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指認的原因很簡單。

    她落下的、被蓋亞死死握在手中的，代表著弗格斯家族的家徽：一朵金色鳶尾花。

    原身進進出出總是帶著它，這代表著弗格斯家族從未逝去的榮耀。

    ……總之，先避過眼前這一劫。

    柳余像小鹿一樣奔跑起來。

    玫瑰色的裙擺飄起，露出純白的蕾絲襪邊，高跟鞋“噠噠噠”落在地面。

    她掠過高高的臺階，跑過青草地，穿過折射著七彩陽光的音樂噴泉，最終來到假山后——

    一叢又一叢火焰般的灌木叢將假山包圍住。

    這里僻靜，毫無人煙。

    索倫學(xué)院的人都聽過一個傳說，那火焰般的灌木叢下，埋了無數(shù)尸骨。

    所以沒人會來這兒。

    娜塔西就站在那。

    她驚訝地轉(zhuǎn)過頭來：

    “貝莉婭jiejie？”

    柳余的視線落到她的掌心：

    陽光下，一朵金色鳶尾花正在閃閃發(fā)光。

    紅寶石鑲嵌而成的蕊珠，仿佛一滴滴殷紅的讓人觸目驚心的血。

    第二章 琉璃珠

    ……金色鳶尾花，為什么會在娜塔西手里？

    是她已經(jīng)見到了假山里昏迷的那位，從他手里得了東西；還是中間又出了別的變故？

    這一剎那，柳余的心亂糟糟得像被貓扯過的毛線，無數(shù)猜測紛至杳來。

    而面前這個從二次元走入三次元的紙片人，也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了真容。

    娜塔西有一頭深栗色的長發(fā)，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鼻梁兩邊點綴著幾顆雀斑——

    那雙棕色的眼睛忽閃忽閃的，讓人想起田間歡快的小鹿。

    只是當小鹿對上她時，一下子就怯怯的了，配著那灰撲撲的棉布裙、臟兮兮的舊皮鞋，顯得可憐極了。

    “貝、貝莉婭jiejie，你怎么下來了？”

    她飛快地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去。

    柳余注視著少女讓人憐愛的姿態(tài)，心想，如果她是男人，恐怕也會喜歡這樣嬌怯怯的小花。

    “娜塔西——”她拉長語調(diào)，讓自己聽起來傲慢無禮些，“你偷了我的鳶尾花?！?/br>
    “沒，沒有，我沒有?！?/br>
    憑空而來的一頂大帽子扣得娜塔西嚇了一大跳，她急急擺手，“貝莉婭jiejie，我沒偷，我真的沒偷?！?/br>
    “不是你偷的，這……又是從哪兒來的？”

    高傲的少女像只怒氣沖沖的貓一樣沖過來，抽走娜塔西手中的東西亮給她看，陽光下，鳶尾花枝葉雕鏤得栩栩如生。

    “金色鳶尾花，只屬于我弗格斯家族，屬于我貝莉婭·弗格斯。你，區(qū)區(qū)一個平民，怎么夠資格碰它？”

    沒錯，娜塔西只是個平民。

    這個世界，血統(tǒng)的力量異常強大。

    它從根子里就決定了你到底是可以被踐踏的平民，還是凌駕于平民之上的貴族——

    誠然，娜塔西的父親很富有，富有到足以敲開一位貴族遺孀的心靈，將她成功迎娶回來：卻沒法讓自己和自己的女兒躋身貴族。

    平民是沒有資格觸碰一位貴族的徽章的。

    “我、我在這撿的?！?/br>
    娜塔西看上去快哭了，一雙眼睛紅紅得像只兔子，“我也不知道jiejie的鳶尾花為什么會在這兒……”

    柳余將信將疑地看了她一眼，她下來得非?？臁?/br>
    短短的時間，并不足夠娜塔西處理血漬，何況，附近沒有水源。

    那么，鳶尾花徽章當真是掉在這附近了？

    可這樣一來，光明神化身握在手中的金色鳶尾花……是娜塔西塞給他的？所以那些從來效率極低的城邦守衛(wèi)隊，才能在短短不到半天的時間就順藤摸瓜找到真兇？

    “貝莉婭jiejie，我真的沒偷，真的不是我……”

    娜塔西揪著圍兜，眼淚撲簌簌落下來。

    面對著一張哭哭啼啼的小臉，柳余難得有些遲疑——

    好歹真情實感地追過。

    她粗魯?shù)亟舆^籃子：

    “哭什么哭？還不快走？！”

    “……哦?！?/br>
    娜塔西似是不信，她這么簡單放過她了，抬起頭看了她幾次，才擦擦眼淚、一步三回頭地走了。灰色的裙子裹住少女纖細瘦弱的身體，讓她看起來像只灰撲撲的可憐巴巴的老鼠。

