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已近凌晨，律所里依舊燈火通明。案卷如山般堆積在辦公桌上，雪白的紙張被LED燈照映得發(fā)黃。雙宇公司這次為了打贏官司，同時委托了吳鳳與何意知兩位律師作為訴訟代理人。雙宇公司此次本意是想聘請袁崢作為訴訟代理人，無奈所需的代理費實在過于高昂，只得作罷——吳鳳與何意知兩人的代理費合起來還不及袁崢的代理費價格高。盡可能縮減成本，是商人的天性。

    “咕?！眱陕暣蚱屏耸覂?nèi)寂靜。是不茍言笑的吳鳳律師的肚子在不合時宜地叫喚。

    吳鳳律師攏了攏鬢邊發(fā)絲，若無其事地繼續(xù)審閱相關(guān)資料，順帶輕咳一聲掩飾尷尬。

    何意知原本還有些困倦，現(xiàn)下被異常響亮的那兩聲肚子叫給驚醒了瞌睡。她從辦公桌上拿起早上買了沒來得及拆包吃的芋泥咸蛋黃吐司，走過去遞給吳鳳：“吳姐，你忙一天了，吃點東西吧?！?/br>
    “沒事，你留著吃吧?！眳区P話音剛落，肚子卻又叫了一聲。她尷尬一笑，接過那包吐司：“謝謝你，小何?！?/br>
    “不用謝?！焙我庵瓉硪话岩巫樱絽区P身邊：“雙宇的案子，我的思路是這樣的——尚謙玻璃廠違約，欠了雙宇公司三十五萬的房屋租金不還，而其法定代理人許尚謙辯稱不還三十五萬的原因是雙宇公司在租賃期間多次拉電，造成尚謙玻璃廠所有機床在加工過程中出現(xiàn)故障，無法生產(chǎn)，未能如約交付九通公司訂購的貨物，致使虧損費高達(dá)四十萬元。許尚謙此人有欠款前科，且被同行稱為“老賴”，而他所提出的證據(jù)又并不具備足夠的證明力——譬如他提供的錄音資料，雖然真實性能得到我方認(rèn)可，但關(guān)聯(lián)性則得不到認(rèn)可，錄音時間為2018年7月14日，此時雙方已不存在租賃合同關(guān)系，相反許尚謙提供的錄音證明了尚謙玻璃廠還拖欠房屋租金不予支付的事實………”

    吳鳳聽完了何意知的一番分析思路，順口吐槽說道：“這許尚謙明擺著就是老賴，呵，早就聽說立禹縣的人狡猾、詭計多?！?/br>
    話剛說完，吳鳳就隱約想起何意知的老家似乎在立禹縣，她連忙繞開話題說：“除了錄音，許尚謙提供的微信截屏也不具備關(guān)聯(lián)性……”

    何意知在幾年前剛進(jìn)大學(xué)時就聽過許多有關(guān)立禹縣的地域黑說法，吳鳳剛才的那句吐槽并沒有讓她產(chǎn)生抵觸或者反感情緒，甚至聽完內(nèi)心毫無波動。

    半個小時以后，兩人終于交流得差不多了，吳鳳收拾好公文包，說：“小何，那我先走了。明天見?！?/br>
    “嗯，我也準(zhǔn)備走了?！焙我庵呎f邊打開手機，這才看到那條五十分鐘以前發(fā)來的未讀消息：

    “下班了嗎”

    發(fā)件人是鐘威，他連標(biāo)點符號都沒打。

    何意知很快回復(fù)：“抱歉，加班工作時一直沒看手機，現(xiàn)在下班了?！?/br>
    “我在事務(wù)所樓下”，對方立即回復(fù)。

    “？”何意知發(fā)過去一個問號。

    “順路送你回去”，鐘威如是答復(fù)。

    何意知看了眼手機屏幕上的時間——“12：37”。這個時間點為什么會順路？更何況他住在于家灣，和她所住的米蘭花園并不順路。

    吳鳳已經(jīng)離開事務(wù)所了，辦公室里靜得有些瘆人?！斑颠怠鼻瞄T聲冷不丁傳來，把專心回復(fù)著短信消息的何意知給嚇了一跳。

    “袁哥？你還沒下班？”何意知笑容有些僵硬。

    穿著寶藍(lán)色西裝的男人坦然走進(jìn)辦公室，春風(fēng)和煦地說：“我今晚也加班了。怎么樣，現(xiàn)在要不一起回去？你的車不是拿去修了么，正好我最近也住米蘭花園，能同路送你到家。女孩子晚上獨自坐出租車怕是不安全，尤其是你這種清純漂亮的?！?/br>
    袁崢是個氣質(zhì)很好的中年男人，說這些話時并不猥瑣油膩，眼神也很禮貌得體。但他的舉止卻讓何意知不禁背后發(fā)寒。

    “就不麻煩袁哥了，”何意知笑著說：“我男朋友還在樓下等?！?/br>
    “哦，平時沒怎么見過你男朋友？”袁崢挑眉問。

    “昨天晚上在張記小炒還見過的，當(dāng)時忘給您介紹他了?！焙我庵f：“平時下班比較早，而且我又是自己開車回去，所以男朋友很少來事務(wù)所接我?！?/br>
    “這樣啊…”袁崢那副將信將疑的表情毫不遮掩地展露于臉龐：“那咱們就一起下樓吧，小何。順便跟你男友打聲招呼?！?/br>
    “行?！焙我庵笫治逯赴蛋的缶o，并攏戳在掌心。

