揀盡寒枝[古風]_分節(jié)閱讀_160
甄賢早已經死死把臉埋在他胸口,根本不敢抬起來。 嘉斐抱著他漫步折回屋里,仔細將他安置在榻上。 直起身時,他聽見小賢柔聲問他。 “殿下方才……在想什么?” 小賢的眼睛里,有他一望即知的憂色。 然而嘉斐屏息想了許久,始終不知這千頭萬緒究竟該如何說出口才好,到底是長出一口氣,沉默著,反將頭抵在甄賢頸窩。 第86章 二十九、定山河(2) 權力,是此世間至極甘美的毒藥,誘惑了多少俗世男女,使人化身惡鬼。 想要撼動權力,唯有用更強大的權力。 靖王殿下教令各縣安置難民的消息一傳下去,南直隸尚還算好,浙江諸縣果然一夜之間便全翻了天。 各縣堂官集體鬧上布政司,說靖王殿下雖奉皇命南下,但坐鎮(zhèn)的是南直隸,節(jié)制的也只是東南兵事,與民情政績沒有關系,想要發(fā)難,給都司衙門找找茬也就罷了,憑什么插手浙江各縣的政事? 就算因為戰(zhàn)事影響,需要諸縣安置從前線撤下的難民,也可以好好商量嘛,怎么一開口就威脅要他們的腦袋? 聲聲控訴,群情激憤,儼然受了天大的迫害。全然不顧在這與倭寇拉鋸的數年之中,從皇帝到內閣直至胡都堂本人,都一直不斷在反復和他們“好好商量”著,讓他們撫恤百姓,照顧好治下的、以及逃難至治下的子民。但因為是“好好商量”,就沒有人當回事。 而今靖王殿下一怒下了的教令,他們感受到脖頸后頭嗖嗖的涼意,才終于重視起來,鬧騰起來。但鬧騰歸鬧騰,無非嚷嚷幾聲,以顯示自己的辛苦和不滿,并不敢當真公然對抗王教。 尤其靖王殿下已然放了狠話,安置不好要自裁謝罪。 官員們不愿自裁,也不愿損失自家的囤糧和錢財,更不遠把自家的宅院或是縣衙騰退出來給難民住,于是理所當然把事情往下壓下去,分攤到各地還算富庶的鄉(xiāng)賢、大戶們身上。 刀子一旦割在自己的rou上,人人哀嚎喊疼。 但凡能有點子身家的,誰人沒有幾個親戚朋友人脈關系連著官場? 鄉(xiāng)賢大戶們不肯吃這“啞巴虧”,輾轉也找上浙江布政司叫屈。 下官鬧完了,庶民又來,這下浙江布政司終于再也坐不住了。 時任浙江布政使兼浙江巡撫甘庭玉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他覺得自己大限將至了。 自從靖王殿下第一次南下,他就隱隱覺得不好。 關于這位王爺,種種傳言,無需贅述。他原本一直藏著,小心翼翼觀望,就是想看靖王嘉斐會如何動作。 結果靖王殿下初到蘇州就直接杠上了織造局,緊接著回京又狠狠打了司禮監(jiān)的臉,真是半點情面也不給留。如今王駕再下江南來,看陣仗,是要掐他的喉管了。 尤其織造局和盧公公又跑掉了。 這是第二個讓甘庭玉心中警鐘大作的訊號。 上一回,他還可以躲在盧世全后頭,而今盧世全直接跑去了南京,他便直接被攘了出去,再想找點遮擋,面前已然空無一人。 王爺在浙直做這些事,全都直接跳過了他,儼然當他是不存在的,這可不是放過他,相反,分明是沖著他來的,是誠心要讓他不好過。 可甘大人覺得自己很委屈。 他這個位置,名義上是浙江省的頭一號人物,其實究竟有什么是可以由他做主的?他的上頭有朝廷和內閣,身邊還有宮中伸下來的一只手,天天地就跟他要錢,要錢,要錢……他也不過是個聽命辦事的,所做種種都是為了滿足上官與宮中罷了。 當真要追究責任,就算他跑不了,難道其他人就能放過了? 何以靖王殿下就偏偏先找他的麻煩? 按著規(guī)矩,新到任的上官尋晦氣,多半是該做的好沒有做到位。 于是甘庭玉實在不能再躲,立刻就親自上應天府拜謁王駕去了。 結果撲了個空。 靖王殿下根本不在應天府,南京城內的大都督府是空的,壓根從一開始就沒人進去住過。 更叫甘庭玉驚恐無比的是現在沒人知道靖王殿下究竟去哪兒了。至少是他們的人都不知道。 而應天府尹趙哲還在硬扛著,假裝王爺就在南京,為此還把他當要來拆臺的仇人一樣,險些和他打起來。 不僅趙哲。從前浙直一向不太分家,而今因為一個靖王殿下,整個南直隸眾官員各個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抱成一團嚴防死守一致對外——而他甘庭玉當然是那個首當其沖的外。 恁大一個王爺人就這么沒了影,這太可怕了,且不說萬一死在外頭怎么辦?他連這王爺究竟在哪兒為什么要針對他都不知道,怎么應對? 難道真的上表參靖王殿下一本? 那是向老子告兒子的狀……能討著什么好。 何況他又有什么可告狀的呢?難不成跟皇帝陛下訴苦,說他甘庭玉安置不好難民,被靖王殿下一巴掌扇在臉上打得好疼? 或者說他甘庭玉既管不住治下的下官,也管不住各縣的刁民,都被下頭的人打上門來了? 簡直自尋死路。 想來想去,甘大人覺得,為今之計,還是得向宮中求援才可破。 他還是得去找盧公公,請司禮監(jiān)出手,總之不能讓靖王殿下在東南這么“瞎搞”下去了,再這樣下去是要出大事的。 然而,盧公公卻不肯見他。 既然已經離開了浙江,整個浙江就不過是一枚棄子,當然也包括甘庭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