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橙跟著進出百姓，混進了津溪鎮(zhèn)。夜里街道兩邊的店鋪點上燈籠，她琢磨著先去鎮(zhèn)中心的胡大仙祭壇看看。越往中心走，人越是多越是光明，老遠就看到一圈巨燭油燈，把祭壇照得亮如白晝，大約有人聲鼎沸很是熱鬧，好像在搞什么活動。

    宋小橙也擠到人群中看，她注意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絕大多數(shù)都是男人，要不就是大媽大嬸，和鎮(zhèn)口的情況一樣沒有年輕女子。她努力在人群縫隙中找到視野，這一看便更奇怪了，祭壇前亭亭玉立站著四個姑娘，個個愁眉不展。

    一個矮個子的紅衣小廝走出來讓大家安靜，他是胡大仙的得力助手，人稱胡三蛋，他的嗓子又尖又細：“各位鄉(xiāng)親父老，今天是十五，是各家閨女翠屏中選的好日子，趙錢孫李四家的姑娘最有福氣，她們中有一位會成為大仙夫人，這是光宗耀祖、得意門楣的幸事啊！”

    “好！”人群中開始起哄了，宋小橙心里咒罵：什么狗屁胡大仙，還有臉到百姓里挑女兒，真以為自己是土皇帝了？聽逃出來的姑娘說不出兩個月，那些女子都莫名暴死，這大仙難道有什么變態(tài)的嗜好嗎？她張望著想看看胡大仙究竟是何方神圣，但這家伙的架子好大，居然不在現(xiàn)場，胡三蛋美其名曰讓天意決定哪位姑娘有福，當(dāng)夜就送到大仙的山莊去。

    人群中熱熱鬧鬧的，百姓們七嘴八舌出著主意，有的說趙家姑娘皮膚白，有的說李家姑娘身段好……宋小橙有點不明白了，這幫家伙難不成是沒選到自家閨女不心疼？她仔細打量他們狂熱的表情，突然發(fā)現(xiàn)一個老漢起先跟著瞎嚷嚷，到后來喘了一口大氣，好像累得半死的樣子，低下頭抹了抹眼睛，抬起頭來繼續(xù)呼喊：“誰給胡大仙選中，那是上天之福氣??！”

    宋小橙又仔細觀察一番，不光那老漢是這樣，其他好些人也如此，一個個興奮的模樣，眉眼中卻隱約流露出不忍，表面上看著是胡大仙的擁躉，實際上……是為了怕倒霉而裝出來的吧？

    神棍害人，宋小橙輕嘆一口氣，旁邊有人推她一把：“小兄弟，到這兒可不能愁眉苦臉??！”宋小橙咬咬嘴唇，就湊合演一下吧，她跟著百姓一起舉手、起哄，但要她對此歡笑，她實在是笑不出來。

    祭壇前的紅衣小廝看看氣氛到位了，揮手讓大家安靜，叫人送出一個盒子，上面挖了個口類似抽獎箱。里面有三個白球一個紅球，抽到紅球的那個就是天選的大仙夫人。箱子送到四位姑娘面前，她們個個年輕漂亮卻愁眉不展，胡三蛋讓她們伸手入箱子選，但不可先打開看。

    四個姑娘緊張地抽選完畢，百姓們也屏息等待結(jié)果。宋小橙看到前排好像有姑娘們的家人，他們比任何人都緊張，但又不能得罪胡大仙，真是既為難又痛苦。

    “姑娘們，看你們誰有福氣能成為大仙夫人！”胡三蛋高聲喊，四個姑娘往中間伸出手，三白一紅，錢家小姐中選?！皻W”一聲，其他三家的家屬都如放下了重擔(dān)，紛紛上前領(lǐng)回自己的女兒，那三位姑娘也因過度緊張而哭了出來，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有錢家人忍不住哭泣，那姑娘之父更是連聲哀求，幾個小廝上前敲打他們：“不知享福的老東西，你女兒成了大仙夫人，你還不知足？”

