙了。 什么狗屁倒灶的“揀盡寒枝”……他就是喜歡刻薄這個人,偏要激惹他,想看他終于忍不住撕下畫皮露出血rou模糊的本相,那才叫快活。 萬萬沒想到,甄賢竟然安安靜靜坐在邊上,看著他,唇角一抹淺笑滿是愛憐,儼然看見了什么可愛的小動物。 這迷之微笑簡直叫嘉鈺大受刺激,險些在車里跳起來,忍不住拔高了幾分音量。 “那些人傳你那點是非,毀的都是二哥的清譽。我今天不撕了這兩張嘴,叫他們知道胡說八道的下場,明天還不知道要沸沸揚揚成什么樣子。你怎么還一個勁攔著我?你不在乎別人怎么說你,好歹替二哥想想。同理,你不給那些和你套近乎的朝官好臉,他們也會覺得是二哥瞧不起他們。你愛怎樣都無所謂,不要連累二哥。” 這一番“訓示”,甄賢心里其實是不同意的。 他并不覺得嘉鈺今日一番作為就真能堵住眾人的嘴,至多也就是大家日后更提心吊膽些,背后該說的一個也不會少,順便還要多說幾句四殿下的陰晴不定兇殘無狀。 他也不覺得自己沒給同僚們好臉。他覺得自己已經把能給的笑臉全都給了,只是沒有抱團逢迎,故此顯得有些不合群而已??杀F逢迎這種事,做不來的就是做不來,勉強去做也不像個樣子,人家一看就知道是假的,還不如干脆不做,兩廂清凈。 但這些話他當然不能和嘉鈺說,真說了四殿下多半要和他吵起來。 而且他也覺得沒有必要。 人有不同,想法難免不同,又不是什么家國天下的大事,著實不必強求四殿下一定要認同他。何況,如四殿下這般所想的,約摸是多數(shù),不過是些混跡官場為權力傾軋之下謀身自保的策略罷了,也沒有惡意,實在犯不著多言反而讓四殿下難堪。 于是甄賢便就這么默默聽著,仍然掛著淺笑。 如此一來,嘉鈺整個人都要崩潰了。 他覺得自己已經開始撂狠話了,且說得十分不客氣,甚至可算無禮。然而這個人卻一點該有的反應都沒有。 不但沒有反應,還一直看著他笑得很是平靜祥和。 即便刻意想要挑刺,那都絕不是一個可以挑出毛病的笑容。 這個甄賢,若不是演技太過精湛,大約便是真的發(fā)自內心地覺得他可愛,所以忍不住望著他樂呵…… 可這到底有什么可樂呵的?哪有這種人,就差被指著鼻子罵了,竟然還樂得出來。枉他廢了這么半天的唇舌,口都說干了,就換來這么個結果? 嘉鈺只覺得心里的火一股一股得往上竄,口干舌燥地想去拿小案上的茶杯,可伸手夠了一下又沒夠著。 這些事一向都是有下人送到他嘴邊的,他只需要動動眼睛嘴巴,至多給個手勢。 可甄賢不喜歡身邊跟著人,他方才又把自己的侍人攆走了,這車里沒有下人能夠伺候他。 他又不愿意開口央求甄賢給他倒茶,更不愿意當著甄賢的面自己苦兮兮地起身去給自己倒茶水喝,顯得特別可憐一樣,便就這么皺著眉眼僵住了。 這模樣甄賢當然瞧在眼里,知道他是說了半天口渴了但又不好意思在自己面前示弱,便十分體貼地自己從暖爐上舀了水,沏了兩杯茶,遞一杯給嘉鈺,道:“我這陣子總是嗓子干疼,所以車上常備著茶水。只是一點普通的桑菊甘草,擱了冰糖,潤肺利喉。殿下若不嫌棄,也隨便嘗一杯?” 嘉鈺接過這遞到手中的茶水,心里想喝,又覺得委屈,一杯熱茶半晌送不到嘴邊去。 他懷疑甄賢此舉是不是在嘲笑他,但看表情和做派又不像,直慪得他心火愈燒愈旺,終于忍無可忍嗆聲罵出來。 “我就是討厭你這副假清高、假正經的模樣!對,你是高嶺之花,清凈高潔,你多高尚多了不起??!可所有人都在泥里滾,憑什么就你干凈?就你一個特干凈,顯得別人都骯臟齷齪唄!你那么純潔無暇,還不是跟那個粗蠻韃子這樣那樣,還不是天天纏著二哥不放?都是吃五谷雜糧活命的人,老挽著這么一張俯視眾生的菩薩臉干嘛?。拷o誰看???難不成你還真是個圣賢了?” 心里有沖天的怨氣再也管不住了,一股腦全撒出來,明知道是過分,也沒法再咽回去。 嘉鈺羞惱得眼睛都紅了,連捏住茶杯的手都在不能自抑地發(fā)抖。 就在他口不擇言提起巴圖猛克時,他看見甄賢的臉瞬間就白得跟窗戶紙一樣。那種被人強行剜開傷疤的表情特別疼,真好像再只輕輕一碰就能碎得一片一片的。 可甄賢仍然什么別的也沒說,就只垂下眼低聲應了一句:“四殿下說得是,人非圣賢,孰能無過,甄賢知過了,能改的一定盡力改?!?/br> “你知什么過啊……你這人怎么——” 嘉鈺差點自己先哭出來。 他知道自己一時失控說了不該說的話。 其實心里立刻就想道歉了,可他又低不下這個頭,說不出口。 甄賢這種退讓的態(tài)度,讓人連刻意想要吵鬧都吵不起來,反而使他尷尬難堪,無地自容。 他覺得自己特別無理取鬧,特別小人,像只絕望的困獸,無論如何掙扎都是自取其辱。 可他究竟又做錯了什么? 除了嘴壞。 其實他也不想嘴這么壞啊……人人都覺得他刻薄任性,覺得甄賢比他好,就連他那個傻弟弟都這么認為,當著他的面把甄賢當寶貝似的捧著護著,對他卻不聞不問。 至于二哥就更別提了。 可這難道是他想的么?他何嘗不想扮個討人喜歡的模樣,人人都贊他好,也把他當個寶貝含著捧著?但他不能啊……倘若卸下這一身猬甲,他怕連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更怕,倘若他沒有了這身堅硬外殼,再不能做這樣一把殺鋒凌厲的劍,他對二哥就沒有用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