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四殿下說過的那些話猶在耳畔，縱然知道不該入心，終是難免為之難堪。

    四殿下話雖然說得不好聽，卻也都不是胡編亂造出來的。

    許多時(shí)候，甄賢自己都覺得羞恥，慚愧又惶恐。他覺得自己只要和殿下在一起就好像變了一個(gè)人似的，覺得是自己不好，害怕當(dāng)真是自己把殿下拉下了這欲孽深重的泥潭，折損了殿下的清譽(yù)……

    心里說不清是什么滋味，只是難過得喘不過氣來。

    “殿下……”甄賢不由得輕呼一聲，別開臉推了嘉斐一把。

    這明顯抗拒的回應(yīng)讓嘉斐僵了一下，卻仍不死心地還想試探，便又強(qiáng)行黏上去，在甄賢耳垂上不輕不重地咬了一下。

    這一下，卻險(xiǎn)些被掀翻下地去。

    “殿下！”

    甄賢整個(gè)人都像被蟄著了一樣彈起來，拼命地往墻角里躲，手腳抖得縮成一團(tuán)，連唇齒都打起顫來，發(fā)不出連貫的聲音。

    “我……不要。這會(huì)兒不行。殿下你……別碰我?！?/br>
    他把臉埋在陰影里，看也不肯看嘉斐一眼。

    這模樣把嘉斐驚得不輕，瞬間什么別的心思也沒有了。

    他知道小賢這幾日肯定也沒少聽見那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更知道以嘉鈺的性子是少不了要說幾句刻薄難聽話的，只沒想到小賢的反應(yīng)竟然這么大……

    自從把小賢找了回來，他萬千小心地引著誘著什么拐騙手段也都使勁了，好不容易才哄得小賢向他敞開心懷，這一鬧可是好，才露出點(diǎn)粉嫩內(nèi)里連半顆明珠光澤都沒見的蚌殼，又一口咬死回去了。

    嘉斐心里又是憋悶又是苦惱，卻也心疼得沒辦法。他不敢太過用強(qiáng)，唯恐惹得小賢回想起些不愉快的過往，只能自己先退開些許，在一旁小心翼翼瞧著臉色，直等得甄賢情緒漸漸緩和，才可憐兮兮地哀道：“千錯(cuò)萬錯(cuò)，都是我錯(cuò)，是我虧欠四郎的，讓他難過了亂使性子，你別往心里去，別和他置氣……”

    甄賢手腳冰冷，仍是氣息不順，只能靠著墻壁死死咬住嘴唇。

    “我真要置氣，也是氣殿下你胡鬧，早甩下你走了?！?/br>
    他又靜了許久，才終于啞聲低語。

    嘉斐再試著伸手輕撫他肩膀，將他重新抱進(jìn)懷里，他也沒有如何拒絕。

    殿下的懷抱始終是溫暖的，讓他顫抖不停的身子也漸漸恢復(fù)了溫度。

    酸楚從鼻梁上炸開來，擴(kuò)散至面頰。

    甄賢忽然覺得自己也很想哭。就像是被束縛太久的情緒終于要沖破堤壩，潰落而下。

    可白日里才哭了一個(gè)，這會(huì)兒又哭一個(gè)算怎么回事呢。

    倒好像一個(gè)比著一個(gè)跟殿下找不痛快似的。

    于是他只能死死咬緊牙關(guān)，低頭縮在嘉斐心口，藏起不愿與人見得表情，大睜雙眼拼命忍著，連一點(diǎn)抽泣鼻音也不敢泄露。

    嘉斐用力抱著他，深深吐息了好幾輪，才終于讓自己也平復(fù)下來。

    心情仍然十分復(fù)雜。

    他無比珍惜愛憐，又很是委屈不甘地在甄賢滿是冷汗的額角淺淺親吻，低聲訴道：

    “再熬上一陣子，等小七和那小公主完婚，從內(nèi)苑遷進(jìn)他的昭王府，我就可以去求父皇，看在四郎身子不好的份上，反正小七又不在宮中住了，一樣是上課讀書，沒有必要?jiǎng)趧?dòng)你們每天還往麟文閣跑，不如就都來我這里，就安穩(wěn)了。”