    錢老爺嗚嗚哭泣，說他不想讓女兒死，胡三蛋啐了一口：“呸，死什么死，你女兒將會上天當(dāng)仙女，你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才能得一個仙緣閨女？還不趕緊謝大仙的恩德?！卞X老爺實在不愿謝恩，他腿腳一軟昏了過去，家人都老爺老爺?shù)暮?，把他扶到一邊，錢小姐哭著要找爹，被小廝們攔住，要八人大轎抬上山去，香湯沐浴準備伺候胡大仙。

    這給大仙選夫人的鬧劇就算完了。百姓們紛紛散開，宋小橙觀察著那些羅圈腿的紅衣小廝，個個尖嘴瘦腮幫，看著就jian猾不是好人，不愧是紅毛狐貍變的。那個大仙倒是人類，不知他怎么支使得了這么多狐貍，她咬咬嘴唇，突然看到胡三蛋陰森森地也在盯著她看，趕緊把草帽一壓，跟著人群散去。

    她躲到商鋪后面，看著小廝們把哭哭啼啼的錢小姐推上轎子，八個人嗨一聲抬起來，浩浩蕩蕩要往山莊而去。錢小姐哭得不行，拉開轎簾子喊爹娘，錢老爺家的人也毫無辦法，只能遠遠相望地哭一哭。

    他們離開之后，宋小橙要跟上去看個究竟，但她還有一點事不清楚，去找錢老爺?shù)募胰?，問他們?yōu)槭裁床浑x開。經(jīng)過一番安慰和詢問，錢夫人被老媽子扶著抹眼淚，說幾十年的家業(yè)、祖墳都在這里，實在舍不得搬走，本來他們規(guī)定選中了姑娘，可以讓她在自家再待一夜，次日再去山莊，但因為上次選中了王家閨女，王家人連夜逃跑了，胡大仙發(fā)怒，要求當(dāng)場選中當(dāng)夜就去侍奉。錢夫人哭著說要是能多等一夜，就能找人暗暗送走女兒，連聲罵王家作孽。

    宋小橙聽了也很難受，怎么能罵他們呢，分明應(yīng)該罵那該死的胡大仙呀。她問他們，如果不順從這大仙，會怎么樣。錢家人說會莫名其妙倒霉，那個老媽子接話：“咱們府里的廚子老吳就總罵大仙，我們來進貢他就死不肯來，那天他好好走在路上，不知怎么就猛摔了一跤，跌掉兩顆門牙，他說后邊有人推他，可一回頭連個鬼影子都沒有，你說這是不是見了活鬼？”

    宋小橙點點頭，真是詭異。她再問，那送上去的姑娘能不能回娘家省親？錢夫人哭著說并不能，所有的姑娘去那山莊，不過兩個月必然仙逝，胡大仙聲稱她們有福升天做仙女，往后家里會光耀門楣，福氣不斷?？墒清X夫人并不想要這些虛的，她哭著低聲啜泣：她苦命的女兒就這么今生見不到面了……

    宋小橙抱著胳膊，摸著下巴想不通這胡大仙到底是個什么玩意兒，她也不能多待，得趕快跟著胡三蛋和紅衣小廝他們上山莊，謝過錢家人便離開。她本想安慰一下哭得不行的錢夫人，自己能想法把她的女兒給救回來，想想還是不要給人無謂的希望吧，去看看情況再說。

    天色全黑，明月高升。宋小橙悄悄跟上紅衣小廝的隊伍，胡三蛋走在最前面，兩人提著燈籠開道，八人抬著大轎，無人說話聊天，穩(wěn)穩(wěn)地走上山路。走了有小半個時辰，寬闊的道路逐漸變得陡峭，他們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樹木森森，亂石重疊，宋小橙戴著草帽好不方便，她小心翼翼不近不遠地跟著，好在小廝們誰都沒往后看。