    柳余面無表情地看著，直到那灰色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又再等了幾分鐘，確定附近不會有人過來，才一矮身，鉆進了火焰般的灌木叢里。

    沿著灌木叢七歪八繞，對比著書中情節(jié)，找了將近十分鐘，才找到那個隱蔽的假山洞——

    說是洞，其實就只是一個陷進去的小口子。

    口子不深，里面黑黢黢一片，能聽到隱隱的滴水聲。

    柳余才邁進去一步，就被地上的東西給絆倒了。

    冷冰冰，軟乎乎啊不，硬邦邦……

    柳余意識到什么，把驚呼咽了回去。

    伸手翻了翻，終于從掉在地上的籃子里找到了一塊“火擦”，一團果凍樣的東西，輕輕一捏，一簇幽藍色的火焰冒了出來。

    黑暗如潮水一般褪去。

    流動的細碎的光影里，那絆倒她的東西，終于朝她顯示出了驚心動魄的殘酷魅力。

    那是個精靈般的少年，她此生從未見過有比這更出色、更完美的存在——

    此后也不會再有。

    他雙目緊閉，蒼白而無力地躺在一團血色之中，柳余的視線，從他挺拔的鼻梁、削薄的唇角一路往下，直到及腰的銀發(fā)才停住。

    腦中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一段話：

    “娜塔西從未見過比這更完美的人，她癡癡地看著，少年的容顏如奧林匹斯山最圣潔的白雪，少年的鼻梁似安迪山脈最挺拔的山峰，最讓人著迷的，卻是那頭銀色的長發(fā)，在光下如銀河般靜靜流淌。他仿佛將一整個星河披在了身上……娜塔西在一剎那就愛上了他。什么王子、公爵，都不及眼前人一根小指頭?！?/br>
    極致的美色，等同于鴉片。

    柳余當然不是沒見過什么世面的小丫頭，可也被這舉世難尋的美給驚得呆了一呆——

    目不轉(zhuǎn)睛地看了會，才將視線艱難地拔出，還漫不經(jīng)心地想：

    他怎么還不醒？

    明明灰姑娘一來，他就醒了的。

    少年并未聆聽到她的心聲，依舊一動不動地躺著，臉色因失血過度，顯出死人般的蒼白。

    柳余卻注意到，他一只手攤開，里面空無一物，另一只手蜷縮著、緊握成拳，放在身側(cè)——

    現(xiàn)在需要確定的是，那只拳頭里沒有另外一只金色鳶尾花。如果有，趁他醒來之前拿走。

    少年的眼皮動了動，眼看要睜開來。

    “噢，天哪，天哪，怎么會……”情急之下，柳余尖叫著撲了過去，身體精準地砸到那只胳膊，“您、您……還好嗎？”

    少年悶哼一聲，眼睛徹底睜了開來。

    褐色的血液凝固在他蒼白的眼瞼，被剜去眼珠的兩個窟窿正對著柳余，滲人而可怖，可又因那儂麗絕美的五官，顯出一股綺艷來。

    柳余控制住發(fā)散的心神，連忙“手忙腳亂”地站起，沒站穩(wěn)，一個屁股蹲，又砸了下來，這回直接砸到了他的拳頭上。

    拳頭松了開來。

    少年臉白得像是不小心又去世了一回。

    “抱歉，抱歉……”

    她口不對心地站直身體，拎起裙擺時，一顆圓溜溜的水晶琉璃珠滾了出來，

    它的色澤，比她曾見過的純度最高的鉆石更純凈更璀璨，柳余注意到的，卻是當它滾過地上的血液時，未曾沾惹上一分一毫，就好似周圍裹著一層薄膜，將她徹底與外界所有的污濁隔離。

    沒有鳶尾花。

    出現(xiàn)的，卻是一顆琉璃珠。

    柳余若有所思地撿起，冰冷的觸感從指間一路往上，幾乎要將心臟都給凍結(jié)。

    她突然福至心靈地想起，書中確實有這么顆珠子，只是出現(xiàn)在小說的后半段，娜塔西故地重游，在當日救下蓋亞的山洞撿到了這么顆琉璃珠，還誤打誤撞地打開了。

    對，里面是記憶，光明神蓋亞的記憶。

    “沒關(guān)系?！?/br>
    少年用雙手撐地，嘗試著坐起。

    衣料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柳余這才記起正事，踉蹌著過去：

    “抱歉，我太粗魯了……你有沒有事？”

    少女軟糯的聲音里藏滿了不知所措和惶恐不安，她驚呼了一聲：

    “噢，光明神在上，是哪位黑心肝的如此對你……你的眼睛……”