    靖王殿下的心思總是比尋常人更難以揣測。

    原來他是為了這個(gè)，才一定要把嘉鈺也弄去麟文閣跟著一起受累。

    “……殿下是打算把我當(dāng)只鳥兒關(guān)在籠子里才安心么？”

    甄賢手腳無力地靠在這熟悉懷抱里，這才覺得累，累得要命，好像全身的精力都徹底被這啼笑皆非的鬧劇榨干了。

    他聽見嘉斐在他耳邊輕聲嗔怨。

    “哪有你這樣的鳥兒，一展翅就要不見蹤影，讓我好找。我倒是不想把你關(guān)在籠里，只怕你要逼著我剖心剖肝地把你穿髓鎖骨了才肯好好地讓我伴著你?！?/br>
    靖王殿下說完似乎又覺得不太吉利，便趕緊閉了嘴。

    甄賢默默聽著，不知緣何，遽爾滿心蕭瑟。

    說什么剖心剖肝穿髓鎖骨啊，你早就一箭把我射下來了，我便是死在你手里也是心甘情愿，又還能飛到哪兒去……

    第74章 二十六、獸之搏（6）

    麟文閣里鬧了這么一場，表面上噤若寒蟬，私底下一地雞毛。

    昭王殿下受了好大的驚嚇，緩了三天才勉強(qiáng)算是緩過來，用膳也還是見不得半點(diǎn)葷腥，但凡嘗著塊rou保準(zhǔn)當(dāng)場就得吐。

    四殿下頭天去了麟文閣，次日就大病一場，弄得整個(gè)太醫(yī)院都很緊張。

    于是皇帝特準(zhǔn)了靖王嘉斐的請，暫時(shí)休課，免了嘉鈺奔波勞苦，待嘉鈺好生修養(yǎng)一陣，昭王嘉綬也完婚以后，再擇日重開。

    甄賢因此多出許多空閑，被靖王殿下拽著百般央求討好，今天下一局棋，明天做一幅畫，后天撫琴吹簫，再后天帶著黃龍出去跑馬郊游一番……只求多一點(diǎn)溫存相對。

    然而靖王殿下一片苦心卻是半點(diǎn)回報(bào)也沒有。甄大人每日里三層外三層裹得比粽子還嚴(yán)實(shí)，連個(gè)小手也不讓碰，還要訓(xùn)誡靖王殿下“心有旁騖，不務(wù)正業(yè)”，大有其父當(dāng)年痛罵圣上的風(fēng)范。

    靖王殿下苦不堪言卻也無可奈何，只能眼巴巴望著，忍著，煎熬著，不敢越雷池一步。

    王府上的侍者、婢女、衛(wèi)軍們經(jīng)常瞧見王爺唉聲嘆氣沒精打采地，那狼狽模樣實(shí)在是罕見。家人們都替自家王爺暗暗著急著，但私傳什么閑話這種事是絕對不敢做的。

    只有玉青這個(gè)馬大哈，有一天特別神秘兮兮地把童前拽到一邊，見了什么西洋景似的咬耳朵，說：剛才去見王爺，瞧見甄大人看書看得倦了就靠在榻上睡著了，王爺坐在一邊直勾勾地望著，那表情跟餓了十天半個(gè)月似的，兩只眼睛直冒綠光……

    童前一聽頭就直犯暈，趕忙捂住那張唧唧喳喳的嘴說：“您可饒了我快行行好閉嘴吧，不多話您是能憋死還是怎么著？”

    玉青歪著頭，百思不得其解，被捂得透不過氣來了，還在探索真知，“你說王爺要是餓了，為什么不讓廚房給做點(diǎn)吃的送過來呢？他瞪著甄大人干嘛？甄大人又不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