    再走小半個時辰，到一塊斷崖處，他們停了下來。宋小橙一驚，趕緊躲到蔥郁樹木后。但他們并沒有發(fā)現(xiàn)有人跟著，胡三蛋揮手吹起一道悠長嘹亮的口哨，大約持續(xù)了半分鐘。

    “嘩啦啦”在夜幕中，對面放下一架吊橋，轟然一聲連接起兩處石崖，塵土飛揚。小廝們重新整裝抬起轎子，沉默著走過吊橋，等他們到達之后，“嘩啦啦”吊橋又給收了起來，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在夜色中看不真切，宋小橙等了一會兒，才到斷崖處觀望，對面的石崖上有一座山莊，外面有一圈墻圍著，樓屋層層錯落，其中一座樓燈火輝煌，在月光下顯得精美華麗，儼然一方土皇帝的逍遙所在。

    兩處石崖相距有數(shù)十丈遠，一般人絕對過不去，同樣山莊里的姑娘就算逃出來，也過不了這道斷崖。天色黑了看不清底下有多深，宋小橙腳下一踢，悉悉索索的石子兒掉了下去，過了一會兒，才在黑暗中聽到石子的落水聲。

    宋小橙看著遠遠的山莊干著急，她就算能在屋頂上騰躍，那也要一個著力點才行，這么黑的夜色，根本看不清腳下，萬一踩空了豈不是跌入深淵？怎么辦怎么辦，她突然想起胡三蛋剛才吹的那一聲嘹亮口哨，那應(yīng)該就是叫對面放下吊橋的暗號吧，可是她不會吹。

    夜風(fēng)陣陣，宋小橙不由覺得發(fā)冷，把寬大的掌柜袍子裹一裹緊，突然身后莫名傳來輕輕的“嘿嘿嘿”的笑聲，她渾身一個激靈，沒等回頭，突然背后被猛擊一掌，她“哎喲”一聲踉蹌著踩向空空蕩蕩的斷崖。

    第16章沒有安全繩的蹦極

    宋小橙一頭向斷崖栽去，她本能地拼命想抓什么，無奈雙手抓了個空，頭朝下摔下去。她的心噌一下提到嗓子眼，突然要在掉下的那一刻，寬大的掌柜長袍掛到了突出的陡峰尖，宋小橙就這么被懸在了漆黑空蕩的深淵之上。她戴的草帽，被夜風(fēng)一吹，飛卷出去，不見蹤影。

    她整個人倒栽蔥的模樣，一旦微動就聽見輕微的袍子撕裂聲音，她頭皮發(fā)緊料想不好。此時斷崖上伸出一個腦袋來，是尖嘴狐腮的人形狐貍胡三蛋，他把弄著嘴唇上的小胡子，咧嘴一笑，在月色下格外可怖。

    “小美人，頭腦充血的滋味好受么？”胡三蛋笑瞇瞇地說，宋小橙倒吊著看他：“咳咳，把我弄上去，我是到鎮(zhèn)上來做生意的?！?/br>
    胡三蛋還是笑：“嘿嘿，你以為自己有多聰明，戴著個草帽穿著個男人袍子，我就不知道你是個女的？編瞎話之前打個草稿，你說你一個美人兒，能做什么生意，昂？”

    “那……我真是做生意的，我有錢，到這個鎮(zhèn)上來是因為仰慕胡大仙的威名，所以想親眼見一見，我是一片真心的，難道你大逆不道要阻止我給他進貢嗎？”宋小橙倒著說話，只覺得腦袋充血嗡嗡響，但她還是編出一條理由，心想該死的胡三蛋，等我上來了就想法給你灌迷魂藥粉，到時候……哼哼。

    “好好好，”胡三蛋笑得更歡了，“那你拿什么進貢啊，說說看。”

    掛在陡峰尖上的袍子輕輕撕裂，宋小橙滿頭是汗：“我……我有十幾個金錠子，全部敬獻給胡大仙?！?/br>
    “嘖嘖，”胡三蛋搖搖一根手指頭，“金錠子可以，但不夠買你一條命，還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