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他的心情是十分不錯。風鶴鳴坦然十分撩開了紗幕，就見巽離半倚在榻上，那股帶著血腥味的花香越發(fā)熏人，即使是在如此濃郁的香氣里，風鶴鳴依然嗅到了一絲腐臭。

    他到底……為什么還會活著呢？

    這樣的想法在心里腦中不停地翻涌，然而他的臉上卻毫無波瀾，平靜十分上前將殘頁交到了父親手中。他的目光又落在了父親的臉上，巽離仍然戴著面紗遮掩臉上的潰爛，經(jīng)月不見，他的臉上又多了幾處潰爛的創(chuàng)口。若是一般的人，大概早就死掉了吧？這樣看來，《長生典》確是真真的續(xù)命寶典，否則巽離怎么能靠著那些殘方就茍延殘喘到現(xiàn)在……

    風鶴鳴又多看了巽離幾眼。巽離若是示人，臉上必然是遮著面紗的，大抵曾經(jīng)越是好看的人，毀了容就越受不了?？墒沁@么想來，大師兄的母親艾絲穆，相傳還是絕世美人，自己毀了那一張臉，不也是不遮不掩？

    正在風鶴鳴這樣想著的時候，巽離忽然抬眼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冷里帶著殺機。風鶴鳴霎時回過神，低下了頭退開一步，單膝跪了下去：

    “恭賀父親得償世家宏愿……鶴鳴先行退下?！?/br>
    “嗯。”

    巽離的目光平淡十分又回到了書頁上，略一擺手。風鶴鳴便迅速起身，離開之前，忽然又駐足一步：“父親……孩兒想去探望一下母親?！?/br>
    巽離抬眼掃了他一眼，一時間沒有開口。片刻的沉默之后，他才略略頷首：

    “你此一去足有月余，也該去見一見你母親了。只是她身體不好，你也莫要纏著她太久?！?/br>
    “是。”

    打一巴掌總要給個甜棗，風鶴鳴很懂他的意思。

    風鶴鳴生母所住的地方，是與巽離住處相對的折柳山莊另一端。

    月洞門外兩個守衛(wèi)，見到風鶴鳴后，跪地行禮。風鶴鳴略是頷首便示意兩人起來，而后一步步踏進了月洞門后那間小院子里。

    小院寂靜，有藤蘿攀附白墻，素凈至極的景色。然而墻邊樹上還有高高杏樹，枝杈茂密甚至生過了墻外。這季節(jié)杏花也早已落了，只有一片綠蔭；樹下放著一只一尺多高的鳥籠，籠子里一只畫眉鳥上下蹦跳，吱喳叫一聲，便顯得院里并非一眼看上去那么冷清。

    而樹枝上，還掛著一只空蕩蕩的鳥籠。風鶴鳴凝神看了片刻，才上前敲了敲門：“娘……我回來了。”

    “鶴鳴回來了？”里面的女人顯得有些驚喜，“進來吧，快讓娘看看?！?/br>
    推門入內(nèi)，女人坐在窗邊的矮案旁，放下了手里的繡盤。風鶴鳴看了一眼，上面繡的是戲水鴛鴦。女人于是笑了笑：“鶴鳴也不小了，幫你父親東奔西走這么久，也沒有時間好好相個姑娘。如今是不是該休息一陣兒了？”她說罷，臉上仍帶著笑，十分溫柔。風鶴鳴亦仔細看了看她，神色如常，只是眉梢?guī)┫矚狻?/br>
    于是風鶴鳴只略揚了唇角，從袖里取出一支小小的牛角發(fā)簪。簪子上還帶著棕紅色，簪頭被雕琢成圓滾滾小球，下面掛著金銀打制的墜子：“娘，這是我從雪狼堡帶回來的，說是保平安。我?guī)湍愦魃习?？?/br>
    “這……”

    她還沒說完，風鶴鳴已經(jīng)起身，站到她旁邊，伸手將發(fā)簪插進了她的發(fā)髻中。像是閑聊一般，風鶴鳴又開口問了一句：

    “娘，樹下掛的那只鸚鵡怎么沒了？我請人給它捻過舌的，應(yīng)該會說話了?！?/br>
    “哦那個鳥兒啊?！迸宋⑽⑿α艘宦暎澳切|西真是聰明，自己叼開了籠子門，飛跑了。所以現(xiàn)在就剩那個畫眉了?！?/br>
    “那我改天再找一只鸚哥……”

    “不必了，”女人很快回答，“有只畫眉解悶也就夠了?！?/br>
    風鶴鳴便又坐回了她對面：“娘，現(xiàn)在入夏了，天氣變得快。你胳膊上的舊傷還疼么？”

