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萬里跑來，就為了給我送個桃子？”劍千山是有些心知肚明這個答案的，還是問了一句。星河影給他拿來的這兩個是油桃，沒有桃毛倒是省事。迎著他那個熱切的目光，劍千山只好咬了一口。尋常油桃多少帶些酸，這桃子倒是甜得跟吃了一口蜜一樣。

    劍千山略略揚眉，星河影便美滋滋笑了起來：“我就說吧，這桃子是真的甜。不過樹上就熟了這兩個，等過幾天熟的多了我再給你帶！”

    “都給我送來了，阿達禮不爭么？”劍千山笑了一聲，他也知道星河影來找他八成是沒什么事情的，有時候還會悄悄把小狼崽子帶來。兩年過去了，這孩子身量拔高了不少，據(jù)說在逆天命享受的是星河影童年待遇，一干老少魔頭以少主之道還治教主之身，當年星河影怎么折騰水風清就是現(xiàn)在阿達禮怎么折騰他。然而小狼崽子也有慫的時候，比如每次在劍千山面前，他就很乖。

    “沒事，他要吃的話四娘肯定給他留。”星河影說著，雙手托腮臉上帶笑。劍千山看著他這笑，抄了幾遍經(jīng)書都沒靜下來的心突然就定了幾分，唇邊不自覺就多了些笑：“你來找我，就是為了送個桃子？”

    “也不是?！毙呛佑皟墒织B在桌上，下頜一枕，眼里帶笑歪頭看著他，“我這幾天在教阿達禮念書，念到一首詞，很喜歡，所以跑來給你說說。”

    “嗯？”

    “步襯潘娘堪恨，貌比六郎誰潔；添白鷺，晚晴時，公子佳人并列?！毙呛佑罢f著的還時候，兩眼帶著笑，一手搭在劍千山肩上，笑意里帶些輕佻，伸手在劍千山下頜一勾：

    “道長，你是佳人，還是公子呢？”

    桌上琉璃鎮(zhèn)紙，映著燈光，襯得他眼里都是亮晶晶的。劍千山凝視他片刻，忽然搖了搖頭：“你就教小孩學這個？”

    “是呀，怎么了？”星河影笑了笑，忽然伸手撐著頭，側(cè)頭看著劍千山，“師兄，你知道我今年多大了么？”

    “二十九。”劍千山頭都沒抬，順便一眼看見了桌上忘記收起來的信，抬手順便掃進了廢紙簍。星河影都不必看也知道那是正道諸人勸劍千山出手對付逆天命的書信，低低笑了一聲便伸手搭上劍千山的肩膀：

    “道長，明年我就三十啦，奔三兒的人，是不是該娶個媳婦了？”

    “好啊，貧道給你保媒拉纖還是祈福做法？”劍千山抬眼掃了他一眼，“或者是在你大婚之日，帶著正道攻入萬仞谷給你賀喜？”

    逆天命勢力坐大，凌虛劍門作為正道首座，自然……早晚是要一戰(zhàn)的。劍千山心里又是沉了幾番，星河影卻是笑嘻嘻又一撩他鬢邊銀絲：

    “不用，道長，你只要換上喜服，陪我回去拜堂就行！”

    第179章 碧樹長風

    比起總是神出鬼沒出現(xiàn)在劍門任何一個角落的問歸途，劍千山大概是個死宅。他總喜歡在房里安安靜靜地看書。不管誰要找他都很方便，不在房內(nèi)，就在千機峰歸墟崖。

    所以有人來訪的時候，找他總是很方便的。秋清霜敲門進他房間的時候，劍千山正站在窗前。窗下的條案上擺了一只花瓶，秋清霜多看了幾眼，那是一束紫薇花，配著小枝的六月雪和幾片不知是什么的大葉子。劍千山窗下這只條案通常是什么都不放的，只偶爾坐在這里寫幾筆字，寫過之后還會很快收走。這時候多了一只花瓶，秋清霜也很是納悶。

    而除了這只花瓶，秋清霜多看幾眼才發(fā)現(xiàn)窗外地上栽了一株很高的花木，葉片探到了窗子邊。那葉子厚實油綠，邊緣還掛著芽，他仔細看了半晌，劍千山忽然轉(zhuǎn)頭對他略是笑了笑：

    “是曇花。昨晚開過，今早已經(jīng)謝了，摘下的花我送給廚娘做點心用了。”

    出神太久，忘了劍千山的存在。秋清霜頗為尷尬撓了撓頭，劍千山卻是給他到了一杯茶：“又有人來？在大殿等著？”