    坐電梯下樓的時候，她悄悄給鐘威發(fā)了條短信：“等下能不能假裝成我男友?！?/br>
    然而對方不配合，慢悠悠地回復(fù)了一句——“我是工具人？”

    何意知默然。

    很快，就到了樓下。袁崢十分紳士地為她推開大門，輕聲說：“請?！?/br>
    “男朋友”此刻就在她眼前。麓城晚上挺冷，他穿了件春季款薄夾克。夾克是很普通的款式，純黑色，穿在他身上倒是襯出幾分囂張野性意味，讓何意知瞬間聯(lián)想到了《頭文字D》里的高橋涼介。他懶洋洋地半靠在一輛面包車的副駕駛車門邊，朝袁崢揚了揚下巴。

    何意知向他走過去，迅速思考著女友見到男友的正常反應(yīng)應(yīng)該是怎樣。

    好在鐘威這方面比她有經(jīng)驗。對于“男友”這個角色，他很是嫻熟，就算現(xiàn)在只不過逢場作戲，也能得心應(yīng)手、游刃有余。

    “寶貝兒，辛苦了?！彼匀坏財堉我庵募?，修長的手指輕搭在她肩頭，略側(cè)過臉在她耳畔低低地問：“累壞了，嗯？”

    尾音撩人，聽得何意知耳根發(fā)燙，有被酥到。幸虧夜色朦朧，她臉色發(fā)紅的異樣并不太明顯。

    何意知介紹說：“這位是我老板，昨天你們沒來得及打招呼?！?/br>
    鐘威勾唇：“袁老板，幸會?！?/br>
    “這回算是見過小何的男朋友了，”袁崢摸了摸下巴，朝鐘威說：“你可得好好對待小何啊，她可是我們律所的團(tuán)寵，要是哪天欺負(fù)她了——我們律所的人可都不會輕易饒過你?！?/br>
    鐘威輕笑，看何意知時眼神寵溺：“我連讓寶貝兒生氣都不舍得，哪會欺負(fù)她?！?/br>
    何意知仰頭看他，嬌嗔道：“騙人，你明明就有欺負(fù)過我?！?/br>
    她倒是無師自通，嬌羞得恰到好處。

    鐘威抬手捏她軟軟的臉頰，意味深長道：“到底誰騙人啊?！?/br>
    何意知瞪他，以眼神暗示“配合點”。然而對方笑意更甚，存心逗她玩兒，似逗貓。

    “袁老板，那我們先走了?！辩娡皇?jǐn)堉我庵l(fā)絲的清香淡淡縈繞在空氣中，比夏夜難得的寧靜還要美好。

    何意知坐上了面包車，卻仍覺得袁崢的目光緊緊黏在自己身后，難免緊張得出了些冷汗。

    “今天謝謝你?！焙我庵f：“要不是你在，我可能得坐他的車回家了?！?/br>
    “坐他的車不好么？”鐘威淡淡問。

    何意知直白說：“當(dāng)然不好?！?/br>
    “為什么？”

    “明知故問?！焙我庵娡骸澳憬裉靵斫游?，不就是怕他晚上對我做什么？”

    鐘威一手扶著方向盤，另一手撥正后視鏡：“想多了，晚上給廠里送貨，順路經(jīng)過你們事務(wù)所。我如果不路過這里，你今晚坐他的車回家？”

    何意知說：“我會坐出租車回去，絕對不會給他留機會?！?/br>
    “什么機會？”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機會?！?/br>
    “孤男寡女?！辩娡嫖读艘幌逻@個詞，問：“我們現(xiàn)在算不算？還是說，你給我留了這個機會？”

    “你比袁崢安全?！焙我庵忉專骸爸辽倌闶怯H戚?！?/br>
    鐘威幽幽說：“我可沒把你當(dāng)親戚，何意知。話說回來——辦公室戀情，確實不如亂|lun來的刺激。你說是吧？”

    ——千萬別指望他能說出什么正經(jīng)話。別妄圖讓他改掉惡劣本性。

    何意知微笑：“我不喜歡年紀(jì)比我小的男孩。所以僅僅從年齡這一條來看，就絕對不會打你主意?！?/br>
    鐘威輕笑，沒再多言。爾后全程車內(nèi)靜默，比漫夜還要深沉。

    一路上何意知都在打瞌睡，最近睡眠嚴(yán)重不足。她強撐著意志沒徹底睡著，腦袋倒是前前后后晃了不少次。果然，還是身體更誠實。

    米蘭花園，2單元17棟樓下。

    “到了?！辩娡f。

    何意知沒有即刻下車，而是語氣平淡地說：“跟著許尚謙做事要留意。別大意把自己丟進(jìn)去了。”

    “你怎么不直接勸我別跟著他做事?！辩娡o所謂地笑了笑：“他是老賴，我知道?！?/br>
    何意知無奈輕嘆：“我勸不動你。”

    鐘威說：“我們其實是一類人。就像你明知袁崢想要玩曖昧，卻還留在他的律所工作。”

    鐘威沒說錯。

    何意知莫名有種釋然感。很少有人能這樣直白戳穿她野心勃勃的真面目，看透她文弱外表下爭強好勝的本質(zhì)。

    “后天開庭。”何意知問：“你會到場么？”

    “看情況。”鐘威下車，為她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回家早點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