    第163章 友好相處一百法

    “嗯，早就沒事了?！迸藢λα诵ι焓置L鶴鳴的頭發(fā)，舉手投足帶著一股淡淡的玫瑰香味，是她用的香粉，“鶴鳴好像是被曬得黑了。”

    “不妨事的。”風鶴鳴說著，自行倒了一杯茶，臉上仍有笑意，“我還記得，小時候我惹了山莊里的大馬，那馬要踢我的時候，是娘用胳膊擋了那一下。結(jié)果大夫說娘的胳膊骨頭斷了，以后陰天下雨都要疼的?，F(xiàn)在娘說沒事，還不是安慰我？”

    “鶴鳴真是長大了?！迸诵χ袊@，一雙眼帶著波光，“這么會心疼人呢。以后哪家姑娘遇見鶴鳴，就真是有福氣了。”

    風鶴鳴只笑，并不多言，又和女人說起家?，嵤?。一直到月洞門前的護衛(wèi)換班，有人進到院內(nèi)，站在門前催促一聲，風鶴鳴這才有些不舍地起身。女人起身送他，直到月洞門前，停了步目送著他走遠。

    月洞門外，就是與她無關(guān)的地方。

    風鶴鳴走出一段，終究沒忍住轉(zhuǎn)身又看向月洞門。女人仍站在門前，眼里帶著關(guān)切看著他。片刻的默然之后，風鶴鳴略是低頭笑了一聲，而后轉(zhuǎn)身離開。

    他還要回劍門，不能耽誤太久。

    化寂峰上，一如以往地安寧。劍千山帶著香燭供品來此，卻發(fā)現(xiàn)有個人比他來得還早。

    是星河影，旁邊還牽著一個小孩，手里提著一葫蘆酒。阿達禮注意到劍千山來了，悄悄向他招了招手。劍千山報以一笑，仔細看了看阿達禮。

    大概是飛針娘子給他做的衣服，合身十分，卻像是誰家文質(zhì)彬彬的小公子，蓋不住他臉上一股頑童的模樣。他不由有點想笑，這孩子看上去和小時候的星河影倒是差不多，莫名其妙想起一個詞叫沐猴而冠。雖然不是這個意思，可是現(xiàn)在看這孩子的模樣實在是貼切得很。

    他略是笑了一聲，星河影便立刻轉(zhuǎn)過了頭，原是還帶些沉穩(wěn)的模樣，這時候忽然笑彎了一雙眼：“道長，你笑起來可真好看?！?/br>
    劍千山?jīng)]有回他的話，只徑自到了墓前，見星河影沒帶香燭也沒拿貢品，唇角略是一抿，微微帶笑：“你這可真是心意到了就算?！?/br>
    星河影微微一聳肩，目光落在墳頭上長出的碧草上：“他以前和我說的，不要我哭喪戴孝，陪他喝酒就行。至于師父……”他說到這里，頓了頓，卻覺得好像沒什么必要改口糾正，“師父一向知道我頑劣的。”

    他說著，伸手撫摸了一下墓碑：“我突然想跟師父說，其實我也沒那么愛喝酒，都是跟老頭子學的，讓他倆在下面打一架，你說好不好？”

    劍千山看了一眼阿達禮：“當著小孩子的面口無遮攔說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你說好不好？”

    星河影便低頭看了一眼小狼崽子，阿達禮也抬頭看他，歪歪頭，于是星河影一捏他的臉蛋。劍千山便略略皺眉：“你要傳他逆命心法？”

    “不啊?！毙呛佑盎卮鸬乩碇睔鈮?，“這破玩意學了有什么好的，老頭子坑我就夠了，別接著坑下一個了吧？”

    劍千山一言不發(fā)凝視著他，小狼崽子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在說什么，帶些茫然看著星河影。于是星河影一拍他的頭，指著問歸途的墳冢道：

    “我跟你講，我養(yǎng)父當年變著法地禍害我，結(jié)果他死的比我，早現(xiàn)在化成灰兒給我?guī)煾傅膲炋矸柿?，心臟還讓我挖出來擱匣子里放著呢。你要是再成天攛掇我起床、往我被窩里塞冰塊、在我龜苓膏里兌黃連湯、往我的酒里摻白醋，”星河影一臉惡狠狠盯著阿達禮，“我就讓你陪著他給我?guī)煾傅膲烆^種草！”

    “……”劍千山沉默片刻，“回來中原還不到一個月，看來你們相處得不錯?！?/br>
    “道長，這都能算不錯的話，當年風鶴鳴滿山追著揍我是不是特別有同門愛?。俊?/br>
    “不是嗎？我還以為那是你們友好交流的一種方式。”

    星河影盯著劍千山的臉，怎么看他也不像是開玩笑的。劍千山只伸手揉揉阿達禮的頭：“去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