    “是?！鼻锴逅芸旎卮?，“這次是棲霞山成云煙成掌門?！?/br>
    “他身板還這么硬呢？簡直算老朋友了?！眲η皆捓飵┐蛉ぃα艘痪?，“你歇口氣吧，外面熱。我這就去。”說罷便走，只出門前突然像是想起來什么，轉(zhuǎn)身又叮囑秋清霜一句，“一會兒喝完茶，順便幫我給窗外那棵花澆點水。這幾天熱?！?/br>
    秋清霜應了一聲，最近的確是悶熱得讓人難受，或許是雷雨將至。有種人就是這么奇妙，他一澆花天就下雨，可是他不澆花的話這花就得活活旱死；不巧秋清霜就是這種人，心里念叨著掌門師兄是不是因為想求雨才叫自己澆花的，轉(zhuǎn)到窗外這株曇花下的時候，突然就覺得有點不對。

    好像前幾天來還沒有這么一株曇花?。烤退闶乔げ逡驳靡欢螘r間才能長出來吧？他仔細看了看周圍的土，更納悶了。曇花周邊的一圈土色和周圍不一樣，像是有人扛了一盆這足有一人高的曇花到這兒來，然后把這一大棵曇花直接移植到窗下的。

    ……不會吧誰有這么無聊，一人高的花莖呢，算上花盆得多沉??？掌門師兄好像也不是這么喜歡花花草草的人吧！秋清霜腹誹到一半，突然就想起來有那么個人還真的就能辦出來這種事兒。

    好像知道了什么容易被殺人滅口的事情……秋清霜自我反省一秒鐘，一桶水澆過，滿意地拍了拍手。剛想著今天看來不會下雨，就聽到山邊滾過一道雷聲——

    “晚來欲雨，想來雨后山路濕滑，不知可否在劍門留宿一夜？”

    大殿里，成云煙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劍千山還是頗為意外的。他明白成云煙的意圖，只是借雨天留客的幌子，不過是要多些時間繼續(xù)游說。劍千山仔細看著這個一貫強硬的人，忽然意識到，成云煙已經(jīng)年逾花甲，這次上來長云峰，還帶了一支手杖。

    可即使如此，他依然是棲霞山掌門人。這個老頭兒，比他想象得強硬。

    一聲驚雷，外面的風勢越發(fā)緊了。成云煙便站到了窗前，看著外面，慢慢開口：“如此場面，倒是讓我想起來一句詩來——山雨欲來風滿樓。”

    劍千山只拂塵搭在臂彎，慢慢道：“貧道也想起一句——樹欲靜而風不止?！?/br>
    酷暑時節(jié)，總是這樣，驟來風雨。天色陰了起來，劍千山臉上是順其自然的淡然模樣，話里卻帶著幾分針鋒相對。

    這已經(jīng)是不知道多少次，正道諸人上門來請劍千山出手。成云煙說一句山雨欲來風滿樓，也正是話中有話告訴劍千山，逆天命的勢力越來越大，早晚會成禍害。

    在這之前，正道幾次出手，都沒有在星河影的手上討到什么便宜。除了逆天命上下早就有豐富的斗爭正道經(jīng)驗之外，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星河影自己。一身逆命心法的武學，足夠他浪得六親不認。

    他似乎又要面對那個很久以前的問題了。如果全天下都要殺星河影，他怎么辦？現(xiàn)在星河影的確一身過錯，他又能怎么辦？

    成云煙又是看了他很久，外面的雨終于下了起來。成云煙又是看著外面的雨幕，忽然道：“道長可知為何本人已年逾花甲，卻仍然在做著這棲霞山的掌門？”

    劍千山不解他為何說這個，卻聽他慢慢道：“不是我不想安享天倫，也不是我貪戀權(quán)柄。只是如今魔教為患，小輩又不成熟。若我一日卸職，偌大的棲霞山又該如何安置？

    “道長與那魔頭有同門之情，我也明白?？墒侨缃窳杼搫﹂T也有百年聲望，道長屢次拒絕正道，又是將劍門未來置于何地？

    “道長可有考慮過，外患已定，內(nèi)憂必除。你一日不出山，魔教在江湖上就是正道的一根刺。道長說樹欲靜而風不止，可魔教到底是樹還是風？”

    沉默間，劍千山卻是略略凝眉。成云煙看了他許久，慢慢道：“星河影所修逆命心法，江湖正道均無可奈何。當年我們?yōu)榱酥扑L清而請你出山，如今我們?nèi)粢獢爻呛佑?，仍是請你出手。話已至此，多說無益。道長，我有些累了，明日再與道長論道?！?/br>
    “……請?！眲η铰月砸姸Y，有弟子帶了傘，引著成云煙離開。

    雨聲顯得更喧囂了幾分。劍千山凝視窗外。

    劍門傳承千年，他能有今日全是問歸途一手撫養(yǎng)。問歸途將劍門交給他……

    他因為一己私念，執(zhí)意不肯出手，是不是，辜負了劍門聲名？

    雨幕何如思緒龐雜。

    他怔怔看著窗外，忽然聽到身后一聲咳嗽才回過神——

    “長老?！?/br>
    是正法明心二位長老。劍千山暗道自己大意沒注意到兩人的腳步，稽首見禮，就聽到明心長老帶些笑意：

    “千山，他剛才的話，我們聽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